? “这事儿是冬蕊亲口告诉你的?”微娘沉吟了一下,问道。
“那倒不是。是拂尘讲的,拂尘和冬蕊一向亲近,私下里常说些知心话。”溶月道。
她毕竟是主子身边的唯一一个大丫鬟,像冬蕊这种小丫头还没资格到她面前讲什么。
还真是奇了。
没想到前世那个只知道杀人的冷冰冰的男人,竟然也有收下小姑娘荷包的一天。
微娘不得不承认,她其实一直没读懂过这个在前世一板一眼做事的杀神。
“冬蕊因为这事儿,偷偷哭了一次呢。”溶月又道。
“知道了,”微娘道,“小丫头不好意思再厚着脸皮去问,说不得我这当主子的闲下来会多一句嘴,免得让人以为我顾府的小丫头们好欺负。”
溶月听她说出这话,脸上现出一分喜色,恭恭敬敬地道:“等下奴婢出去和拂尘说了,冬蕊的心当会定下来几分。”
微娘眯了眯眼睛。
有些事,现在也应该要去印证一下了。
“阿沈现在去大爷的院子没有?”她问道。
“应是去了。”溶月答完,想到之前说的话,不由有些惊讶,道,“姑娘现在就要去问?”
“想什么呢?”微娘道,“不过是和哥哥说些心里话罢了。”说着站起身,向外走去。
溶月忙帮她打起帘子。
微娘迈步出去,恰看到秋谚匆匆赶来,手里还拿着方帕子。
看到微娘,她的脸上露出笑容:“姑娘,姑娘看奴婢这帕子绣得怎么样?”说着表功一样将帕子直直地伸到微娘的面前。
微娘看了一眼,见上面绣着朵百合花,虽然针法说不上稀奇,但针脚平整匀实,在初学针线的人里也算不错了。
“很好。”她笑道。
秋谚脸上的笑容立刻大了:“太好了。奴婢再多学几种针法,学得好了,就能早早学到姑娘的刺绣法。”
微娘怔了一下,看着她拿帕子的手指上满是刺出的针眼,不由问道:“你这几天学得这样努力,就是为了向我学那种绣法?”
秋谚点头道:“当然。姑娘对奴婢有大恩,奴婢得好好做事才能报答姑娘。奴婢在姑娘院里这段时日仔细看了,溶月姐姐管着姑娘的钗环首饰和书房陪伴,这两样都不是奴婢所能插手的。但是平日里缝缝补补的事情,都是溶月姐姐带着拂尘姐姐她们做,却没个专门的。奴婢想着要是把针法上学好了,日后姑娘也算有个私用绣娘不是?”
微娘注目了她一会儿,眼神有些复杂。
秋谚却没注意,将那帕子仔细叠好,这才重又抬头道:“姑娘,那奴婢回去接着绣了。”说着福了一福,转身跑了。
溶月叹口气道:“看她那风风火火的样子,知道的会说她一副热心肠,不知道的指不定就会说她没规矩。”
微娘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便是再热心肠,这规矩上面还是不能丢的,她是花房上来的,在这方面懂得不如你们多。溶月,你有时间便好好调/教一番罢。”
溶月忙应了。
微娘继续往翠竹院走,心中却总有按不住的疑惑冒头。
虽然她是重生,但前世的那些人的性子不可能变。她刚才仔细看过,秋谚的热情作不得假,看来这小丫头是真的感激她的提拔之恩,一心想帮她做些事。
可前世为什么后来竟变成二婶的内线?
如果说人心都有一个价的话,秋谚的价是什么?
翠竹院里,下人们见到大姑娘来此,纷纷垂手施礼。
小厮青果正守在书房门前,见到锦娘过来,忙迎上来道:“大姑娘,大爷在书房里和阿沈说话呢。”
微娘点点头。
书房里,顾三思正站在书桌后面,纸上写着首词,可惜又是只有前面两句,后面空白了一大片。
地下,沈杀直直地站在那里,脸上神色平静,阳光照耀之下生生少了前世几分杀神之气,多了让少女怀春的特别味道。
难怪会让府里的一干小丫头们心动。
只是微娘进来后没来由地便有一种紧张之感。
看来之前两人的谈话颇不愉快。
三思看到微娘进来,笑道:“妹妹来了。”
沈杀只对她施了一礼,没说话。
微娘走到桌边,看了看那首词,抬手拿笔填了下半阙,道:“做事情可不能半途而废呢。”
三思叹息一声,道:“老习惯,改起来总是比较难。”
微娘抬头看他一眼,两人目光相对,似乎都含着说不出的意味。
她转过头,看向沈杀,忽地开口笑道:“阿沈,听说你前些日子收了府里丫头的荷包?”
阿沈这才抬眼看她,道:“什么荷包?”
咦,难不成想抵赖?
微娘心思转了一下,道:“府里的小丫头们送过你东西吧?”
沈杀这才点头:“是啊。我以为里面可能会装吃的,结果拿过来一看居然是空的,想还回去又找不着人,只好扔了。”
微娘一怔。
看沈杀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难道他根本不明白她们的用意?
“若是不想要,便不要收了。你这样做,会让她们很难做。”微娘沉吟了一下,才点了一句。
“哦,好。反正拿了也没用。”沈杀明显没明白她话里的深意。
“哥,你若无事,便让他走吧,我还有点儿事想同你说。”微娘转头道。
顾三思点点头,对沈杀摆了下手:“退下吧。”
沈杀“哦”了一声,也不行礼,转身走了出去。
顾三思眉头几乎都要拧在一起:“微娘,你看看他那副样子,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干嘛非要留他在身边。”
“因为……有用么。”微娘慢慢地道,“哥哥,在寺中碰到沈杀之前,其实你还见过他吧?”说着,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他的脸,不放过一丝神情。
顾三思神色变幻几下,道:“微娘,你……有些事,说破了,就回不了头。”
“我只想往前走,不想回头,”微娘坚决地道,“我曾经走过一条路,可走到最后才发现那是条死路,既然现在能重新选择,我为什么还要走必死的那条?”
说到“死”字时,顾三思右手一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微娘伸手握住他的右手,慢慢抬起来,道:“哥哥,你故意露这么大的破绽给我,为什么就是不肯明说呢?”
“我,”顾三思深思一口气,“我实在不知道,换一条路,会不会变好。”
“换了,或许还是死,但若不换,必定是死。”微娘道,眼神清明。
“和我说说吧,哥哥。你的右手明明没受伤,却总是显得这般奇怪,甚至连一首词都写不完;九歌的及笄礼,我略一劝你,你立刻就放弃,肯呆在府里;面对沈杀,就算他来历不明,却绝对惹不来你这么大的恶感。哥哥,我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说吗?”微娘问道,说到最后时,音调稍微提高了些,显见得有些激动。
“不是存心瞒你,是不敢置信,还很犹豫。”顾三思深吸口气,最后仿佛下定了决心般,开口道,“死而复生这种事情,我以前从没想过,直到亲身经历,还是回到了十六岁这一年。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这样,但后来见到你,只那个拥抱,我就知道,妹妹必然也同我一样,是死过一次的人。”
“那时我很想和你相认,”顾三思声音有些低沉,“但我一想到我们的结局,就觉得不寒而栗,我想你能开开心心地活着。可惜我前世太笨,不像你得了圆空传了《谋术八卷》,我想了这么久,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躲开那些事。微娘,为兄是不是很没用?”
“当然不是,我的兄长是世上最厉害的,”微娘紧紧抓着他的手,道,“留沈杀在身边,只是想多一重护身符罢了。他的武功高得连三皇子都必得重用,有他在,我们的安全应是无虞。和二房的争斗,很多事情由他去做,亦会方便很多。我知道你对他的成见是因为前世的当胸一剑,但他既然是三皇子的利器,当然也可以做我们的利器。哥,我心里有数,你别担心。”
顾三思看了微娘很久,这才叹息一声,道:“罢了,总之我妹妹是世上最厉害的,当初连太子都扳得倒,又有什么事能难住?若你有什么想法,和我这做哥哥的说,哥哥再没用,前世里那点儿手段还没忘,多少亦能帮到你些。我只是希望你不要被复仇蒙蔽了,上一辈子的事儿毕竟是上辈子,那些皇家的事儿爱怎样怎样,我们别主动去掺合。这一回我们做好祖母嘱咐的事儿,守住我们大房的产业就好。日后,你风风光光地出嫁,找一个爱你的夫郎,开开心心过这一世,好吗?”
微娘看了自家兄长半天。
原来,正如她希望兄长能平安喜乐一样,兄长同样这样企盼着她。她的唇角慢慢现出一丝微笑:“哥哥也要帮我找一个体贴你敬爱你的嫂子,如是我才能放心。”
前世,顾三思的身边不是没人,她那个所谓的“嫂子”是三皇子所赐,目的昭然若揭。
“好。”他道。
兄妹相视而笑。
“能再见到哥哥,真好。”微娘由衷地道,“我现在一点遗憾都没有。”
回到自己院里,微娘刚坐下喝了口茶,溶月便进来道:“姑娘,陈妈妈把帐册拿来给姑娘过目。”
“叫她进来吧。”微娘道。
陈妈妈进门后,先给微娘施了礼,这才恭恭敬敬地把帐册双手呈上来。
帐册上面记的是本月上旬的收入以及各项支出。
看帐的事情,前世微娘在祖母在世时就学上了手,但直到祖母病重时才开始管家,开始颇是费了些心力折腾,这一次却驾轻就熟,很快就对照完毕,将帐册合上递给溶月。
“没什么问题,陈妈妈果然是祖母身边的老人,行事一向周到,这几年祖母不在,府里的事让陈妈妈费心了。”微娘道。
“姑娘说哪里话来?老太太对我们陈家有大恩,临走前叮嘱奴婢照顾好姑娘,奴婢这心里可一直都记着。”陈妈妈道。
她倒不擎功,直言不讳是因着老太太的吩咐。
“我知妈妈是念旧的好人。”微娘道,“这内院的帐册,妈妈以后一个月来报一次就好,不必再半月一进了。”
陈妈妈眼中掠过一丝惊异,但随即恢复平静,道:“奴婢遵命。”
接下来的日子,一直过得缓慢有序,微娘表面上对府里的事情似乎插手不多,但对外面那些铺面生意却管得极严。
祖母的眼光毕竟不差,那些管事掌柜们几年内对顾府的忠心许是不会变,可时间若是长了,谁又能说得清?
天渐渐冷静了,微娘开始忙着裁料子。
这天,秋谚走进来,看到她手中正在绣的花样,不由眼睛一亮,道:“姑娘在绣什么?”说着仔细盯着她做的东西,“这模样好生古怪。”
微娘将那物事翻过来道:“是给兄长做的。天儿凉了,这个绑在腿上,会暖和很多。等更冷些,”她指着上面的小袋口道,“这里面可以装一些细细的热炭,敷在腿上,极是好用。”
秋谚笑道:“姑娘的想法果然新奇。我爹老寒腿,一到冷时就痛得受不了,我依样儿学了去,帮他做一份,冬天就不怕冷啦。”
溶月笑道:“好个孝顺丫头,刚在姑娘这里学了,转头就去卖好。”
秋谚嘴一鼓,道:“这怎么叫卖好?我多做几个,待做得好了,以后姑娘的份也都交给我就是。”说着目光又落到上面的绣样上,“姑娘,什么时候教我这种绣法?”
“你现在学到哪一步了?”
“散整法。”秋谚老老实实地答道。
“唔,再过段时间,等你开始把散错法也掌握了,我便教你。”微娘道。
“太好了!”秋谚几乎要拍巴掌,但扫了溶月一眼,又把兴奋的情绪压了下来。
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跟溶月学规矩,着实吃了番苦头,心里对这位主子身边的大丫鬟要比以前敬畏得多。
微娘看着秋谚出去,沉吟了一会儿,对溶月道:“你这段时间注意一下秋谚,看看她和二房那边的人接触多不多。”
溶月道:“姑娘是怕她把心思放到二房那边的爹身上?”
微娘摇摇头:“你看我像那么浅薄的?只是大房毕竟和二房分了家,现在祖母又没了,平日里还是警醒些的好。”
这时候张氏的所有动作还在暗中进行,表面上她仍是那个温和关切的二婶,所以微娘不可能先行撕破脸,把自己变成理亏的一方。
溶月看她又开始做女红,不再开口,自己也不敢打扰,应了一声,就去一边拿起绣了一半的绣品。
屋子里变得极为安静。
忽地帘子一掀,溶月抬头,看到是拂尘伸个头进来使个眼色,她便放下手里的活,悄悄走了出去。
“可是有事?”她随着拂尘走远了些,这才开口问道。
“就是前几日我和你提的冬蕊那事。”拂尘脸上带了几分为难。
“这个我和姑娘提了……不过你回去多说说冬蕊,这种事情,怎么好私做主张。听说那荷包是被阿沈扔了。”溶月低声道。
拂尘皱起眉头:“他这人看着通透,怎么居然做出这种事情来?若是看不上冬蕊便罢了,明明收了人家的东西,居然还抛了,这算什么事儿?”
溶月道:“听姑娘的意思,他应该是不太懂。看着也是,平时见了姑娘和大爷,居然连行礼都不知道,还指望他能懂女孩子的心事不成?”说着口气里带了几分蔑视的成分。
拂尘叹息一声:“冬蕊真是可怜。”
“也算是吃个教训罢,”溶月道,“别看着个爷们儿皮相好,就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若是稳重些,怎么会出这种笑话?你有时间便多说她几句。”
拂尘又和她闲话几句,这才心事重重地走了。
溶月眼见她没了影子,转身回了屋子,拿起绣品,却有些心不在焉,下了一针就呆呆坐在那里。
微娘绣得累了,伸手在桌上拿过茶盏,抿了一口,觉得冷了,抬头看到溶月的模样,放下杯子道:“在想什么?”
溶月这才从沉思中醒来,忙过来帮她换了新茶,道:“奴婢在想,冬蕊这小蹄子,看到了阿沈的模样便轻狂起来,实在是思虑不足。”
微娘摇了下头,道:“年纪小小,活泼些倒也正常。那事你同拂尘讲了?”
“讲了,只不知拂尘能不能说得通她。”
“荷包都已经扔了,说不说得通也只得如此,难不成她还抱着什么想法不成?不过就算她不肯罢休,再送什么东西过去,阿沈那边亦是不会再收了。”微娘漫不经心地道。
溶月看着微娘娇美的侧脸,突地开口道:“不知道姑娘日后的姑爷会是什么样子?”
微娘怔了一下:“姑爷?”
好陌生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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