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色幽静,偶尔有几声狗吠声。
慕昭垂下手,把玩着手指,表面上很平静,其实心里很不是滋味。
没有哪个女孩不在意容貌的,她也是个俗人,一边的脸如馒头般高高肿起,另外半边脸贴上了纱布,整个人显得奇异丑陋。
马车的哒哒声仿佛是踏在她的心坎上,让她时不时的掀开帘子,从没有哪一刻如现在这般煎熬,她真希望早点到安阳侯府门口。
在慕昭第九十八次掀开车帘,将头探出外面之时,厉璟琛眉头皱起,放下手中的书:“你就这么不想和我呆在一个空间里?”
“不是!”慕昭心里一紧,急忙回道,掀着帘子的手有些僵硬,一抹尴尬从脸上划过。
话音刚落,厉璟琛已经挪到了她的身边,伸手替她拉下了车帘。
浓郁好闻的青草味扑鼻而来,伴随着如火焰般的灼热,慕昭收回手,有些不知所措,将身子往后面移了移,头低得老下。
厉璟琛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眉头皱的更紧,他高大的身影立在她面前,更加显得她的娇小和无助。
厚实带着剥茧的大手轻轻抬起,随后伸出两指钳制住她的下颌,微微一用力,迫使她抬首和他对视。
昏黄的灯光下,厉璟琛的眸色深沉,如一望无垠的黑夜,目光落在慕昭的脸上,意味不明。
慕昭眼里闪过一抹慌乱无措,反射性的伸出手想推开她,却被他紧紧握住,他带着歉疚的声音划过她的耳膜:“对不起!”
望着那刺眼的伤,厉璟琛眸色一暗,心底丝丝的疼痛蔓延开,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将她轻轻一带,拉进了怀里,伸手环住她的腰身,将头抵在她的小脑袋上。
如醇酒般好闻的气息扑打在她的脸上,瞬间抚平了她的躁动,她趴在他的怀里,有些不适的动了动,他察觉到更加收紧手臂:“让我抱一下!”
慕昭撇了撇嘴,嗡嗡的出声:“我脸有些疼。”
厉璟琛想到她脸颊上的伤,身子怔了下,立刻放开了她。
慕昭一得到自由,脸颊上有些不适,痒痒带着丝丝的痛意,她伸手打算去挠,但是想到厉王妃的话,她的手僵住,最后无奈的垂了下来。
望着她失落难受的模样,厉璟琛感觉有一把刀插进了心口,搅拌的血肉模糊,他执意的想将她拉入到他的世界里,让她陪着他,可是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她,看着她一次次受伤,这次还是因为他,让她受了如此的迫害。
他难受嘶哑的蠕动着嘴,带着自责和承诺:“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慕昭知道他心里的愧疚,她也是有些埋怨他的,这个男人长着一张好看的脸,却比女人还要祸水。
“安平公主那朵烂桃花,是你惹来的,我要是毁容了,你可得负责!”慕昭有些恨恨的出声,由于嘴角牵动太大,扯动了她脸色的伤口,让她倒吸了口冷气。
厉璟琛心皱的更紧,看着眼前的慕昭,心疼夹杂着内疚,他点点头:“我会娶你的!”
慕昭原本打算揶揄下他,可是真正反应过来,却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两人面对面,沉默了一会,慕昭心里的躁动不安消失了,整个人也沉静了下来,开口:“不关你的事,她要找我麻烦,总能挑到个理由。”前世秦默然被授命给安平公主画像,画好后是由她拿进宫里的,她依旧能记起那日安平公主脸上的高傲和不屑,当卷轴张开,栩栩如生的人物屹立在眼前,就连她都不得不为秦默然的画技折服,可是安平公主却以画上女子的衣服颜色应该为红,不应该是绿色的为由,将她重责了三十大板,撵出了皇宫。
马车嘶鸣了一声,一阵震动后,缓缓停了下来。
慕昭抿了抿嘴:“要是对我心存内疚,荣世轩让我多得几分利就行,还有那个公主,你可得处理好,我可不希望她还找我麻烦。”今日安平公主受的伤不比她轻,想必是恨极了她,她的背后有一个贤妃,虽然没有苑妃那样有强硬的家世,但是能这么长时间稳坐后宫第一嫔妃的交椅,也是不简单的,看来是殷皇心里还是有一定的分量的。
“你放心!”厉璟琛保证。
看着那娇小的身影一步步入了安阳侯府的大门,直到大门关闭,厉璟琛依旧保持着不动的姿势,眼底深处凝聚了阴沉的风暴。
云锦园,灯光依旧,安静寂寥。
柳绿几个来回在屋里踱步,眼里含着焦急,时不时的往外面张望。
当看见那身影从黑暗中出来,先是一喜,可是在望到那惨不忍睹的脸之时,呼吸一窒。
“小姐,你的脸怎么了?”柳绿满心的难受,着急问道,雨浓和雪莺也急忙迎了上去。
看着聚集过来的几个丫头,一丝丝温暖从心底凝聚,她安抚性的握住她们的手,朝着她们摇摇头:“这事以后说,先去弄点热水过来。”
此时已到深夜,应是入眠之时,可皇宫昭和殿,灯火通明。
钱太医脸色凝重的收了手,朝着贤妃拱手:“娘娘,公主只是惊吓过度晕了过去,明天就能醒过来了。”
“当真?”郑贤妃紧绷的神经倏地一松,随即看着满是血痕的脸,仍旧止不住的担心:“太医,你可检查清楚了,公主千金之躯,万不可大意马虎!”
钱太医闻言,心里一颤,有些欲言又止:“身体倒是没有多大问题,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郑贤妃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眉色紧皱,整个人身上散发着逼人的冷意。
“只是公主的脸恐怕是毁了!”钱太医硬着头皮答道,他没想到刚坐上太医院总管的位置,就碰见这样棘手的事情,而且都和安平公主有关,想到苑妃交代的事情,他心里多了一丝的忧虑。
“怎么会这样?”贤妃不可置信的睁大眼睛,凌厉的视线紧锁在钱太医身上。
“公主身上没有其他外伤,所以性命无忧,但是这张脸却伤的严重,伤口很深,几乎伤到了骨头,恐怕痊愈很困难。”钱太医抑制住害怕紧张的心里,镇定的禀报。
贤妃脸色变了变,走到床前,将安平公主的手握在掌心中,今天明明好好的,怎么才一会功夫就变成这样了?到底是哪个大胆的贼徒下的毒手?如果被她查到,她一定要将那个人千刀万剐!
她的眼中迸发着狠毒的光,钱太医站在一旁都能感受到那股子恨意,他将头低得更下,双腿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贤妃伸出手将安平公主额头上的发轻轻往后攒了下,静默了一下,她开口:“钱太医,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必须医好公主的脸。”
她轻轻张开嘴,仿佛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钱太医却感到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蔓延到了全身,他扯动干涩的嘴唇:“娘娘,臣医术有限,恐怕会辜负娘娘。”
钱太医眸中带着忧色,眼底有一丝不安,看着贤妃阴云密布的脸,他有些迟疑的建议道:“目前东临医术在臣之上的,倒是有一个人,娘娘不妨找他来看看,说不定还有一线的希望。”
贤妃暗沉的眼突然闪过一抹光亮,追问:“是谁?”
“东临第一神医风澜!”钱太医恭敬回复。
郑贤妃眸光闪了闪,风澜是谁,她当然知道,如果是他的话,恐怕蕊儿这张脸真的有救!只是风澜一向只负责给皇上看诊,宫里的嫔妃一律他都没给过好脸色,她如何能请的动他?
钱太医抚了抚花白的胡须,眼里闪过一抹思虑:“娘娘,此人医术了得,号称鬼才,他的师傅风易人子曾经给人换过脸,想必公主这个对于他来说问题不大。”
“换脸?”贤妃惊了下,捏紧女儿的手,心里依旧有一丝的担忧,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以后也不能再生了,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她。
“能有把握找到这个易人子吗?”贤妃抿嘴问道,她必须有十足的把握,不能有丝毫的冒险。
钱太医摇摇头:“他四处云游,恐怕知道的也就风澜神医,但是之前听说,他师傅早在云游中仙逝了,公主这脸等不得,风澜神医的医术也是顶顶有名的,娘娘还是早点宣他进来给公主看诊吧。”
“嗯,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贤妃脸色虽淡,但是有一丝的晦暗。
昏黄的灯光下,安平公主安静的躺在床上,左右两边的脸包着纱布,几乎就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郑贤妃几乎可以想象得到明日女儿醒了该是怎样的痛苦,她将目光落到她略微有些凸起的腹部,抿了抿嘴,终于伸手覆盖了上去。
曾几何时,她因为帮着皇上挡剑,失去了生育能力,当时她痛苦至极,一个女人不能生意味着什么,她很清楚。可是老天并没有绝了她的路,给她送来了一个女儿。她唯一的女儿,此刻却没有生气的躺在这里,她却不能替她承受这些痛苦,贤妃心里很是自责。
红菊推开门,几步走到贤妃跟前,看了床上的安平公主一眼,垂首小声道:“娘娘,已经查出来。”
贤妃的手一顿,眼里闪过一抹狠意:“说!”
红菊将今日之事说了一遍,贤妃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胸口轻轻喘着气,双手紧紧扣着床沿,压抑着极致的怒气。
待红菊说完,贤妃整个人已经频临爆发的边缘,她狠狠咬牙:“好一个厉王妃,好一个慕昭,竟然联合欺负本宫的公主!”
“听在场的宫女说,当时公主打算处置慕昭,正巧被厉王妃撞见。”红菊接着道:“当时公主的脸是好的,后来厉王爷将她们挥退了,然后发生什么就不知道了。”
“这件事十有**是他们做的!”郑贤妃十分的驻定,她虽然在皇宫里,但是蕊儿喜欢厉璟琛,关于这位厉王妃的事情,她还是多少打听过,凭着厉王妃对慕昭的喜爱,蕊儿划伤了慕昭的半边脸,厉王妃怎么可能轻易罢休?
“娘娘,我们该怎么做?”红菊继续开口问道。
怎么做?贤妃轻轻勾了勾嘴,冰冷的美眸厉闪过恶毒的光芒,她从来都不是软柿子,厉王妃胆敢惹自己就得有勇气承担惹怒她的后果!
“她虽然有厉王爷做后盾,但是每个人都有弱点,你去查一查她嫁给厉王爷之前的情况。”贤妃冷静吩咐,嘴角勾起冷笑,当年厉璟昶被秦云锦退婚,弄的满城风雨,秦云锦和慕怀仁成亲之时,厉璟昶远走疗情伤,几年后竟然带回来了一个王妃,这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
翌日,安阳侯府里来了一道圣旨,张德海传完旨意便离开了。
慕良菱满脸恨意的看着慕怀仁手里的圣旨:“爹,这个肯定是慕昭搞的鬼!”
慕怀仁看着手中明黄的绢布,那白底黑字,意思很清楚,让他不许续弦扶正,特地强调了安阳侯府当家主母只能是秦云锦。
“爹,肯定是慕昭不想我娘被扶正,所以昨日进宫找皇上去了。”慕良菱可是知道慕昭进了皇宫,看着爹爹担心的眼神,还以为慕昭犯事了,没想到是去告状的,如果她娘不能被扶正,那她永远都只能是庶女,是姨娘的女儿。
看着安阳侯一句话不说,慕良菱弄不清他心里想的什么,有些急躁:“爹,你可不能按照皇上的来,不然就中了慕昭的计了,娘陪了你这么年,这对她不公平!”
三姨娘闻言,心里紧了下,急忙伸手去扯女儿的手,摇摇头示意她别再说话。
可是慕良菱仿佛是没看到,执意道:“皇上的圣旨她都敢不来接,肯定是提早就知道了,所以心里有愧不敢来见我们,我这就去找她!”
她随即转身,可是三姨娘先一步,双手拉住了她:“菱儿,她是你大姐!”
“大姐?”慕良菱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勾了勾嘴角,眼里闪过嘲讽:“她眼里从来没有我们几个妹妹,仗着自己是嫡女,根本看不起我们几个,娘你对她这么好,她根本不领情,还给你使绊子!”
慕怀仁眸光动了动,看了一眼几个女儿,心里叹了口气:“都回你们自己的园子,有事我会通知你们。”
慕良莹眼里闪过一抹幸灾乐祸,看了一脸不忿的三妹,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而慕良夏漆黑的瞳仁最深处闪过一抹不甘,稍纵即逝,没有任何人捕捉到。
待她们都离开后,慕良菱倔强的望着慕怀仁,眼里闪过委屈不满:“爹,你可得为我娘做主,当初你答应要扶正她的,全府里的人都知道,现在突然说取消,那娘该有多难受!”
“菱儿!”三姨娘有些生气,“这个是圣旨,你别不懂事让你爹为难!”
这道圣旨突然降下,慕怀仁没有任何的准备,初听之时,脑海一片空白,一直到三女儿一句句质问传到他的心里,他生起了愧疚,叹了一口气,握住三姨娘的手:“萍儿,委屈了你!”
三姨娘眼角一热,摇摇头:“侯爷,你别着急,妾身没有什么,只要可以和你在一起,有没有名分都无所谓的。”
慕良菱听到她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急了:“娘,怎么能无所谓?慕昭就是这么……”
“住口!”三姨娘拔高声音,恨恨的瞪了女儿一眼:“给我回拂菱园!”
慕良菱虽然生气,但是也知道三姨娘的脾气,她不满的跺了跺脚,跑了回去。
慕怀仁无奈的看着手中的圣旨,叹了口气:“萍儿,你也回拂菱园,我去一下昭儿那里问问。”慕昭昨日进宫他是知道的,也一直担心着,这些年殷皇对锦儿做的那件事一直心里有芥蒂,恐怕连带的对昭儿也有成见,只是这圣旨是怎么回事?
云锦园,雨浓给慕昭上好药,重新包扎好,嘱咐道:“小姐,你可得注意了,这伤口不能暴晒,所以这几天里别出门了,不然伤口感染可就严重了!”
慕昭乖巧的点点头,算着时间,这时候圣旨应该是已经颁布了,想到三姨娘母女算盘落空的狼狈愤怒模样,她的心里便一片大好。
柳绿小心的跑了进来:“小姐,侯爷来了!”
慕昭身子怔了下,还没反应,门便被从外面推开,慕怀仁一袭青衫,蓄着胡须,一副清风淡然的夫子气,只是那眼底却是浓浓的郁气。
“昭儿,这道圣旨和你有关……”慕怀仁抬首,脸色明显的不悦,对上慕昭的脸,一句话没说完,便卡在了喉咙里,望着那包的严严实实的脸,还有另外肿起的半边,他心里咯噔一下,顿时一股不好的预感淹没了他:“他竟然真的狠得下心!”竟然毁掉了他女儿的脸!
那个他是谁,慕昭当然知道,她没有说话,面无表情的看着阴沉的安阳侯,眸光触到他手里的明黄色,她唇角勾起一抹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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