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车辘辘远走,出了逍遥城的蒙蒙烟雨。一路上,一身锦衣华服的夹谷琰拉着懵懂的纤绵宛若游行一般路过大小城镇。城镇中的人们无一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夹道欢迎。连几乎要超然世外的纤绵都不禁感觉到有些受宠若惊。
袁尚翊和夹谷琰约的地点是早已亡国的南盈都城沁都外的腾秀山,也就是纤绵埋葬晓棠和无双的那座山,也是夹谷琰将自己救回的这座山,颇有种从这里开始到这里结束之感。纤绵心中心思百转,有隐隐的不安。
刚刚过了逍遥城与东秦的边界,所有的城镇似乎都沉寂下来,家家关门闭户,这样的沉寂让纤绵察觉到一股无法驱散的毛骨悚然。
夹谷琰也感觉到了这股古怪的气氛,谨慎地将马车的速度徐徐降了下来。在车厢中缝制绣品的纤绵终于完成了这一幅比翼双飞的金翅鸟,借着从帘缝中透出的光亮照了照,虽然不及别人的功夫,但总归也是她的最好水平了,这样想着她满意地点点头,咬断了绣线,顺手将绣品放入行李之中,仔细包好,就算以后尽欢穿不得,这些压箱底的东西总归是为娘的自己的一番心意,不能送她出嫁,好歹也要给些嫁妆。纤绵心下一缓,然后撩开帘子,拉了拉眉头紧蹙的夹谷琰的衣袖。
夹谷琰微微愣了愣,这一路上纤绵还是第一次主动要和自己说话,他不免有些惊喜,含笑侧头看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纤绵见他神态柔和,一时竟然有些难开口,她低眉,鼓了鼓勇气,抿了抿唇角。抬头看着他,低声劝说道,“你做的够多的了,这里以后的路还是我自己走的好。”
夹谷琰眸光一冷,将她的脸扳了起来,怒气冲冲地唤了一声。“阿毬——”
纤绵眉眼低垂,不看他继续说下去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知道,这一路。你让人们夹道欢迎我,只是想让袁尚翊忌惮这些百姓对我的爱戴,不忍轻易杀我。可,城主还不了解我吗,就算他因此不杀我,也不过将我当作个人质傀儡罢了。我自然不想做他的傀儡,以我的性子,与其做一个受人摆布的傀儡。我倒宁愿去做自由的孤魂。”她握了握正要分辩什么的夹谷琰的手,继续说道,“无论如何。我都得感谢城主为我所做的一切。前尘往事不可追,我希望城主也能放下一些。”
“放下,你让我如何放下?”夹谷琰眸中伤痛毕现,一时竟让抬头看他的纤绵说不出话来。
纤绵别过头,抿了抿唇角,摇头道。“我从未怪过你,故而。你也不必怀揣愧疚。我只是身负其责,故而。那些苦情之事也不过是我所抉择。我时日无多,就算有了解药也不过就是再拖延个一两年,而这一两年于我而言,也是可以随意取舍的。”
纤绵忽而想到了自己那两个年幼的孩子,真不知自己和柳菁菁坦言之后,她会有如何动作针对自己的孩子,到时候能够保护他们的唯有眼前这人,纤绵低低地嘱咐道,“尽欢她,劳烦你将她纳入族谱,总归,以后若想嫁个好人家,高贵的身份必不可少,若他日你统领天下,那还真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了。至于,不惧,你大可不必去管他,他的心思缜密,非孩童那般,任他来去自由便好,他嘛,我倒是不担心……”
夹谷琰虽然一直想要听她说一说话,可也不想听她说这些临别之语,他扳过她的肩膀,用唇堵住了她忙碌的小嘴,顺便将她之后的话语尽数吞入腹中。他在她僵硬的唇上辗转流连,直到她不再抗拒他,乖顺的接纳了他的爱怜,回应了他的心焦与眷恋。
他终于松开了她,伸手抹去她唇角的痕迹,嘲讽地笑了笑,唇角抖动着说,“阿毬,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若没了你,这所谓的逍遥城便是一座空城,这所谓的天下于我而言,不过无边的黑暗与寂寥。唯有你,能够照亮,唯有你,能够温暖。求你,不要再次离开我。”
最后那句,纤绵虽听不到那句尾的颤音,但也看到了他唇角的颤抖,和眼中依稀的泪光。坚毅冷漠如他,竟然还是会哭的,还是为了自己而哭。
纤绵不自觉地心下一颤,自己竟然能够会成为他流泪的理由,当真,当真是让她欢喜让她忧,欢喜的是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遭遇似乎都有了价值,忧的是他这般,当真会被自己所连累。
半仙说夹谷琰是有帝王命的,而帝王就该无情,偏偏她是他的软肋。当初听到这番论断之时,她还有所怀疑,轻叹一声而已。此刻,他如此挽留的盛情倒是要她仔细思量起自己在这天下局势中所起的作用了。
纤绵咬了咬唇,将手边的包袱挪动了一下,温柔地徐徐靠向夹谷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脑中转过数百个念头。她靠在他怀中之时,竟然忽而自嘲一笑,自己当初所求不过就是这么一个温暖的怀抱,在自己困顿之时给予温暖和安抚,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再度回到这个怀抱当中,她竟然已经忘却了她当初想要的不过如此。
江山,战争,护琴,守城,斑斓的世事在她脑海中翻滚而过,她手指微动,将手边的包袱解开,丝绸的丝滑搔痒着她的手指,同时也让她心也随着抖了抖,她闭了闭眼睛,以心为弦,手指轻勾,无声奏起了能静心安眠的《清心普善咒》。
对不起,我亦不想离开你,但相比而言,我更不想拖累你。前世繁华落尽,今生世事纠缠,我欠你的终究还是要还给你的,其它的也许都不能了,唯有这一片大好河山,这一袭龙袍加身,这一世富贵荣华。
良久,她感觉他的头渐渐往后靠过去,气息也渐渐平缓了下来。她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看他熟睡的脸,他在睡梦中依旧含笑的脸让她越发不舍,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颊,唇角也带上了如他那般的笑意,起身,却发现不知何时,他竟将她的裙带与他的腰带系在一起,用的还是成婚之时夫妻系红绸的同心结。
她哑然失笑,这夹谷琰当真是为了挽留自己做了十分的工作,不过,她去意已决,那么再多的挽留亦是无用。她手指轻动,将这同心结灵活地解开,随后再度看了看蹙着眉头有些孩子气的夹谷琰,她笑着抚平他的眉心,低头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瓣,感觉他似乎动了动唇,惊得她几乎要逃走,她定定地查看了一会儿,但见他只是沉沉地睡着,并无不妥之处,也终于缓了缓神色,不紧不慢地提着裙角蹦下了马车。
见车架上的舞文也睡着,便顺手将舞文推入了车厢。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着云雾缭绕的腾秀山,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抱紧了怀中的琴,缓缓踱步向前。
堪堪到达山底,便见四个壮汉围着一架步辇等候在路边。
纤绵不觉有些狐疑,往前走了两步,一眼发现纤绵的壮汉一招手,与剩下的三位壮汉一起抬着步辇走到纤绵跟前,示意道,“王爷说夫人一路劳顿,身子又弱,还是乘步辇上山的好。”
纤绵不由得挑了挑眉,心下一惊,这袁尚翊猜测得倒是准确,不由得揣测起他接下来要用的手段,哼了哼,“你们王爷倒是想得周到。”
壮汉微微颔首,将步辇放下,道,“夫人,请上辇。”
纤绵倒也不矫情,利落地提着裙角上了步辇,吩咐道,“走吧。我倒要看看你们王爷如何招待我。”
壮汉呦嗬一声起辇,纤绵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忽悠一下腾空而起,浓烈的不安感让她突然有种想要立即蹦下去的冲动。
可壮汉们却并没有将她放下去的意图,节奏统一地抬着纤绵往越发迷蒙的山中走去。
纤绵只得稳稳地抓住扶手,目光谨慎地望着前方。
雾气越发浓了,纤绵几乎看不清壮汉们的步伐,也渐渐看不清他们的神色与面容,上次来腾秀山的时候,这里根本没有什么云雾,况且腾秀山也根本没有足够云雾缭绕的高度,她不由得越发谨慎,手指放于琴上,因为听不到异声,她只能靠自己的直觉来判定所处的危险。
她深深怀疑,这些云雾也是袁尚翊搞出来的把戏,为的就是遮盖住她的视线,反正自己已经听不到,若再遮盖住视线,那么他想要做一些小动作便更加容易得逞了。可他到底要做些什么呢?
自己已经中了毒,死期临近,他的所谓解药也不过是拖延死期,做不到解毒二字,就算将自己捆绑于身边也毫无益处,或不定还有玉石俱焚的风险。
且他派人在山底等候便是算准了自己独自上山,并不会牵连夹谷琰,所谓的江山美人的交易也毫无意义。
纤绵脑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却终究没有答案,袁尚翊的心自己真的是越来越猜不透摸不清了。不过,幸好自己再没什么可以失去,故而,也没有那么多可以让他为难的把柄。
她坐在步辇上,暗暗做了决定,这个让她猜不透的人是断断不能留在世上的,若她身死,必要他垫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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