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禁足几日之后,外面却喧闹得近乎聒噪,似乎是喜乐声伴着女人们的欢声笑语,春芜园偏僻,平日开着园门也不见得有如此喧闹的声响,此刻园门紧闭,竟然还能如此喧嚣,捧着书卷在屋里躲闲的纤绵自然明白自是有人故意在园门外吵闹,本想不理会,却因为持久的喧闹声不由得蹙眉回头转向窗子。
雪青会意,什么也没说,利索地撩帘出去,不到半刻便带着一种古怪的神情回来,看了看纤绵,似乎欲言又止。
纤绵放下书卷,捧起茶盏,挑眉问道,“很难对我说出口的事情?”
雪青讪讪地低头,犹豫地低声回答,“算是吧。”
纤绵喝了一口茶,垂下眼帘,觉得八成是与夹谷琰相关的喜事,心口一堵,面上却随口说道,“我不喜欢听不吉利的事情,你不愿说也好。”
雪青理了理衣袖,偷偷觑着纤绵的神色,小心翼翼地抿唇说,“倒也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情,是五夫人叶柔得了封号,穿着吉服在府里显摆呢,那些拍马屁的小丫头追着喊她柔夫人,这位柔夫人倒也古怪,别的路不走,偏偏就在这条路上来回走,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虽然心里已经隐约猜到了什么,但闻言刚刚堵住的心口却还是霎时被豁开,似乎被扯出了一个窟窿,凉凉的风呼啦啦地刮过去,她不自觉地顿了顿手中的动作,余光看到了雪青略带探究的目光,眉眼一垂,笑了笑说,“其他人面前显摆只会招来祸事,我身份比她低一些又是个禁足的,显摆自然就在这里显摆了。不过,禁足期间的喜事,我们大约可以装作不知道。省下贺礼。”
雪青也不再深究,点点头,沉吟一声道,“偏偏这个时候受封。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夫人本来就被禁足,解禁后夫人也是府里唯一一个没有封号的,只怕往后少不得要受她们的闲气。”
纤绵放下茶盏,继续看书,仿佛不经意地提及,“就算我们没被禁足,那些该办的事情也总会办的,该受封的人我们也阻止不了人家受封。反正这府里总有人比我们着急。至于闲气嘛,我们放宽心便好了。准备好点心和茶吧,我们很快会有贵客光临的。”
雪青闻言愣了愣。没有再问,无声地点了点头,转身便出去了。
傍晚,夕阳透过木雕窗格斜照进房间,纤绵在案桌旁边抄书。感觉有些累了,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肩膀,抬眸恰巧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到园子里依稀的人影。
她唇角一勾,猜想到是自己想到的人来,不过只是顺手用羊毫的笔杆挠了挠头,当作没有看到继续伏案抄书。
须臾,雪青兴冲冲地撩帘进来。通报道,“七夫人,月夫人来看您了。”
纤绵故作惊讶地起身相迎,“贵步临贱地,妾身有失远迎了。”
月皎看了看屋内的摆设,将手炉递给身后的挽荷。“你我本是姐妹,说那些客套话做什么。你这屋子布置得倒是雅致,温暖如春不说,还隐隐有梅花的香气。”
纤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吩咐。“雪青,给月夫人看茶。”说着将案桌上的纸笔书卷都收拾起来,请月皎坐下。
月皎却拿了一页纤绵抄写的东西,讶然问道,“这不是南盈的《述国志》吗?记载着南盈王室的历史。”随手一翻,看到了另一本书,“这是东秦人著的《然翁游记》,据说里面都是东秦各地的风土人情。不想妹妹出身卑贱,却如此博学。”
纤绵随手理好书籍,点点头,“博学可算不上,妾身不过识得几个字,当下没意思,让雪青去如意阁随便捡了些书来,还没有看完,也不知月夫人说的那些。说到底还是月夫人更加博学些。”
月皎看着纤绵的眼睛探究一番,却只觉得那双眼睛幽深得很,越看越觉得心凉,她不着痕迹地低眉柔柔一笑,“二月初三是太老夫人的六十大寿,妹妹曾经服侍过太老夫人,也得了不少夸赞,可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纤绵看着雪青进来,将茶水和点心放在案桌上,目送雪青站回门口,笑道,“我也只服侍过太老夫人几个月,又不是贴身服侍的,哪有什么好的建议。听闻月夫人是太老夫人在本家相中的,算是同源,大约脾气秉性也格外相投些,月夫人觉得好的,自然太老夫人也会觉得好。”
月皎有些讪讪,目光若有若无地停留在纤绵理好的书籍上,感慨道,“这一次的寿宴,东秦和南盈的使者也会来,这一次的寿宴不仅仅要让太老夫人满意,还得让使臣满意。妹妹冰雪聪明,又是个细致的人,总归是要妹妹多多帮衬的。”
纤绵笑了笑,推说,“云夫人她是东秦人,正好做个参谋,至于南盈,也自有其他的人。月夫人这般抬举妾身,还真是让妾身有些无所适从。”
月皎似乎没有料到纤绵会拒绝,一时有些怔忡,提及名位,“七夫人,刚刚城主给了五夫人封号,因为她伺候得好,现下这府里只有你这位夫人没有封号了,难道你不想用另一种方式得到认可吗?”
纤绵挑眉,想在这府内生活,名位必不可少,可她绝对不能对月皎这么直接说明,她故作天真地偏头,“妾身之前不过是个奴婢,能有今日的身份已属不易。妾身还哪敢有想与众位姐姐比肩的心?”
月皎闻言不免有些着急,当前由柳菁菁提携的叶柔也得了封号,若此次宴会稍有差池,此后府内的生活便再无回转余地。她能够仰仗利用的除了太老夫人,便只有一个纤绵,想到此处,她着急地拉住纤绵的手,恳切地说道,“妹妹就看在同在府中的份上帮姐姐这一次吧。”
纤绵徐徐将自己的手挣出,含笑点点头,“既然月姐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妾身也不好再拒绝,只是妾身仍在禁足中,能帮的毕竟有限,但帮是一定要帮的。”
月皎眼波流转,似乎明白了纤绵的意思,“身为姐妹,姐姐我自然不会让妹妹受苦,妹妹就等着姐姐的好消息罢。”说完,领着挽荷扭身出门。
纤绵拾起一枚点心,笑着对走过来的雪青说道,“去选两件鲜亮衣服,咱们该好好准备出门事宜了。”
雪青眼睛扫到了耳房处,笑道,“是啊,顺便放那个躲闲的小丫头出去通风报信罢。”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
果如她言,送走了月皎之后第二天,门锁哗啦啦地落地,门口的守卫送来了太老夫人解禁的命令。
刚刚落的雪因为春芜园的偏僻还未被人踩过,纤绵披上海棠红的斗篷,带上容色憔悴的忍冬和雪青踏雪去秋安所给太老夫人请安。好巧不巧地正好赶上了各位夫人们因为叶柔的受封而齐聚一堂,纤绵偷偷哀叹一声,却还是按照规矩一一向各位夫人问了安,无视那些讥诮嘲讽的目光,嘱咐忍冬之后给柔夫人送上一份迟到的贺礼。
既然应承了月皎,纤绵自当竭尽全力,请安之后便带着雪青先去了如意阁,在秀屏的帮助下找到了之前国宴的菜单以及为府里夫人办寿的菜单。问了管事之前办国宴和办寿的地点和宴席上的座位摆设,并让雪青记录了下来。
回到春芜园,纤绵坐在贵妃塌上将今日收集的信息整理了下来,让雪青帮着出谋划策一番,捶着发酸的后背,暗自喟叹,自己好歹也是练武之人,竟然就因为没有积极练功,成了这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当夜,等雪青和忍冬睡着之后,纤绵悄声走到院子里,在清冷的月光下以树枝为剑舞了一套师父交予的剑法,因为长久不舞,她的动作有些生疏。新落的雪在月光下一闪一闪,她旋身,撩剑,扫腿,酒鬼教与她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她的动作也越舞越熟练,剑气越舞越凌厉,地上的雪花被她的剑风带起,萦绕在她的周围,久久不再落下。终于,她累了,飞旋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只觉得心中怨气与身体上的酸痛全都被剑气消去,她一屁股坐在地上,自顾自地笑了起来。那些讥笑讽刺,那些明争暗斗,那些算计揣测,虽然是不可避免,但也不必太上心。上心也只是自讨没趣,她是暗卫统领,她是守琴人,她是能够动摇天下的杠杆,她累得倒在雪地上,冰凉的气息从后背四肢慢慢弥漫全身,她闭上眼睛,心里也慢慢平静下来。
枝桠上的残雪簌簌飘下,纤绵透过横斜的枯枝看向月亮,听到了听风阁屋檐上的铜铃传来低哑的铃声。
她愣了愣,看向听风阁,不知是因为白日喧闹还是什么,她这次来到逍遥城城主府之后几乎从没听过听风阁的铃声。
上一次听到这仿佛从亘古传来的铜铃声的时候还是那年,自己决定要回帝都解救母亲的那次。纤绵谨慎地起身,看向听风阁,风吹起她的裙角,凉丝丝的仿佛穿透了薄薄的衣衫,不知为何她心中升腾起了一种预警般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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