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风动,杨柳依依,细嫩的枝丫轻轻触碰着纤绵的脸,她却怒气冲冲地将整根柳条折断,往水里一扔,恨恨地想着许多事。当初,帝都有关公主的风言风语太盛,母亲躲进了城外的水月庵,将自己寄养在太子府,虽然自己跟着嫡长孙袁尚翊也免不了听别人的奚落之声,常常闯祸,只为太子妃舅母忍耐不住将自己扔到水月庵去找母亲。她这样乐此不疲地玩着,直到那一年,太子舅舅的寿辰,她被奚落她的人围在池塘边,而当时已经因为文采出众而站在最后的柳菁菁,不知是不是刻意地轻轻推了她前面的人一下,一排人全都落了水,却个个指认自己是罪魁祸首。柔弱的太子妃受不了天天到访指责的人们,只得再度让木槿拉着自己去水月庵,却因为本来就受了寒,再加上路上的颠簸,自己差点因为这样死过去。母亲便转了性子,以凌厉之势踏入朝堂,当日人人可欺的自己也可以桀骜起来。
可现下,柳菁菁已经成为帝都人人夸赞的才女,而自己还只是默默无闻的草包。柳菁菁可以作为将军府的千金受嘉奖进封,而自己却只能作为野种连累母亲被人耻笑。就连夹谷琰,也是因为为了救下将要落水的柳菁菁而与自己定了亲,说起来,自己还真是一无是处。想到不日就要去女学,自己也就逃不开和柳菁菁一起的日子。师父不许她露出平日他教给她的东西,母亲也不许她盗用那些大多数人没有见过的诗词和曲子。
她气咄咄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看着天上被风不断吹动的轻纱般的浮云,想到自己那次无论是用了什么办法,也是赢了柳菁菁。这样想着,她的心情舒缓了许多,她起身,做了个射箭的动作,不论母亲如何劝导自己,女学就是小朝堂,让自己有所收敛,柳菁菁这个丫头她是一定不会放过的。
翌日,女学的第一天,纤绵收拾妥当,大模大样地进到在皇宫东侧的灵兰学馆中,各家小姐们三三两两地给她见了礼后,都和相熟的人聊天。纤绵目光所及,在一起聊天的小姐们多半是母亲说过的朝堂之上交好的官员们的女儿,果然如母亲所料,这女学当真是更加清晰的朝堂分割。帮着纤绵拿东西的木香见纤绵若有所思,以为纤绵因为无人理会而生气,便气哼哼地瞪着那些人,对纤绵说,“翁主,您的身份尊贵,本也不该和她们一起。”
纤绵恍惚回神,本也没将那些放在心上,对木香摆了摆手,远远一眼认出带着面纱娉婷走来的柳菁菁,新仇加旧恨一起涌上她的心头,她眉毛一挑嘴角一勾,径直走向了过桥的菁菁,皮笑肉不笑地说,“哟,大状元哪,哦,不对,应该唤你一声女师父,本主有好多的问题想要请教,不知女师父是否有空呢?”
柳菁菁眉毛轻扫,却是斜飞入鬓的形状,别是一番英气飒爽,傲气凌人。但是她只是怯怯地低着头,小声唤了一声,“姐姐。”
“女师父这声姐姐太贵重了,本主可当不起。”纤绵鄙夷地瞥了菁菁一眼,故意一字一顿地说,“再提醒你一句,本主的母亲只生了本主一个啊,没有兄弟姐妹。”
周围的小姐们本也因为菁菁年岁小破例成为女师父而心有不快,况且朝堂之上公主风头正盛,将军虽也居功至伟,终究也不是皇亲,此时见纤绵如此理直气壮地教训菁菁,便都带着嘲讽的笑容看戏。菁菁察觉到了周围的气氛,把头埋得更低,想要绕过纤绵进内院。
纤绵看出她的目的,使出对付酒鬼师父的办法,伸脚狠狠地踩住了菁菁穿着绣着茉莉花的青色绣鞋,菁菁吃痛地叫了一声。纤绵却偏过头,比她更大声地喊了一声,“啊呀,真是,这可怎么好,本主一不小心踩到了女师父的贵足啊?”忽而纤绵扑哧一笑,掩唇觑着菁菁,故意大声说道,“忘了,忘了,女师父的脚可不是贵足,女师父身上的哪一部分都不是贵族。”
一旁看热闹的小姐们都抿不住,嘲弄地咯咯笑了起来。
菁菁咬了咬唇,忍下了这口气,再一次想要绕过纤绵。可纤绵昂首挺胸,偏偏就是不让,故意施展功夫快速截住,菁菁本想忍让,可面对纤绵的咄咄逼人她简直无处可逃。
不知谁喊了一声,“教习嬷嬷来了。”各家小姐顾不上看热闹,都敛起笑容,娴熟地换上大家闺秀的模样,进了学堂。纤绵则看着菁菁如临大赦的模样歪了歪嘴角,扭过头看着学堂,似是不经意地将菁菁推入河塘。极动听的扑通一声后,纤绵抖了抖衣袖,假装没有听到菁菁的呼救,大摇大摆地去上课了。
课上到一半,浑身湿透的菁菁才堪堪进来,一直等着菁菁的教习嬷嬷拿着书卷蹙眉看了一眼,咳嗽两声,说道,“我还在纳闷柳师父为何迟到,原来是去玩水了。”
菁菁的面纱大约是因为在水中挣扎而丢失了,故而此刻涨红的脸色在大家面前表露无遗。坐在不远处的纤绵满意地点点头。菁菁犹豫了下,开口解释,“下次不会这样了。”
纤绵挑眉,原来这丫头竟然不会告自己的状,那样更好,看我不把你欺负得哭爹喊娘。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纤绵想尽各种办法折腾菁菁,除了言语上的讽刺奚落,也会做些小动作:上课故意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在她的凳子上抹上浆糊,打翻她的食盒,故意听不懂她讲的课去教习嬷嬷那里告状等等。官家小姐都是人精,为不得罪人,遇事也只是装傻。纤绵明白她们的心思,故而也不加以收敛。这翁主与柳家千金不合的传闻从女学慢慢延伸到了街头巷尾。
深秋的夜晚,酒窖中央,红泥火炉上的砂锅中用生姜煮着茶,温热的清香弥漫在黯淡的酒窖中,别是一种难言的温情。酒鬼难得没有一身酒气,手指轻轻拨弄着琴弦,恍若清澈泉水泠泠,从奇山怪石中蜿蜒而出,泉水不紧不慢,无拘无束,流淌间涤荡了世事铅华,洗去了岁月繁华,令心沉静下来,柔软下来。纤绵笑了笑,这曲《石上清泉》大约只有师父能够弹出这样的意境。
她略一沉吟,放在琴弦上的玉指轻动,奏了半阙《花移影动》,此曲名源自“风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这句诗,描写的正是期盼归人的女子因花移影动牵连出的心情的跌宕起伏。纤绵弹琴的时候想的就是母亲,琴声悲悲切切,恍若女子柔声倾诉着满腹的相思之情,忽而想到了柳菁菁和她的母亲,悲切的琴声中透出一缕无法磨灭的怨愤,仿佛女子明白归人不归是有异心,长久岁月沉淀下的委屈与不甘瞬间喷薄而出,让琴弦几乎不能相应,铮的一声琴弦便断了。
纤绵也因为这突然断了的弦惊了一跳,舒了一口气后回头对酒鬼说道,“师父,我换上弦再与你比试。”
酒鬼摇摇头,叹息一声,“你就那么不甘心吗?连我的琴声都不能动摇你分毫。”
纤绵垂下眼帘回道,“自然不甘心。”
酒鬼查看了纤绵琴上断的那根弦,从怀中扯出几根,略略比较,“差不多就得了。”
纤绵明白酒鬼意有所指,“师父也觉得我对柳菁菁太过了?”
“除非你能做到一辈子都不给她翻身的机会。”酒鬼一一拾起自己所用的羊脂玉棋子徐徐说道。
其实这样的承诺很容易出口,但是纤绵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一辈子本来也不长”。
酒鬼看出纤绵的低落,“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我和公主教你这么多东西不是让你去欺负自己的妹妹的。”
“她不是我妹妹。”纤绵扁嘴分辩道。
“好,只要你明白了这样的道理就好。骑射的东西也不能忘,十日后你放假我会带你出城。若是不去你知道后果的。好了,休息去吧。”说完,酒鬼摆弄着琴弦,然后拿起自己一直没有碰的酒壶,拧下塞子,闭着一只眼看了看酒壶中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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