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黛玉会走上琴台,其实也是无奈之下的决定。
虽然线索未显,但她的预感却是越来越强烈——若是答应合香,那就正中对手下怀。在那之后,就算是她再聪明再随机应变,也不见得能跳出陷阱了。
当然她也可以全部都拒绝。
可这只要是个陷阱,对方就不会不考虑到她拒绝的可能。所以,最好的应对方式,只能是跳出这个假想敌的预想之外,做点儿别的事!
对于自己的琴技,她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前生时她的身体不好,因为长期练字的缘故,手腕还算是稳当,灵活却是不足。而且易耗神思的事情要少做。
她本来就喜欢看书、作诗了——这也都是颇为耗费神思的事情——哪还有多少心思能分到琴艺上?
相比之下,合香都更轻松得多。
是以,她虽自小也和母亲学了琴艺,但技巧却是平平。
等到这辈子身体好了,她却也把“多出来”的时间都投到了合香上。练琴练得最多的时候,还是在两次坐船北上时。只因练琴时,偶有颠簸也可以。合香和看书却更要求平稳……这样一来,技巧又怎么可能有多少提高?
但乐道和诗词一般,要“从心所欲”才好。
黛玉的技巧虽然平平,也一样是被拘于深闺的姑娘家,但她的经历,和普通的姑娘家到底还是不同的。
她没有在深闺中便不知、不问世事,经历过父母之丧,人情冷暖,见识过世家兴衰,乃至于在大败之后,京城的慌乱……
虽不如蔡文姬那样远离家国,但因为舅母王夫人的愚蠢。也不能说全不曾经历过被当做礼物送出的威胁。
此时无奈登台,想起曾经经历的种种,《胡笳十八拍》这样的离丧之音。自然是被演绎的鞭辟入里。
就是那等没有经历过生死之别的人,只要是感情细腻些的。听得此音,也险些潸然泪下。
不过,到底是隔了院的。
在公子哥儿们聚集的院子里,离得远些的,对另一个院子的琴音就听得不是太清楚。只知道弹琴的是个极小的姑娘,而琴音实在是哀婉,却没有受到多少触动。
等琴音告一段落。立刻就有人对一边的人问道,“怎么回事?这不是雅事么?那边怎么竟做此哀婉之音?”
也有一样听不很清楚的人表示不满,“是啊,我还说是赏心乐事谁家院。怎么眨眼间就都付与断井残垣了?”
这后面说话的人语气更是轻佻,且声音也高,顿时引得不少人怒目而视。
能不怒目而视么?
一来,还是颇有些人认真听隔墙的乐曲的。二来,这家伙随口吟出《牡丹亭》的句子来。听着似乎是风雅了,合着她的语气,却是怎么听,都像是在看戏。
隔院的姑娘里,不说有景穗那样以琴艺动人的。还有某些姑娘,可是在座某些公子哥儿的姐妹!
更有一人怒视他,“戚建辉!”
那有些口无遮拦的年轻公子忙轻咳一声,道,“口误,口误。”
可这里的动静,已经传到了靠近另一边的地方去。向礼衍最是个耳力过人的。闻听此言,略想了想便回头道,“那位林姑娘的母亲才过世不到三年,还未曾除服。所以她自己之前也说了,贾才人邀她来,却不是让她参加群芳宴的。”
说到这里,向礼衍有些不客气的转头看着坐自己边上的向礼荆,音量不减的道,“礼芊二姐是不是太被娇惯了些?”
饶是以向礼荆的智计,一时间竟也无言可答。
林黛玉之前的表现十分冷静,根本让人想不到“未除服”这样的事情上去。但琴曲一出,那样哀恸的琴音,简直就成了最有力的控诉!
偏偏明淑郡主的态度,确实有那么几分威逼的意思。
就是景穗……
向礼荆暗暗摇头。
景穗的表现当然比明淑要好太多,但被这样的琴音一衬,也都像个帮凶了。
此外,明淑被娇惯还真是事实。不说旁的,虽当初太祖定下来的,他们这一辈该以“礼”为排行,但还真是唯有他们家,给女儿也用上了这个字!就是往上数,追溯到太祖朝,也没有宗室女有这样从兄弟的排行命名。哪怕是公主都一样。
当初忠烈亲王这么做,是有安慰他的生母,“以嫡女相待”的意思。
向礼荆固然知道,忠烈亲王对他生母的情意是他最大的倚仗。但明淑郡主向礼芊成事不足的性子,造成了此刻向礼衍难以辩驳的指责,还是让他有些尴尬!
话说回来……
向礼衍现在居然知道指出她的名字来作为“旁证”了……他学得也真是快!
向礼荆为自家的亲妹妹尴尬,一边的水溶却是没有半点为自己的未婚妻打抱不平的意思。听见那边琴声止息了,他就转头问向礼衍,拍着手中的扇子叹道,“原来如此!不过,三年之后,琴技平平,却尚有如此哀音,那位林姑娘也真为孝女。”
水溶也是自幼丧父,对琴声自然颇有感触。是以这话确实出自真心。但在同时,也是因为他很清楚,越是赞扬这林大姑娘,就越是凸显向礼芊被指责的“娇惯”!
对于一个守孝的姑娘来说,黛玉为群芳宴合香,某些极为严苛的迂夫子可能都要苛责两句。何况与人比赛,还是要胜过男子?
——那么,非要拉着一个本来不参加群芳宴的姑娘过来比合香,又算什么行为?
再加上之前的事情,十分解气的北静郡王真是对这林大姑娘好感大升。他现在都指望,这林大姑娘将向礼芊逼得彻底失态,好让他摆脱那桩婚事……
但想到这儿,水溶又有些自嘲的笑了。
就算是向礼芊失态又如何?别说是失态了,就算是失节,只怕自己都摆脱不了。皇室的反应。难道还能真如戏文上一般么?
而向礼荆和水溶有些失神的时候,其他人却是不免议论纷纷。来参加群芳宴的公子们,可没谁愿意沉浸在之前琴曲的氛围里。
不过。他们的话题,也难免绕着那琴曲转。偶有人提起“向礼衍怎么会知道林家大姑娘的事”这样的问题。也很快就会被旁人告知。
向礼衍穿着一身道袍返家的事情,知道的人可相当不少。而知道之后,多半都会去打听细节的。他坐着林家船回来的事情,在京城早已经称不上什么秘密。
但如果就“向礼衍和林家姑娘相熟”这一类的话题谈下去的话,结果就难说了。至少不会有人在目前的场合这么做。
“可惜了,琴技是真平平。”
“但那位林大姑娘的年龄,可要小很多吧?据说还不到十岁?”
“群芳宴又不论年龄。”
这话引起不少心照不宣的笑容——群芳宴确实是不论年纪。但真要彻底不论这个,只听那明淑郡主的宣言,只怕早有人站出来,让那些姑娘们见识一下。他们是否才艺过人了。
转过这个话题,就又有人道,“不管怎么着,目前这林大姑娘还是不比景姑娘。”
这话倒是没人有异议。
不过,只看之前有人念了两句戏词便被怒目而视了也知道。被邀请来的这些公子哥儿们。便是素习纨绔,也知道这群芳宴不同他们以往去的花街柳巷。
评论归评论,可没哪个不开眼的家伙,会去评论什么“琴魁”归属。那是姑娘们自己的事。
倒是在得出“黛玉琴艺还不比景穗”这个结论以后,大部分的公子哥儿们终于想了起来。该听听隔院的动静才是。便忙示意彼此消声。
谁知,这偌大的院子里,停止说话的人还不曾达到一半,就有个小厮急慌慌的冲进了院子里。不过略略打量一番,就又忙冲向了北静郡王的所在。
水溶本自走神,但急匆匆的脚步确实与这院子格格不入。故此,他还是很快就注意到了。转头一看,顿时吃惊,“连昕?”
没错,正是那个在水溶被拉进了青楼时,准备回北静王府搬救兵的小厮。
水溶不由惊讶起来——
这连昕本是仕宦之后,读书人出身。虽然遭了罪,落了难,但平日里还是尽力保持着读书人的稳重体面。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他虽疑惑,但见有人要拦连昕,还是忙站起来,朝想拦路的人挥了挥手,示意让连昕过来。
连昕却似乎连有人想拦自己这回事都没注意到。
他脚步不停的赶到了水溶的身前,急切的说道,“姐……不是,连姨娘生了急病,请郡王快出去看看!”
水溶再次吃惊。
只是还不等他说什么,旁边的向礼荆却站起来反问道,“你家的姨娘生了急病,居然还要你赶回去?”
水溶几乎已经肯定了是向礼荆的妹夫。向礼荆还真有这个立场来对他质问。水溶对此却显得很无所谓。
他毫无愧疚的转头看向礼荆,以相当担忧的语气道,“她又不在府里,就在马车里等着。我本来说等这儿结束了,便去我家的别庄散散心。谁知道……她怎么了?”
水溶又去问连昕具体情况。
他懒得理会向礼荆的作态,尽管向礼荆看来正一脸铁青——他带了连晴来,这是忠烈亲王府的别庄,他可不相信向礼荆会不知道。
甚至他都有点担心——连晴说要等在马车里,确实是有道理。可难道就算等在马车里,忠烈亲王府竟也迫不及待的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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