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温小喵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头像豹子的动物,在黑夜里奔跑,跳跃。她有一双光彩照人的眸子,又大又圆,还有一对长长的尖尖的耳朵,可以听见很远很远地方的声音。
她听见,有人因为噩梦而尖叫、惊醒,有人抑止不住地无助哭泣。
耳朵里能听见的,都是些哀然神伤的琐碎故事。别人的故事。
而她的同类,就循着这样虚无飘渺的哭声,矫健奔忙,匆匆消失在黑暗的尽头。
它们身上犹如墨绘的花纹,在空中划出好看的残影,脸上类似藤枝花蔓的印记张扬狞狰。
“……你们要去做什么?带我一起去啊。”她跟着它们,像它们一样竖起细长的尾巴奔跑,可是她实在太小了,根本够不上那闪电般的速度。一转眼,它们就丢了她一人,全都不见了。
“你们要去哪儿?带上我,我害怕。”
她将身子蜷起来,满腹委屈地卧在渡河边,静谧的河水照出陌生的兽脸,她落寞地摸摸自己肚皮的毛,垂头丧气地缩成一团。大家都很忙,唯独是她无所事事。
她会感到寂寞,会莫名地伤感,会充满了对向族的依赖……可是这一切的一切并不像她。
不,应该来说,不像如今的温小喵。
温小喵自记事以来就一直坚强独立,因为师父他老人家什么也不会做,所以粗活重活都让她给担了。刚学会走路那会,她不是学着别人家的孩子踢毽子、玩捉迷藏,而是假扮灵童挨家挨户地卖驱鬼符。每天卖符得来的钱,都拿去给师父买酒喝。
师父很穷,可是嘴还刁,兑了水的酒是绝不愿喝的,总嚷着要开春时杏花酌酿的新酒,他说,酒老了,香味就世故了,闻着反胃,永世比不得少年青葱的味道。
有时候,温小喵要走很远的路,从一个镇上走到另一个镇上打酒,这一路又闷又无聊,她便想方设法找给事消磨打发这枯燥的旅程,她有时会沿途摘些野花回来,晒干了,自己泡茶喝。
温小喵对姑娘家穿穿戴戴的细琐不怎么感兴趣,唯独在喝上面十分用心,这也是随了师父的唯一优点。
师父脾气好,对她不打不骂,可是她做错了事,他却会哭,甚至还会把自己关进屋子饿一天。
街坊邻居说他整日哭哭啼啼不像个男人,可温小喵却觉得师父与旁人不一样。一个整天笑嘻嘻不知寒暑的臭老道,肯定不会因为她偷东西或者与小混混打架这样的小事而伤心欲绝。
师父伤心,应该是为了别的她不懂的事情。
以前觉得索然无味的平淡回忆,在梦里就象是被酿成了酒,世故的味道她闻不出,她只知道,现在想起来,竟是又醇又香……她想着,想着,方才看同伴远去之后的落寞与伤感竟然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腔好奇。
梦里的一切很真实,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仿佛尽在掌握之中,作为梦境的主人,她没有半分身不由己的失落,仿佛天生就能对抗这些衰败的负面情绪。这里的时间好像不会流动,万物静谧,透着一股从未见识过的妖娆。
她挠挠耳朵,在河滩上惬意地打了个滚,她望见五颜六色透明的蝴蝶从头顶飞过,翅膀划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的荧光。周围很黑,可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这儿很特别,好像所有东西都会发光,移动的时候,就带着极其艳丽的彗尾。辨着彗尾,很容易看出它们去往的方向。
白色,在这里算是最突兀的颜色。
所以温小喵一眼就看见了那道人影,影子修长,如剪开的一页轻帛,在眼底飘飘渺渺。
他与这着色浓黑的夜极不相衬。
她警惕地站起来,本能地将全身绒毛竖,整副身子看起来好似涨大了一倍有余。
她瞪直了眼睛,圆滚滚的身子倒映的水里,像一团花不溜秋的毛球。
一片发光的树叶落下,平整如镜的河面被打乱,温小喵和那白衣男子的倒影皱了一下,扭曲着荡漾开去。
那白衣男子转头看见她,淡漠容颜里浮起一层温和的光华,他勾唇一笑,轻轻地扬起一个漂亮的弧度,仿佛被吹皱的春水。看习惯黑夜的她,突然被镇住。
他是那样好看,好看地令人挪不开眼,看一眼,再看一眼,温小喵居然就看呆了。她把毛收起来,哼哼唧唧地发出几个谄媚的单音,摇头摆尾地向他走去。
过去的十一年,她从来没有因为一张脸而悸动的如此彻底。
不说他风华绝代,也不因他笑容清雅如水莲,只因为那鼓噪在心中久久不散的熟悉感。
温小喵觉得自己一定认识他,可是他叫什么名字,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她看得久了,想得痴了,很没形象地流下一淌口水。她正想着要不要上前去跟那个白衣如魅的神仙哥哥搭个讪,鼻尖却传来了一阵肉香。
香味是从梦境外面飘进来的,和着一个温暖的声音:“啊,她会流口水,是不是饿了?”
接着是碗筷落在桌面的轻响,有人走过来,轻轻地为她拭净额上的汗渍,顺手将她蓬乱的头发理了理,那人的动作十分轻柔,生怕会碰疼了她。
她吸了吸鼻子,闻到的肉味有些糊了。
这时屋外传来叽叽呱呱的大叫:“叫你别动了,这时候加什么水,已经糊了,重新来过重新来过……你让开!”
另一个人站在边上劝:“那谁,你穿金戴银的哪象是做惯这事的主,还是让我们大王做。”
第三个人,也就那个正在毁灭厨房的人大声道:“谁说我不会做了?我做得比你们都好。”
“你这样也叫做得好?你想毒死人啊?”暴躁的是二狗子。
“我就是想毒死她!她就是个祸害!为了她,我们已经在这儿耗了三天了,你们看江可儿和刘大威都赶前面去了,我昨天上街还碰到了和他们一起走水路的徐方。”更暴躁的是唐贵瑜。
“江可儿是谁?刘大威是谁?徐方又是谁?能不能吃?”二狗子的手下痴痴地发问。
“你们吵死了,大白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啊?”菜菜细细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争吵。
为温小喵擦汗的人直起身走出去,道:“你们那么大声,是想把屋子拆了么?还有你,唐贵瑜,我们又没求着你守在这儿,你要走不会自己走,谁也没砍断你的腿。”没想到一向斯文的薛绍也有这样凶悍的一面。
唐贵瑜似乎很怕他,立即就蔫了下去,半晌才道:“我爹说过,做生意的人要讲信用,我既然答应了一路负担你们的盘缠,就、就要负责到底。”
薛绍轻笑一声道:“你要是有信用,母猪也能上树了,你无非就是没胆子跟刘大威争媳妇……”
“你知道了就算了,为什么还要说出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唐贵瑜急得直冒烟。
几人吵吵嚷嚷不得安宁,温小喵全都听得一清二楚。
听着听着,胸中不知被什么填满了,酸胀得厉害。
是的,她活过来了,经历生死之后,她又活在了大家身边。
“唉呀,喷出来了喷出来了!我说了不要加水了,你不听。”二狗子跳起来,打翻了盆子。
“嗤——”盆子里的水滴在灶头,屋子里顿时浓烟滚滚。
温小喵没料到这几个竟笨手笨脚到了这样的程度,她一时没防备,被烟熏得狂咳不止,“咳咳咳,咳咳咳咳……”眼泪鼻涕把枕巾都染湿了。
“小喵,你醒了?”薛绍三步两步转进来,十分激动地扑向床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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