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薛绍果不食言,陪着温小喵认认真真地找了一整天。
可是两人弄得跟个落汤鸡似的,却还是什么也没找到。
温小喵挺失望的,可是东西既然已经不见了,兜在这面耗费时间也没什么用,到最后,定天派就成了寻找师父的唯一线索,所以不管她有没有答应薛绍,这一趟远门怕是走定了。
“对不起,没有帮上忙……我答应你,这一趟若是陪我去了,保证餐餐有肉!”薛绍发誓。
“滚!”温小喵心情不好地踢了他一脚,披着夜色慢吞吞地蹭回家。
“我是说真的!”薛绍再发誓。
不过显然他的誓言没什么用,当他厚颜无耻地坐在柯家的大堂里端起了热腾腾的饭碗,温小喵的眼睛又斜起来了。薛绍和她一样饿得前心贴后背,却死活不肯回自己家吃饭,柯美人只得一脸忿然地端出了他和阿云好不容易省下来的口粮。
“有裤子的还跟光腚的抢,什么世道?”柯美人望着薛绍不嫌弃的表情,心里像吃了死苍蝇。
温小喵吃饭快,她将碗筷收进厨房,一眼就看见柯美人干巴巴地蹲在角落里抹眼泪。
她有些愣神,站了好一会儿,才笑了笑:“美人儿,我明天走。”
话刚落音,一把柴禾朝着她劈头盖脸地打来。
“走,都走!走了就别再回来!”吼出来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温小喵摸摸鼻子,心里也有些不舍,却听柯美人返过头来指着她骂:“我就知道你是养不亲的……你师父都不要你了,你还那么惦念着,那我们呢?我们究竟算什么?我好心好意让出间房给你住,你却把这儿当客栈!没、没良心的!”
柯美人泼辣,逼急了就会有点口不择言,但当他红着眼睛指着温小喵唾沫横飞时,却发现小喵一反常态地站在那儿傻笑,于是,剩下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温小喵没生气,也没还手,娇小的影子灰扑扑地贴在门板上,恬淡的笑容里,浮动着一抹与年龄极不相符的坚定:“放心,我会回来的,找到师父,我就会回来。”
她的睫毛很长,眼睛也比其他女孩子大许多,烛影摇曳,照亮她耳边一小片皮肤,晶莹剔透。
这样的温小喵长大了,又会是怎么样一副光景?
“小喵。”柯美人尽可能压抑着情绪,可是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傻啊,我又不是走了就不回来了。”温小喵走过来,一把将他拉进了怀里,抱紧了。
柯美人想想男女授受不亲,本该推她一把,却没推动,他呜咽了半天,忽地就伏在她肩上号啕大哭起来,泪水转眼就弄湿了她半边衣衫,这一次倒像是什么仇都报了。
“我会回来的。”年幼无知的温小喵还不懂世事险恶,机缘难料,有些承诺光凭意志与决心是守不住的。她只当自己是寻常地出了一趟远门,却不曾预料一别经年,等到她再次回到这座平凡的小镇,一切都已经变了。
翌日,温小喵收拾了些简单的行李,跟着薛绍去小镇的望江楼前集合。柯美人在屋里哭得肝肠寸断,梨花带雨,死活也不肯出来送行。结果便只有阿云帮温小喵提着包袱,一直送到唐贵瑜家的鱼馆前。
唐贵瑜正站在门口夸夸其谈,眼睛余光瞥见了温小喵,不由心中一凛,拉着几名保镖绕了个弯,隐入人群中不见了。
望江楼前已经来了好多人,看热闹的、送行的挤得三层小阁楼上楼下都满满当当。
薛绍今天穿了件宝蓝色的布衣,样式有些旧,可看起来比昨天要精神得多,他本来就生得白净,这一身衣装衬得人皎皎如玉,一双明媚的桃花眼更是顾盼生辉。如果不是他平时臭名远扬,镇上的大小姑娘们还真不吝惜多看他两眼。
“啊,来了?”薛绍一眼看见温小喵,走过来热情地打招呼,他身边还跟着个书童打扮的孩子,捧着个小包袱,黑着张小脸,仿佛被人欠了几十两银子。
“你的行李呢?”温小喵看他神清气爽的样子,哪有出远门的架势,打量半天,才发现问题出在哪里,就连她这样不讲究的都带了三套换洗衣服出来,这货却两手空空,一副上近郊踏青春游的轻快相。温小喵不说行李还好,一说起这个,薛绍身边那小书童的脸就更臭了。
“这就是我的行李。”薛绍大大咧咧地从小书童怀里拎过一个轻飘飘的包袱,晃了晃,那小书童重重地“哼”了一声,竟招呼也不打一声,转身就走。
“他怎么了?”阿云被那么多人吵得头都大了,不经意瞄了那小书童一眼,那小书童转瞬只留得一片小小的背影,真是半点面子也不给。
“哦,是这样,我忘了向我爹支盘缠,就先扣了这小子三个月的工钱,这小子正生闷气呢,别理他,过两天就好了。”薛绍做习惯这种缺德事了,说起来一点也不脸红,可转过头却发现温小喵和阿云同时一副生人匆近的表情,在远离他六七步之遥的地方咬牙瞪眼。
温小喵更是主动翻打包袱里的盘缠,拿出来全数交还给了阿云。做保镖不要工钱这已经是亏本生意,要是出门还得倒贴,她脑袋便算是被门夹了。
“我和小喵说说话。”阿云看出些苗头,紧拉着温小喵越过几丛人堆,远远躲开。
“柯美人真的不出来送我了?”柯美人昨天在屋里哭了一晚上,又喝了点酒,早上嚷着眼睛痛头也痛,死活不肯出门,估摸这会子还在床上摊尸,温小喵料想他不会来凑热闹。
阿云张口欲言,尚未出声,就见一个高高细细的人蒙着脸,鬼鬼祟祟地从树干后转出来,他一把拉过了温小喵的手:“谁说我不来的?”
他语气里有些怪嗔,还有点委屈,昨天哭得狠了,又着了风寒,嗓子就哑哑的,平添了几许沧桑。他这次也不絮叨了,将准备好的东西往温小喵的手里一放,便不再作声。模样挺别扭。
“这是什么?”像是一包衣服,有点软,摸起来料子似乎还挺好的。温小喵狐疑地看着他。
柯美人低着头,肿得像桃子似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得的羞赧,最终却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反正我也用不着,就送给你了。”他送样东西也像要骂架似的,可是眼中的依恋又是那么明显,温小喵触碰到那个眼神,心中猛地一跳,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要是回得来,这些就是我柯家下给你的聘礼,要是回不来,这些……就当,就当我给你置的嫁妆!”柯美人一口气说完,脸也红透了,再瞅向温小喵时,仿佛又少了些凶悍,多了点温情。
温小喵只觉得耳根子发烫,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看着自己的脚尖,半晌过后却仍是昨夜里说过的那句话:“嘁,又不是不回来了。”当意识到自己说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的时候,她的小脸更红了。温小喵虽然比一般孩子懂事早,但毕竟未经人事,更深层次的含义她也闹不明白,光只是觉得大白天拿着这些话来说,怪没脸皮的。
柯美人撇了撇嘴,有点想笑,但看见薛绍向这边走来,他那双满溢秋波的凤目便又黯淡下去。
“我这就走了。”温小喵抱着他给的东西,朝他挑了挑唇。她今天收拾得比往常干净,这一笑,娇俏的小脸上便多了几分女孩子特有的细腻,柯美人一下子就看呆了。
“小喵,这件衣服是我刚才从小明身上扒下来的,他身高与你差不多,你将就着穿。”薛绍也塞了件东西给她,一件款式特别老旧土鳖的男式小短打,连头巾都配上了。
“你让我女扮男装也不送件新的?就这样的东西,你也好意思拿出来。”温小喵精瘦精瘦的,衣衫倒也合身,只是经过这一遭,她对薛扒皮此人又多了几重敬畏。
“穿旧的会自然些,我爹不知道我请的保镖是你,待会你换了衣裳再过来,免得他叨叨个不停。”薛绍是商贾之家的孩子,说话做事再乱套,也是经过细心丈量的,薛员外出了名的重男轻女,若知道自己儿子请了女娃娃,以后一定会替儿子省口粮,在他心里,女娃娃永远没有男娃娃值钱。薛绍就是打着算盘让温小喵换身打扮,反正往人群里一扎就看不出来了。
众人又聊了好一阵子,定天派那两名老道才在望江楼上现身,同时现身的还有那个身长玉立,气质高贵的少年。少年一露脸,楼下熙攘吵闹的人群便悉数安静下来,那天生焕发的气势欺上来,竟然令人倍感压力。
“这位就是定天派掌门流山真人的嫡传弟子,霍玠,霍师叔。”薛绍低声向温小喵介绍,“旁边那两位,是子元师兄和子成师兄。”
“看起来不过是十六七岁嘛,想不到辈份居然有这么高!”小的叫师叔,老的叫师兄,这倒稀奇。温小喵忍不住多盯了两眼,却见那少年一双清亮的星目缓缓一动,径自看向了这边。
温小喵从来没见过那样冰冷的眼神,一时捱不住,竟当场打了个冷战。
“此去灵鼎山路途遥远,困难重重,你们最好都能做好准备,怕死的怕苦怕累的,就不用去了……”少年的声音冷淡淡地没有平仄,句句都是不近人意的威胁,令人心里发怵,可也是这种威压摁着,场面才没有乱,“稍后,我会发给你们每人三十一道灵符,其中金木水火土五行咒符各六张,符鹤一张,不过我希望各位永远不会用到这张符鹤……”
三十张五行咒纸,附带的是五行攻击类的初级法术,不需注入灵力,只念了咒语就可以启动,而最后那张符鹤却只有一个用途,符法发动之后即会将人遣返原地,这显然是专门为经受不起考验,中途退出者置下的。
霍玠看着年纪不大,说话那叫一个老气横秋,好不容易等他说完了,温小喵的脖子也硬得转不过来了。本来这场离别还有点悲春伤秋的离别气氛,可一旦被他那冷死人不偿命的说话方式镇住,就演变成了一场死气沉沉的吊唁聚会。
柯美人本来还舍不得走,但听着那冰冷的催眠曲实在有点无福消受,于是没等霍玠宣布出发就拖着阿云恨恨离去。
后来温小喵在迷迷糊糊中看见薛员外过来了一趟,招呼薛绍去一旁说话,再后来,她连薛绍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就站着睡着了。
霍玠本来还想多说几句,但看看两位老师侄挫败的脸色,又看看楼下诸人昏昏沉沉的表情,才得勉强将话匣子收住。
“没想到你那个冰块脸师叔居然还是个话痨,他说那么久不累么?”温小喵被薛绍催着上路时,脑子里已经乱成了浆糊。
“霍师叔的授业恩师是定天派掌门,也就是大师伯,流山真人。”薛绍偷偷看了霍玠一眼,答非所问。
直到数月以后,温小喵才有幸领会薛绍这番话里的真正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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