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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衙役虽不是一个聪明人,但这几句话儿还是很好明白,意思是说,碰到疑难案件的时候,在兄弟之间,长辈与晚辈之间发生的纠纷,判决应该倾向于对兄和长有利;在穷人富人之间的诉讼,判决应该倾向于穷人;在老实人和奸猾人之间的诉讼,判决应该倾向于老实人。在涉及财产方面的诉讼,判决应该倾向于穷人,因为乡宦计夺小民田产债轴,为富不仁,比比有之,故曰“救弊”。涉及人格尊严方面的诉讼,判决应该倾向于地位高的人,因乡宦小民有贵贱之别,故曰“存体”。 其目的是维护和修复道德伦理秩序,道德伦理维护好了,国家也就不会出乱子了。
那衙役看了几眼,只觉得这几句话儿说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哪有这样断案的,不知巡抚老爷单独送几句给知府大人是什么意思,但他一个衙役,自不敢多问,急急忙忙的送去了,至于后面的几句话,他也不敢多看了。
话说,这两日况钟忙于问案,短短几日也有上千亩的良田,只要这么干下去,迟早能让大户将吃进去的良田给退出来,这样的温和的法子,既能让大户吐出良田,又不至于驳了大户、富户的脸面,与眼下动乱的苏州城,可算是最好的处理法子。
今日他接手的是嘉定大户金老爷的一桩杀妻案,苏州载有“吴评”一则:“苏辖一州七县,旧时评语曰:‘金太仓、银嘉定、铜常熟、铁崇明、豆腐吴江、叫化昆山、纸长洲、空心吴县’。言金银富厚,铜臭,铁刚,豆腐淡,叫化龌龊,纸薄,空心虚伪也。”经考,上述说法,系指官缺的肥瘠,就是说在太仓做官收入最厚,银低一等,铜铁再低一等,豆腐只够苦开销,叫化(乞丐)是穷,要贴开销,纸是薄,空心是空欢喜。所以苏州城,除了太仓之地外,最富裕之地就是嘉定了,这里的大户,富户也是最多的地方,趁机侵吞的良田,不言而喻了,一心想替朝廷收回良田的自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按说,依大明规矩,该地有了冤情,先赴该管州县衙门击鼓告状,值班衙役先问明事由、案情轻重、有无词状。若无呈状,带你去找代书(官府指定并备案的书写状纸之人)帮写,然后将状纸呈县官过目,决定准讼日期、交刑名师爷办理有关审案事宜,出差票传唤原被告及干连佐证到案。如遇命盗等紧急案件,值班衙役要立即禀报县官出签派人究查。如遇案情重大,将情况回明县官,县官将立即坐堂单方问供,各房吏役伺侯,刑房迅速出票派差役查拿究办。若属细微小事,当事人动辄击鼓喊冤,县官即行升堂,动用刑罚责惩击鼓人,以严肃法堂,抑止小民随意兴讼起诉的刁风恶习再次发生。 诉讼须逐级进行,即先向所辖州县一级司法机关提出,断决不服,才许向上一级司法机关上诉。严禁越诉,凡越诉者及接受越诉的官吏都要受处罚。按规矩,他这个知府还真不好插手这件案子,但巧的是这案子十分棘手,知县老爷愣是摸不着头脑,便派人来请最近风头正紧的况大人帮忙断案了。
况大人真愁没这个机会,好不容易老天爷送来了这个机会,岂肯轻易放过,当即让人拿来了卷宗细细看了起来,被陷入案子中是大名鼎鼎的金老爷,金家祖上是靠做官发家致富的,一路还做到了工部尚书,只因为在朝廷被人排斥而退休闲住,此后金家迅速发达了起来,他的家庭成员,据称多达几千,其所占有的土地,到目前为止,他这个知府尚不清楚具体的数目,但听有人说有二十四万亩,有人说是四十万万亩。这数字虽有夸大的嫌疑,但不可否认的是,金家的田地的确很多,这一点从金家为一大家庭,几代没有分家,放高利贷的时间也已颇为长久,在苏州也算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若能以帮他断清了此案,再责令他退田一半,想来他不会不答应,有金家这个榜样,其他大户、富户还能不效仿么。
动了这个心思,他越发对金家的这案子重视,低头细细看了起来,案子还是与妇人有关,金家是大家,又有官家在身,在苏州地位极高,金家老爷身子骨也硬朗,想取一房小妾,可金家毕竟是大户人家,小妾模样自是要好,金老爷挑来挑去,却看中了隔壁商人刘家的妇人,这妇人生得天姿国色,妖娆中带着几分妩媚,让金老爷十分喜欢。
家人见状,便找来刘家商人商议,许给了莫大的好处,刘家商人倒也答应,答应今晚回去给自家妇人说说,若是同意,这事儿就这么办了,若是不同意,也好给金家一个回话。
且说这一日,刘商人带了几分醉意回到家中,对妇人说,要跟她商量一事,说是有位富商早已看上她,并愿意出重金娶她。而她丈夫已收受巨额黄金,答应此事。妇人痛哭不已,丈夫威胁强迫。无奈,妇人只好同意。丈夫大喜,选择了一个晚上;准备了酒食招引富商前来。
第二日一早,刘家商人就将这消息告知了金老爷,金老爷闻之大喜,没想到事情进展得这么顺利,想起那小妇人温柔可人,妖冶多姿的模样,顿时迫不及待的赶往刘家。
再说这刘家商人, 将房舍酒席准备完毕,也不知想什么,竟故意藏起来,叫妇人招待好金老爷。
金老爷一路赶来,刚走进房里大吃一惊:妇人已被杀死,她的头也没有了,这下变故太过突然,金老爷恐怖之极大叫起来,惊动了左邻右舍。妇人的丈夫也闻声赶来,见状一把揪住金老爷,拉他见官,说金老爷杀了他的妻子。
金老爷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贪婪美色是有的,杀人是万万做不来的,所以连喊冤屈说:“我看上他的老婆,这件事是有的,即使不从,还可以慢慢商量,怎么会因而杀她呢?”
但这事儿太过蹊跷,整个房舍没他人,唯独金老爷,县令大人也看不明白,碍于出了杀人命案,不得不加以审理,但得罪了金家日子也不好过,况且这案子也有些邪性,他也断不出所以然来,面对金家总不能严刑逼供吧,所以在一番思索后,绝对将这案子交给知府大人来审理。
“这案子看似诡异,倒也露出了几点破绽,一是那丈夫行径可疑,二来可以从金老爷惊叫惊动左邻右舍看出他的确没有杀人的道理,若不然以当时刘家家中无人,金老爷杀了人,即可悄无声息的离去后,只需用一个借口说自己因事情耽搁,并没有赶往刘家便可脱身……?“正思索着,忽见衙役急冲冲的走了进来,道:”大老爷……?“
况钟听得这一声呼喊,方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喝道:“什么事?”
衙役道:“回老爷的话,杨大人让小人将这个交给大人,还说这个对大人断案有莫大的帮助?”
况钟一楞,道:“还不拿上来?”
衙役双手将那纸张递了上去,况钟一把接过,低头看了起来,与那衙役看完的神情一般无二,况大人也对这几句话儿摸不着头脑,嘀咕了半响,仍一无所得,不得不暂时放下,看下面还有字儿,便顺着看了下去,问之识者,多说是词讼作四六分问,方息得讼。谓与原告以六分理,亦必与被告以四分。与原告以六分罪,亦必与被告以四分。二人曲直不甚相远,可免愤激再讼。然此虽止讼于一时,实动争讼于后。理曲健讼之人得一半直,缠得被诬人得一半罪,彼心快于是矣。下人揣知上人意向,讼繁兴矣。??可畏讼而含糊解之乎?君子之于天下曲曲直直,自有正理。四六之说,乡愿之道,兴讼启争,不可行也。这句话显然比起上面一句要好理解的多,单就这句话的意思来看,似乎只有反对和稀泥,但其真正过人之处在于,基于对司法的理解和对效率的关注,身为知府,身为县令,大可赞同今日为许多”为权利而斗争”者所诟病的”息讼”,因为司法的功能就在消除社会的纷争;但息讼不等于”畏讼”,也不能”和稀泥”,这话儿的用意,在公堂上的确可以得到验证,如真正有效的”息讼”就是要在全力听讼的基础上依照案情是非曲直严格执法,”和稀泥”注定引发好事者的不当利益追求--健讼,”虽止讼于一时,实动争讼于后”,结果恰恰与一味主张息讼的裁判者的预期背道而驰。这法子简单的来说,就是对大明制度与人的互动博弈之理解,一种手段目的理性的或功利或效用主义的论证,得出一个结果完全符合官员的道德直觉:只有公正的司法才会真有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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