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四百多个盾牌手,横亘于敌人冲来的大路上,把生的希望留给了其余的兄弟,更把活下去的责任,放在了大家的肩膀上。
天色很快就黑了,北边战斗的呐喊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盾牌手们,似乎真的拦住了白虎军的人。
趁着月色,大军一直在坚持,有人摔倒了,其他人便扶起来,几个人搀扶着一起走,有些实在走得抬不起腿了,就被人拖着走。
后来,云逸也下马了,她把马让给了一个受伤的士兵,自己就跟着大家一起,疲惫的行走在雪地中。
希望就在前面,可是,大家真能坚持到最后么?云逸看着身边凄惨的残兵败将们,她自己其实都没甚么信心了。
大军又跌跌撞撞的赶了一个多时辰,前面终于出现了一片村庄,村庄靠着离河而建,这里要继续南下,就得先过河,过河之后只有半天的路程,就能到陈家渡了。
然后,一切的希望,甚至都还没到陈家渡,就如此轻易的破灭了。
因为一个云组利刺带来了消息,有一支队伍,乘着许多小船,顺流而下,今天下午已经截断了南去的桥梁,而且还在河中栽下了许多的木桩,以防陈家渡的水师北上救援。
其实,陈家渡停靠的抚山水师,只有几艘很小的战船,太大型的战船是无法通过龙门峡上来的,他们用来准备运送平靖军的船只,大多都是临时征调的商船和渔船,想要逆流而上来救援云逸,根本就是以卵击石。
前面的桥被人占了,希望瞬间就破灭了。
云逸不得不让士兵们在村子里休息下来,她没有告诉他们路已经被敌人先占领了的消息,而是慌忙的带着陈煊霸和大刀队,去了村子的南边。
这里的积雪比北方要薄了太多,路两旁的菜地里,稀疏的蔬菜甚至能看见不少的绿色。
月色越来越深沉,开始有乌云时不时的飘过,偶尔遮挡着月亮,让道路看起来朦胧得都快看不见了。
村子南边不远,那座破败的石桥上,一面旗帜,真的就插在桥上,而桥的两边,还烧着熊熊的火堆,映着火堆的光,能隐约的看见,那面旗帜上,是一只红色的大鸟。
云逸一言不发的退了回来,她的心已经麻木了,麻木得都不知道疼痛为何物了。
村子里的房舍都被神盾营的士兵们霸占了,不多的村民正在村子中间的一口井旁哭哭啼啼。
云逸回来的时候,他们当中的一个长者慌忙的跑了上来,对着陈煊霸迎头就拜上:“将军大人饶命啊!我们都是普通百姓,没干甚么坏事,你不能让士兵们抢了我们的房子啊!”
陈煊霸看向云逸,云逸不耐烦的说道:“让他闭嘴。”
二愣想都没想就拔出了剑来。
长者吓得立刻哆嗦着跪在了地上,不断的求饶。
“闭嘴,不然我就剁了你!”陈煊霸吼道。
老头这才乖乖的闭上了嘴巴。
云逸下了马,看着周围乱哄哄又东倒西歪地睡在路面上的士兵们,这个村子毕竟不大,房子不多,大部分人,还是只能睡在外面。
唐晓还没有睡,身为大队长,他倒是没有直接参加战斗,这时候就带着云逸去了村子里最好的一间房。
最好,也只是相对而言的,土坯的墙壁,青瓦的房顶,只能比周围的茅草房子要好了不少。
房间里的热炕已经烧起了,里面倒是暖融融的。
她带着赵莹进了房子,看了一遍,却无心睡觉,这个时候,让她如何能安心的睡在这里。
于是她一转身又出了房间,对唐晓道:“把受重伤的兄弟抬进来。”
唐晓为难的道:“可是,元帅。”
“快去!”云逸毫不客气的吼断了他。
唐晓没办法,只能转身走开了。
赵莹却担心的看着云逸道:“小姐,那你今晚住哪儿?”
云逸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了:“我有云锦霞衣,住哪里都不冷的,就是心里难受得慌,你陪我到处走走,好么?”
赵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忙不迭的点头道:“好的,不过,小姐你可要挺住,你坚持住了,我们大家才会有希望。”
“我知道。”
于是,云逸又带着赵莹和陈煊霸走进了凌乱睡着的士兵中间。
她查看着士兵们受伤的情况,许多弓弩手的指关节早就血肉模糊了,那是拉弦上箭时被弦给割破的。
还有一些是中了敌人的流矢,其他的人,其实都没有受甚么伤,只是太累了,实在太累了。
她自己其实也帮不上大家多少忙,在转了一圈之后,终究还是找了个偏僻的棚子停了下来。
她身边就剩下赵莹,陈煊霸和一群近卫队的人了,她坐在棚子的一堆木头上,目光无神的看着整个村子,其实,她的心里,比她的眼前更加的迷茫,前面的路没了,后面又有无数的追兵,这下,似乎真的陷入绝境了。
再没有希望可言了,整个回原郡,再没有谁能来救她和她的神盾营了。
后来,她想着想着,居然就在那堆柴火上睡着了,终究,她还是累了,实在太累了。
第二天的清晨,她被一阵争吵声给吵醒了,醒来后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张暖暖的大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被子下还穿着云锦霞衣,至于银盔,已经被卸下来放在了床头边。
而在床边,赵莹正趴在床沿上,沉沉的睡着。
云逸甩了甩脑袋,让昏沉沉的脑袋稍微清醒一点,小心翼翼的下了床,没有惊动趴在床边的赵莹,轻手轻脚的来到了门口。
在门外,院子里,唐晓正在和昨晚才见过的那个老者争执着,他们的旁边,还放着一只已经有些破旧的琴。
房间的门口,横七竖八的还躺着近卫队的士兵们,尤其陈煊霸,直接靠在门框边睡着了。
云逸有些不满:“唐晓,甚么事?没看见大家都累了么?”
近卫队的人大多已经醒了,这时候慌忙的站了起来,响动声也吵醒了陈煊霸,他揉了揉眼睛,才打着哈欠,扶着门框站起来。
唐晓慌忙跑到近卫队前面一点道:“回大帅,卑职刚才过来,准备请示大帅今天的安排的,刚好看见这老头抱着一张琴,心想大帅喜欢弹琴,就想把琴留下来。”
云逸知道唐晓的所谓留下来,应该就是抢了,看来老头是不让的,这才吵了起来。
她从容的步下了门前的台阶,绕过了唐晓,来到老者面前,昂然的看着他。
老头和云逸其实差不多高,可是在云逸的注视下,还是飞快的低下了头。
她这才弯腰抓起了地上的琴。
她其实并没有多么会音律,唯一学过的琴曲,也就《兵戈》了,这把老旧的琴,这场失败的战争,突然间,她觉得,兵戈,似乎就是说的这种情形。
于是,她叫陈煊霸搬来了桌凳,就在院子里的雪地上。
锵锵的琴声,伴着初升的太阳,开始从院子里飘荡出去,破败的村落,伤残的士兵,残雪从屋檐飞扬,而在村子的空地上,许多的士兵,昨天晚上一觉睡下之后,今天,就再也没能起来。
第一次,云逸深切的体会到了《兵戈》为何意,知道了战争为何物,并非每场战斗,都是胜利,并非每一次拼搏,都能迎来期待中的结局。
战争的背后,还是残酷得让人绝望的事实,在失败面前,你甚至连反抗的勇气,都将无法提起。
大刀队的士兵围在云逸的身边,赵莹也出来了,靠在门框上,神盾营的残兵们,很多站在了院子外面,人很多,但是,所有人都沉默着,安安静静的一言不发,甚至都不愿动一下,生怕影响到了一丝一毫的琴声。
而村子其他地方,陆续醒来的士兵,只能隐约的听到一些铿锵而落寞的声音,但是,他们没有心情仔细去听,因为就在他们的身边,有许多的战友,再没能醒来,即便他们努力的喊叫,尽力的摇晃,他们的身体早已经冰冷了,僵硬了。
士兵们开始自发的组织起来,把冻僵了的战士们集中到村子中间的广场上。
等到云逸的一曲琴声停歇,广场上,已经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四五百具身躯了。
云逸的手指早已经被琴弦割破了,可是她不在乎,赵莹从屋子里给拿了一些布条,要给她包扎,她却推开了。
然后带着大家,去到了广场上。
四五百人,静静的,拥挤的,又整整齐齐的躺在一起,就好像他们依然在列队,依然在准备接受大帅的检阅一般。
云逸没有哭,一颗眼泪都没有滚下来。
村子很穷,大家搜罗了很久,都只找到几床被子,只能勉强的盖住其中的几个人。
而云逸的面前,一床被子,被面雪白。
她跪在了士兵的面前,叩了三下头。
身后的士兵们,也全都跪了下来,有人怯怯哭泣,有人咬牙强忍。
然后云逸起身,上前将那面雪白的被面给扯了下来,再在本就被琴弦割破了的手指上一咬。
鲜血滴落,她咬着牙,一言不发,在所有神盾营士兵的注目下,就用手指上的血,在这张白布上,画出了一个盾牌的形状。
广场本就不大,摆放了这么多僵死的士兵,就没多少神盾营的士兵能过来了。
可是,不管能不能站到广场上的人,所有人,都安静着,即便后面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甚么事情的人,也不敢随意的出声。
云逸画好了盾牌的轮廓,起身对后面的士兵们喊道:“从今以后,神盾营便不在了,我们会有一个新的名字,‘血盾营’,把你们的鲜血,都给我涂抹在这块布上,从此以后,它就是我们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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