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戴渊?”
呆子进屋的时候,珊瑚这么叫了一声。
呆子浑身一顿,转过身来。
“名字真好听,跟我们乡下人不一样……”珊瑚笑笑,低下头,黑密的长睫毛,遮住了眼底的光芒。
“我早该想到,你这样的年纪,怎么会还没娶媳妇儿……”珊瑚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从下午林婉宜说过定亲的事情后,珊瑚就开始忧虑起来。
并不是不相信林婉宜的话,而是珊瑚虽从未去过京里,可多听多闻,也早知道京城的大官儿有钱的爷们儿都是三妻四妾的,就是他们这里,也有杜老头娶了好几个媳妇儿的,照着王都和林婉宜的话来看,呆子在京城大概还是算得上名号的人物,照林婉宜说的,什么通房侍妾大丫头,珊瑚没弄懂,可珊瑚不傻,听着也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幸好还没跟爹娘说,这事儿就这么打住,当我没说过。”珊瑚终于提高了点儿声儿,将这句话说了出口。
呆子眉头一紧,“为什么?”
不是中午说的好好儿的么?他这头什么都备下了,这时候说这话,不消多想,听听外头人吵吵闹闹的声音,呆子也大概猜出来珊瑚怎么了。
只是知道归知道,呆子想听听,珊瑚到底是怎么想的,如果就因为这一两句话,他怎么可能放手?
“反正你迟早要回京城的,我又何必赖着你不放?”珊瑚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说话时高提着调子,安安静静的屋子里,声音里头的颤抖很是明显。
“我何时说过要回京?”呆子眉头皱的更深,觉得待会儿有必要跟王都谈谈他那个多嘴的媳妇儿。
“不回去……不回去难道还跟这儿过苦日子么?不回去你家里人咋办?你那些媳妇儿咋办?”珊瑚这回没绷住,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声音都得不成样子。
珊瑚不矫情,只是珊瑚不忍。不忍看着呆子放着好好儿的日子不过在杨沙村吃苦,不忍看着家里老人老无所依,不忍……看着呆子的那些媳妇儿就这么独守空房过一辈子……
只是她也不舍,舍不得呆子就这么走了,此后家里再没个人干练地做着活儿,冷冰冰地瞧着自己,嘴里手里却说着坐着那些让她暖心的话语和事情,再没法有事就想到他,也再没法跟人说自己其实早已经死过一遍的事情……
离别总是心酸,珊瑚允许自己稍微失控,心里觉得这也许就是最后一次能跟呆子这么没有隔阂诶有距离地说话了,等他回了京,想必也就该忘了杨沙村,忘了他们一家人,忘了她……
呆子一言不发地盯着珊瑚看了一会儿,猛地伸出手来,握住珊瑚的腕,不由分说地拉着珊瑚出了屋,直直走到珊瑚爹面前。
“大叔,我想娶珊瑚。”
珊瑚爹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
在场的王都珊瑚娘也是被呆子忽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倒是本来坐在一旁的林婉宜捂着嘴笑得欢畅,下午看珊瑚那样子,林婉宜猜都不用猜,要是这点儿都看不出来,那就枉费她年少无知时看那么多呕吐剧了。
往呆子身后看了一眼,珊瑚更是毫无预备,一双大眼还噙着泪珠子,红红肿肿的,写了一脸的震惊倒是让这小模样看着更让人怜惜。
“你说啥呢!”珊瑚还是最先反应过来,往回收了收手没手回来,被呆子攥得死紧,手腕有些疼。
“哦……呵呵呵,行啊!”珊瑚爹一下笑了起来,答应得毫无犹豫,却是吓到了两个人。
“爹——”
“子期!”
珊瑚跟王都,几乎是同时叫出声来的。
“子期,虽说珊瑚是我侄女儿,可……”王都走近,在呆子旁边耳语,惹得林婉宜一阵不满,在一旁闹腾。
呆子却视若罔闻,转身到院墙角暗处,扑腾扑腾的几声,便见着呆子一手抓着只野禽走了过来。
天已经全然暗了下来,等到走近了众人才看清,呆子手里拿着的,竟是一雌一雄两只大雁!
雍雍鸣雁,旭日始旦。士如归妻,迨冰未泮。
看到那东西的时候,王都忽然闭了口。
正正经经地娶妻,才要废了大工夫去寻那雌雄双雁,京中大户来讲,两只大雁算不上什么钱,但贵在寓意。雁忠贞,纳采送雁,以示专一,在这穷乡僻壤,也没人讲究这些,可呆子竟将这事做了,王都跟随多年,又怎能不知他的气性。
既是做到这一步,那必是经了深思熟虑的,凭谁也说不动。
珊瑚爹娘看着也很高兴的模样,本就想将呆子留在家中,也没打算能拿什么聘礼,这下可好,说都不用说,这东西就直接备上了!大雁多大一只,比大鹅还要大上许多,看着这两只,还挺肥。
珊瑚却是不动了,爹娘的反应珊瑚是大感意外,没想到竟这样就答应了,什么也没问……
“爹!”珊瑚叫了一声,却被呆子一把往屋里扯了去。
“你放开我!”珊瑚一甩手把呆子抓着她的手给甩开了去,心里无明业火蹭蹭地往上冒。
“呵呵呵……”呆子忽然笑了出声。
珊瑚一眼瞪了过去,不知是委屈还是不甘,直觉得眼里的湿润忍不住要溢出来。
是觉得她很可笑?京城来的人能看得上她,她是不是该捂嘴偷笑了?这么扭扭捏捏地拒绝很可笑是么?
“你都有那么多媳妇儿了还要娶我?我这辈子是不会离开杨沙村不会离开我爹娘的,你都要走了,就不能放过我么?我错了,是我错了还不成么?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的,你赶紧出去跟我爹说刚才是说笑的,让他们别当真,我以后……”
珊瑚话音未落,竟被呆子堵住了嘴,用的是……他的唇。
珊瑚顿时羞愤难当,拼了死命地挣扎,只可惜呆子人高马大,一手握住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后颈,珊瑚两只手扑棱着根本使不上劲儿,直至精疲力尽,只能任由呆子尽情采撷。
呆子久久不愿离开,直等到怀里的人喘着粗气有些软了脚半靠在自己身上时,这才不舍地放开来。
“我没有娶过妻子,也没打算回京,你不离开杨沙村,那我也不打算离开,若有幸,执子手,相望直白首。”说完这话,呆子的脸很可疑地红了红,珊瑚却愣住了。
珊瑚一愣,脸上一下红透了,呆子这是在跟她……说情话?
“可是……舅妈说你跟她订过亲……还有你的通房侍妾大丫头……”想起下午林婉宜说的,珊瑚鼻头委屈得有些发酸。
呆子见珊瑚听得进去自己的话,这会子也靠在怀里没有推开自己,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林二小姐是圣上赐婚,但有个前提,只说我要是能凯旋而归,便可取得林丞相家的女儿为妻,当时我爷爷是希望我能娶林家小姐,于是我也没拒绝,领了旨便出征了,只是那是也只说的林家,从不知道要娶的是林家的哪位小姐,所以你舅母的事情,我是不知的。这场仗一打便是四年,出征第二年我爷爷年迈西去,我也没法回去看他,只能托了好友帮我将爷爷厚葬了。”
难得呆子愿意说这么多,珊瑚便也安静地听,心疼不已。
“那你爹娘呢?”
“我爹早年便英逝了,我娘伤心过度,也跟着去了。”呆子说话的时候声音低低的,依旧是一贯的声调,声音中也并无颤抖哽咽,可珊瑚与他紧贴在一起,却似乎感受到了他的隐藏极深的哀伤,伸出手来摸摸呆子的手,以示安慰。
感受到珊瑚有些低落的情绪,呆子话锋一转,绕到了另一件事情上。
“至于你说的……通房侍妾,十四岁时家中便帮我选好了人,但我十五便出征伐战,在家里的时候一向少,跟她们见面更是不多,爷爷走的那年,江山易主,天翻地覆,我让好友将爷爷厚葬时,也让他将家中的一些奴仆女眷另外安置了,现在家中也只剩下几个年纪大的老人看管着,现在他们也都以为我死了……我不会再回去的,便让他们以为我死了罢。”
珊瑚低低地埋着头,呆子开始有些慌。
都解释到这个地步了,若再是不愿意,呆子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正心焦着,哪知珊瑚忽然伸出手,一把抱住呆子。
原是因为出征沙场才一身的伤,并不是因为他是土匪;原是因为自小养尊处优才什么活儿都不会干,并不是他傻;原是因为过往太过伤痛才总搪塞说忘记,并不是不愿意说;原是因为难以启齿才不说话,并不是性子不好不理睬人……
珊瑚忽然抱着呆子嚎啕大哭起来,直哭得呆子的肩头都湿了一大块,才抽抽噎噎着离开。
“这个,”珊瑚从枕头下抽出那块凉凉的铁,“是救你上来那会儿你身上戴的。”
呆子看了一眼,“我以为丢了。”
说着将那东西放回珊瑚手中,“这东西,往后便给你罢。”
“这是个啥东西?”珊瑚抬头问她,鼻子眼睛都红红肿肿,脸上的泪痕也还未干。
呆子怜惜地用手帮她拭去,“护身符。”
“那我往后叫你戴渊么?”
“叫我子期罢,家里人都这么叫。”
珊瑚脸一红,“好。”
家里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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