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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馒头和红薯,幼时另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豆芽是善高翔心里不可言说的痛。当年他们这群孤儿最大的八岁,最小的只有五岁出头,成天饥一餐饱一顿地跟着善娘这个瞎老太太一起在紫阳县西街的阴暗胡同里过活。过后因机缘巧合认识了刘娟儿一家人,他们这些孤寡老幼的日子才逐渐有了改善。刘家人勤劳耐苦,全家都爱琢磨吃食,刘娟儿又有许多小食买卖的好点子,善高翔当年是亲眼见到他们凭借做早点、咸菜、浇头面、烧烤等吃食的手艺在紫阳县扎根立户的。
因为两家人处得跟一家人一样亲,刘娟儿又拜了善娘为师,是以刘家四口人对他们这些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也是多番照顾。原本大家好端端跟着刘家人一起做买卖赚钱,后来因为善高翔年幼无知惹出了祸事,善娘便坚持带着他们几个小萝卜头搬离了刘家……结果刚回马蹄胡同没几日,豆芽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接走了。想到那个猴精似的调皮笑脸,虽然已过了好几年,善高翔依旧隐隐难受。他想不通,即便是有人愿意收养豆芽,也不该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领走了呀!奶的态度也古怪的很,为啥也不让豆芽同兄弟姐妹们见见,道一声别再走呢?
搂着豆芽儿好一番说笑的刘娟儿并没注意到善高翔的不妥之处,直到豆芽儿抬着娇嫩的小下巴好奇地朝善高翔打量了两趟,鬼精鬼精地笑问道:“这个小哥哥是打哪儿来的?长得挺好看呀!娟儿姐姐,你们是什么关系?我觉得他比白奉先那个墨水吃多了的酸腐样子看起来和气多了!”噗——善如意和善如新嘴里的菜汤同时喷了出来,善知恩傻乎乎地在善如新嘴边抹了一指头汤汁蘸进自己嘴里,砸着嘴乐道:“好吃呢!姐姐还嫌弃这么好的汤!真是个败家精!”
善高翔和刘娟儿双双黑着脸,刘娟儿狠狠戳着豆芽儿的额头娇叱道:“越来越没个正形了!当着客人的面也不说收敛点儿!你娘就这么放任你在外面胡学嘴?”语毕又尴尬地瞅了善高翔一眼,一边用力将豆芽儿从她的腰身上摘下来一边干笑道“翔子,这是我在村子里认识的小姐妹,她小名叫豆芽儿。大名叫孙秀云,我叫习惯叫她小名儿。你可别见笑,豆芽儿这野丫头就是这么个德行!”孙秀云这个正儿八经的大名是乌氏赶在闹分家那会子逼着孙厚仁记入孙家族谱的,刘娟儿还曾点着豆芽儿的鼻子笑话她的性子配不起这么文秀的名儿!
善高翔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温看了豆芽儿一眼,小声道:“白小公子是个挺好的人,豆芽儿妹妹别误会了他,读书人就是比较守规矩的。”
“咦!这位叫翔子的小哥哥,你也认识白奉先吗?!那这两个漂亮的小姐姐和那个小弟弟呢……唔……”豆芽儿敏锐地瞪大了眼,正要揪着善高翔问个明白,却被刘娟儿一把捂住了嘴。刘娟儿的脸上一片漠然,微微透着冷意,她越过善高翔的肩头对童儿沉声道:“你去把少东家请来,就说紫阳县来了古旧好友。请他过来见见。不拘他是在哪个贵人面前,你都得想法子让他过来一趟!”童儿福了福,什么也没说就轻手轻脚地转出了门。善高翔这才发觉自己说溜了嘴,讪讪一笑,挪着步子朝桌边退去。
刘娟儿却并未急着发作。一把提着豆芽儿转进桌边,压着她坐在一张方凳上。两人刚一落座,刘娟儿就捡了些豆芽儿爱吃的菜挑到她面前的小碟里,微微抬着下巴示意她吃菜。豆芽儿向来乖觉,虽说想不通刘娟儿为何突生气,也不敢再说什么,乖乖地举起筷子吃菜。善高翔如芒刺在背。也不敢再多说一个字,忙将善如新身边的善知恩抱起来搁在自己腿上,不停地给他喂汤喂饭,自己却半口也吃不下。天真无邪的善如意被这陡然阴沉下来的气氛吓得不知所措,正想朝刘娟儿探问两句,却见善如新飞快地夹来一个炸肉丸塞进她嘴里堵着。
一桌人就这么没滋没味地吃了小半桌席面。待到善高翔实在忍不住想对刘娟儿先服个软,就见喝得面红脖子粗的虎子突然推门而入,童儿小眉小眼地跟在后面,只在门边挪了一小片位置站着,善如新见她满头薄汗。忙递了一杯茶过去。“虎子哥!”除了板着脸的刘娟儿和傻得不会认人的善知恩,几乎所有人都跳了起来,便是连豆芽儿都忍不住蹿起身来撒娇道:“虎子哥你来了!新娘子呢?我一早就想来看新娘子了!”噗——刘娟儿一口红枣鸽子汤路数喷回碗里。
虎子环视一圈嫩脸,逮住善高翔扑了过去,狠命拍着他的肩膀连声笑道:“好小子!长得这么大个儿了!”善高翔呲牙咧嘴地一哆嗦,被虎子拍得活生生矮了三分,好在娇憨懵懂的善如意及时扑过来替他解了围,只见她忽闪着明亮的大眼睛,亲热地搂着虎子的胳膊撒娇道:“虎子哥!你咋会有新娘子了呢?在紫阳县的时候你不是答应了等我和姐姐长大以后会娶咱们的吗?你有新娘子了以后是不是就不喜欢我和姐姐了?”噗——这下连童儿都忍不住了一口茶水。
这么由着他们胡闹下去我还怎么问正事儿!刘娟儿的眉心跳了几跳,突然摆出一脸柔和的笑容对童儿轻声道:“瞧你,喝口茶也这么急,怕是跑了不少地方才找到少东家吧?没人跟你抢!你喝好了就领着孙姑娘去后厨转转,马大厨早就跟我说好了要她去一趟,他给孙姑娘准备了顶好的三炮台呢!”不等豆芽儿回神,刘娟儿又死死扯她的小手,一鼓作气拉出桌面塞进童儿手里,笑眯眯地点头道“快去吧!马大厨这一阵也挺想孙姑娘的!”
童儿何其机灵?忙拉着豆芽儿退出了房门,一边疾走一边轻声安抚道:“孙小姐,你呆会子再来寻咱们小姐说话吧!小姐和少东家要和故交叙叙旧,你搁在那儿他们就不好意思说话了!走,我带你去后厨要点心吃去!”童儿行走如飞,几个起落间就下到了一楼,豆芽儿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她拉走了。
碍眼又无意中戳破了秘密的人物走了个干净。刘娟儿便要开始发落正主了。虎子依旧沉浸在见到故人的喜悦中,正一脸怜惜地抱着善知恩对善如新询问他们这几年过的如何,善如意扑在虎子的肩头上指着善知恩的小脸叽叽咋咋地说着什么,唯有善高翔注意到刘娟儿脸色不对。远远地缩在一边,看似恨不得借尿遁躲出门去。这么和谐温馨的气氛,你以为我乐意搅和了?刘娟儿撇了撇嘴,抖起身来几步逼到善高翔身前,一脸淡淡地轻声问:“你大小也是个当哥哥的,知恩又迷糊,怎么就敢带着弟弟妹妹跑船走这么远的路来乌支县找我?”
“恩……咱奶想你呢……”善高翔讪讪一笑,妄图垂死挣扎。刘娟儿步步紧逼,脸上笑容全无,咬牙切齿地连声问:“怕是有人写了信撺掇你们来的吧?白奉先从紫阳县消失这么久。白家也早就搬离了鸿门坊,你们在那边做买卖过日子莫非一点儿消息都没听到?刚刚豆芽儿不当心咬出了白奉先的名字,你连磕巴都没打一下就上赶着替他说话好,这是咋回事儿?白奉先是不是找你们去了?!”
听她这么问,虎子终于会过意来。脸上不由得一沉,轻轻放下善知恩的小身子对善高翔正色道:“有啥事儿不能摊开了说?若真是奉先去寻过你们了,我和娟儿也能理解,你干啥吞吞吐吐的不像个爷们儿样?!”见虎子问到了关键之处,善如新有些坐不住了,慌忙抱起善知恩,又拖着善如意的小手避去了横屏之后。善高翔这才摸抓着后脑勺坐到虎子身边。摆出一脸坦白的态度。
“其实咱们也没来得及见到白小公子,但他是早就给咱们去了信,还是快马加急的!我奶收到信以后就避着咱们让白羽念给她听,过后也不知怎么了,奶瞧着挺着急的,连夜就给咱们打了包袱行李催着要我带着弟弟妹妹来乌支县找你们!奶本来也是要跟着来的。但是白羽还要参加秋闱,她就只能过些日子再来了!娟儿,你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就是……就是奶嘱咐过我,让我别说这事儿跟白小公子有关系!那封信我也没亲眼看过。所以就这么来了!”
“翔子,你再仔细想想,我师傅说过啥别的没有?就这么两眼一抹黑地让你们过来,这是找咱们干啥来了?我咋觉得这么古怪呢?”
“我也觉得古怪,就跟奶身边磨了磨,到底让她老人家松口多说了几句。她说白小公子那信里写了,说他恰巧在石莲村住过一阵子,看到你们家过的还不错,但是在乌支县里开酒楼却遇到不少难事儿,眼见着是站不稳,就让我们都来你们身边帮一把!说咱们两家的感情不同,外人即便是能力,但也是难保有外心的。所以,咱这趟来有两个目的,头一个是把你们家这两年多的分红给带来,怕你们买卖做大了压本钱。第二个就要看你们怎么说,是想让咱们留下帮忙还是咋地?若是酒楼里不需要人手了,就让我寻思着在乌支县里开个分铺子!”
“翔子,那你自己是咋想的?”虎子的脸色舒缓了不少,伸手拍拍善高翔的肩膀和声道“咱们在石莲村呆了这么几年,难道人脉还不如你一个外来的小子?咱要开酒楼还得靠着你们几个嫩脸的不成?你们奶也真是的!你爱干啥就干啥呗,要想开分铺子,虎子哥一定帮你支起个门脸来!说起来这还是咱家的浇头面铺子呢!能开分铺到乌支县来也不错呀!”
刘娟儿却不似虎子想的这么简单,她抿着小嘴一阵沉思,突然瞪着善高翔脆声问:“小翔子!你怕是还有事儿瞒着我吧?”
善高翔缩了缩脖子,摸着自己的鼻尖嘟囔道:“娟儿还是这么厉害,啥也瞒不过你!奶说白小公子还在信里提到你们村子里的古郎中,说他医术高明,没准能把知恩的迷糊病给看好!你们瞧,这么几年过去了,知恩还是这傻模样,咱们都挺着急的!既然咱们奶信白小公子的话,咱咋能不过来试试呢?!”
“这样啊……”刘娟儿堪堪松了口气,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白奉先怕是没想到吴二夫人会为百川食府插手这么多,觉得他们在乌支县没有旁人依靠,竟把紫阳县的旧关系都给拉拔过来了……不过看到这些故交,她还是很欣慰的,不说这些小大人能帮她多少,至少他们同自家的感情是不一样的!白奉先说的也有几分道理,以前自家在紫阳县里倒是依附过权贵,结果落得什么好了?如今酒楼里瞧着是勋贵满堂,能有几人真心?怕还不如这些胡同里打滚认识的故交呢!
虎子听着也安心了不少,正想拉着善高翔说笑几句,却见他眼中一闪,垂头挂耳地轻声道:“其实……其实除了咱们奶,还有些人要来呢……”
刘娟儿浑身一抖,眼前突然浮现八个大字——“扎根难稳 寻旧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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