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树强赶着驴车回到点心作坊时,天色已渐晚。
胡氏和刘娟儿早一步回来,忙着收拾出一处偏房为全家人安身。
那位监察御史大人到来后,衙门外群情激奋,越发吵乱不堪,涌动的人潮险些挤翻了牛车。
胡氏见势不好,便不顾刘娟儿的反对,急忙让车夫赶车离去。
院子里只余刘树强一家原先住的小屋、柴房、老食材库轮廓尚存,漫天漫地扑着烟灰,呛得刘娟儿泪涕横流。
胡氏搬出能用的家伙什让刘娟儿在院中清洗,自己围着布巾清扫房屋,好不容易拾掇出来,两人都灰头土面。
那小厨房和点心作坊的后厨尚且能用,胡氏累得直不起腰,却还想去准备些晚膳,刘娟儿不许,拉她到院中坐好,自己甩着辫子去搜寻食材。
刘树强将驴车拴在院子一边,朝驴车上躺着的虎子捞了一把,将他半个身子夹在胳膊下面,拖拖拉拉地走到院中。
“回来了?”胡氏将湿手在围裙上擦擦,将虎子扶到大木盆前坐好。
刘树强面色微沉地哼了一声,挽起衣袖动手去擦洗家伙什。
“爹!哥!”刘娟儿抱着几个红薯蹬蹬跑来,对刘树强展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娟儿!没事吧!”刘树强急忙将刘娟儿拉到面前,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生怕看漏了一根头发。
“没事,你看,我啥事都没有!”
刘娟儿笑着转了一圈,扑着烟灰的小辫子在半空中灵动跳跃。
她错眼瞧见一脸瘀伤的虎子,惊讶地丢下红薯就跑过去查看。
虎子的左眼上还绑着纱布,右眼却画着一圈青紫,胳膊腿上到处是发红的荆痕,他对刘娟儿勉强一笑,怏怏不乐地低下头去。
刘娟儿倒抽一口凉气,瘪着嘴对刘树强埋怨道:“爹,你咋下这么重的手!我哥差点被人抢了,你还这么打他!”
刘树强一脸不悦地背过脸去,低声骂道:“这小兔崽子沾花惹草,害得你差点毁掉一世名节,咱们清清白白的人家,咋出了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胡氏叹着气拧来布巾为虎子冷敷,低声劝道:“他爹,你少说两句,咱也就是倒了血霉,那花姐儿不知何时看上的虎子,早知道就不该让他去送点心!唉……幸亏咱们娟儿有惊无险。”
“娘!虎子哥又没错!是那女人自作多情嘛!”
刘娟儿见爹娘都异口同声地责怪虎子,委屈地双眼浸湿,这七灾八难的下来,全家人心里都难受,她寻思半天也不敢再把凉饺的事儿抖落出来添堵。
“没事……你哥连匪徒都能打退,这点伤算啥?”虎子扯着脸笑了笑,将偌大的手掌抚在刘娟儿头顶上“吓着了吧?哥给你做好吃的!”
他心中对刘娟儿有无尽的歉意,千言万语堵在胸口,郁闷得直发慌。
刘娟儿抽了抽鼻子,将地上的红薯逐一拾起,堆成一堆儿放在虎子怀中。
“只有这个了,柴房里找到的。表婶把食材都藏在他们房里,现在都烧没了!咱的菜盆也被踢翻了,菜都被踩烂了!小厨房里除了点盐巴啥都没有,连水缸都摔碎了……刘叔知道匪徒会放火吗?咋也不提醒咱们预备点儿干粮呢?”
刘树强长叹了一口气,面色阴沉地说:“你刘叔不知道,那天表……姓方的只说了有人会来掳走你哥,也不知道你表婶会……唉……好好的人,为啥要起那坏心思?这下好了,两口子在地下也算团圆了!”
“爹,娘,到底发生了啥事儿?”刘娟儿一脸无措地看着眼圈发红的爹娘。
虎子拍了拍她瘦弱的小肩膀,低声说:“表婶被杀了,有人说是表叔干的,表叔在大牢里莫名其妙地死了,现在死无对证,那买人的胡疆人又逃了,操后手的是街尾小赌坊的东家,叫满爷,今儿都没法定他的罪。”
刘娟儿惊讶地瞪着他,忙凑近一些小声问:“没定罪?你和爹不是去作证了吗?还有刘叔,他不是啥都知道吗?那什么王大人,我听人说他是来看县太爷审案的,有他在,县太爷不会就这么放走坏人吧?”
她胸口酸幽幽的憋闷得慌,虽然希望那两口子得到报应,但从没想过让他们死,这几天接连看到有人死去,真是让人高兴不起来。
刘树强放下手中的抹布,将家伙什都捞出来晾干,苦着脸接嘴道:“王大人说是主要来监督赈灾,但也得亏他来!那县太爷根本不信咱们的证词,都要定那满爷聚众赌博之罪了,王大人一来,他又改口,说证据不足,押后再审。”
可恶的贪官!估计是跟那个恶人老大有啥交易,这分明是要助纣为虐呀!
刘娟儿气得小身子直发抖,想这世道的险恶真是不分古今,说来说去都是老百姓含冤受苦。
虎子叹着气直起身来,寻来一柄碎木柴,就地挖坑,胡氏帮着他把红薯都埋进土里,又在盖好的土堆上生了一堆火。
胡氏无奈地摸了摸刘娟儿的小脑袋,轻声劝道:“去洗洗手准备吃烤红薯吧,不管咋样,咱家的日子总要过下去。”
刘娟儿鼓着小脸娇声道:“娘,这院墙都塌了还怎么过呀?你问过刘叔了吗?衙门会出钱帮砸门修缮房屋吗?”
“唷嗬!尽想美事儿呢!感情还想霸占咱家房子呀?”
门外传来一个低哑难听的女声。
虎子面色阴沉,目露凶光地朝声音的来源看去。
一大堆人拖着板车从后厨门口挤进院中,老老少少都红肿着双眼,那板车上横躺着两具人形,从头到脚盖着白布,露出阴森森的鞋底。
打头是一个面部扁平的妇人,她一身黑衣,发髻散乱,两只小眼肿得老高。
那妇人领着一队人马走到刘树强一家人面前,狠狠啐了一口。
“这是我爹娘的家业!可怜我爹娘身子都没冷透,就有一家子白眼狼想霸占咱家的房子了!”
“方氏!你少给我血口喷人!”虎子几步挡在刘娟儿身前,指着那妇人骂道“是你爹娘自作孽,还能怪到别人头上?他们要不贪心,兴许现在就不会死了!”
闻言,那妇人就地滚到,一边撒泼一边哭骂道:“不得了了!到底是谁血口喷人啊?!我爹娘还没来得及入土就遭人泼脏水!不得了了!”
方氏正在嚎哭,背后又窜出两个老迈的身影,那婆子哭得直倒气,拉着身边老头的手颤悠悠地叫嚷:“我的女儿呀!可怜我连你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看人家对你泼脏水!我的命好苦呀!”
有这三人打头,后面跟着不知那边的亲戚也抹着眼泪痛骂开来,直骂得刘树强一家四口形同匪类。
“都给我住口!”
刘捕头带着夜风的凉意漫步而来,沉着脸将堵在门口的人逐一推开。
那方氏吓得一口浊痰堵在喉咙里,吼吼地发不出声来。
刘娟儿像看到保护神一样冲到刘捕头怀里,委屈地抬起小脸。
那婆子和老头晃着身子退后了几步,低下头,想骂又不敢骂。
刘捕头对刘树强使了个眼色,搂着刘娟儿厉声道:“衙门明日还要再审!方思劳两口子是否有罪不是你们说了算的!在衙门就吵得不可开交,像什么话?!”
那方氏一脸恨意地翻身就滚,边滚边嚷:“我爹娘的尸身都遭人下刀子了!还要把罪名往他们头上安!不知哪里来的狗官!呸!”
刘捕头脑中一闪,冷笑道:“仵作验尸,自是要下刀子的,放到哪里也是正理。就目前的证据来看,你娘是被你爹捅死的,你爹是被人下毒害死的。反正算不到我干兄弟头上!想霸走房屋?先同你外家撕掳清楚吧!”
方式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一对小眼拼命闪动着去瞧她身后的老朽,生怕这两个棺材板子起心与她争夺房产。
那婆子听说自己女儿是被丈夫所杀,疯狂地抓住方氏又哭又骂。
与此同时,刘捕头俯在刘树强耳边低声说:“好了……收拾收拾先走吧,不然今儿你们也闹不到好!”
刘树强苦着脸回道:“这天都夜了,咱能去哪儿呢?”
“你放心,我自有安排,就算想赶走你们,也得把月饷补齐么不是?”
两柱香的功夫,能用的家伙什都绑上了驴车。
刘树强一家人跟在刘捕头身后,走出这生活了一个多月的小院子,胡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心中酸涩难言。
刘娟儿则一身轻松地又蹦又跳,仿佛终于走出了狼虎窝,她身前挂着的布兜装满了烤红薯,不时拿出一个剥开皮,递给身边又饥又渴的大人们。
虎子接过一个烤得焦香的红薯,双手捧着咬了一大口,满意地点点头,对一脸心酸的胡氏笑道:“娘,别难过,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啥日子不能过呀!”
看着身材高大的儿子,刘树强欣慰一笑,也捞了个红薯吃得满嘴喷香。
刘捕头心中十分愉悦酣畅,只是不好在方氏等人面前显露。
王大人与他见面后,把心里的意思透了些出来。
满爷一案必能定罪!且不止刘捕头,刘树强一家人也会受到嘉奖!
刘捕头眼中带笑地咬了一大口红薯,只觉得满心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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