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宛娘蹲在地上不敢起身,嘴里含糊了几句,连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山药瞧着不对,连忙过来帮她收拾地上的东西,却见她伸着手就去抓地上的碎瓷,连看都不看,刚要拦时已经抓上了,顿时手指上就一道鲜红涌出来。
这一痛,谢宛娘倒回过了神来,只觉浑身发冷。耳边只听山药道:“你快回去上药,这里我替你收拾。”她心里此时浑浑噩噩的,也顾不得看顾老太太的神色,就游魂似的转身出去了。回了自己屋里也不晓得上药,只管坐在那里发呆,耳朵里不停地响着白姨娘方才说的话——立刻就砍了,立刻就砍了,立刻就,砍了……
吕良哥难道就这样——可为什么竟没人告诉她?宛娘呼地站起来,就想去问问孟素蓉,走到门口一掀帘子,受伤的手指一阵抽痛,又让她站住了。这会儿去了能怎样?人都死了!再者他们不说,必然是有意瞒着,也不知是怕自己伤心,还是有别的想头?万一,万一要把自己交出去呢?
谢宛娘越想越是心冷,目光茫然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儿。到底不是自己的家,不然,就逃走?
可逃到哪里去呢?从前还有吕良在身边,如今自己孑然一身,能走到哪里去?谢宛娘眼前蓦地浮起一个高大的人影来——蔡将军!
谢宛娘心头忽冷忽热,不自觉地攥紧了手思索起来。上元节那晚她借口看灯出门去,故意扑倒在蔡将军马前,就搭上了话。也是误打误撞,竟听出蔡将军也是福州口音,攀上了同乡。
当时她只说自己来寻哥哥,谁知哥哥听说去了西北军里,她无处可去,只得托在别人家里打零工。那蔡将军心善,当时还应了回西北替她打听吕良的消息。如今眼看吕良只怕是没命了,但自己若说去找哥哥,求蔡将军带了自己去,或许他也能援手的。虽说西北也是人生地不熟,总好过在这里可能丢了命。再说那蔡将军看着倒像个忠厚老实的,只不知他家里娶妻了不曾……
谢宛娘想到这里只觉得两腮有些发热,连忙自己握了握,压下这些乱七八糟的想头,将自己的私房点了点。她虽未签卖身契,却是比照着山药来的,每月有五百钱的月例。吃穿都是公中供给,这月例都是白攒着一文未动,再加上年节下的赏赐,一年多下来也有十两出头。
且孟素蓉对她格外不一般,只两年过节就赏了两对银镯子,一对金丁香,一枝银簪子,这些算算也值得五六两银子了。若是大户人家,十几两银子不放在眼里,可若在吕家村,这银子够一户人家过一年还有余,更不必说当初他们刚从吕家村逃出来时的落魄了。有这些银钱,倘若蔡将军也肯照应,那她至少半年之内不必发愁,至于半年之后,再想办法便是。
谢宛娘正琢磨着,就听顾老太太屋子里忽然乱起来,有人大声喊着:“姨娘见红了,快去请郎中啊!”她吓了一跳,赶紧跑了过去,刚刚不还在说话吗?怎么这会儿就见红了?
顾老太太屋里这会儿确实是乱成一团,白姨娘坐在地上,石榴红的裙子上湿了一块儿,只因为裙子颜色太鲜艳,看起来不怎么显眼。白姨娘一张脸已然变得煞白,捂着肚子直叫疼,孟素蓉也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唤着丫鬟去二门上叫人请郎中。谢宛娘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不由得吓得脸也白了:“这,这是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就连白姨娘自己都说不出来。方才谢宛娘回了自己房里并没听到,她前脚刚走,后脚白姨娘就添油加醋地把孟家的事说了又说,到底挑唆着顾老太太叫了孟素蓉来。
孟素蓉从接到京城的信就知道婆婆定然要闹一回的,也不动气,也不回话,只听着顾老太太念叨。白姨娘心里不足,看孟素蓉八风不动的模样,忍不住阴阳怪气地道:“太太怎么也不说话,到底舅爷那事儿要紧不要紧哪?”
顾老太太也是一头火:“不要紧?不要紧怎么就让皇上罢了官?我跟你说老大家的,孟家事是孟家事,别把老大也连累了!”
孟素蓉忍着气道:“老爷自做官,只要任上不出什么事,谁能说什么?”
白姨娘啧啧了两声:“我说太太,你这是蒙谁呢,老爷这沔阳的缺不是亲家老爷帮着寻的么,这会儿舅爷出了事,要说不能连累我们老爷,谁信啊?”
孟素蓉冷笑一声:“怎么,你也知道老爷的缺是我父亲帮着寻的?既然一荣俱荣,便该知道一损俱损。”
这下顾老太太却不让了:“谁说老大的官是求着人来的?你孟家有本事,怎么你哥哥做的官还不如老大高?”
“母亲也不必跟我说,这话不是刚刚白姨娘说的么?”孟素蓉也动了气,“母亲难道是没听见不成?”
白姨娘本是想挑唆着顾老太太责骂孟素蓉一顿的,一时不慎说错了话,这会儿收是收不回去了,索性撒起赖来:“太太可别挑捡我,我一个乡下人,没太太那么知书达礼的,就是说错几句话,也求太太看在我肚子里这块肉的份上,大人大量。太太再不喜欢我,也看在老爷面上容了我吧……”
孟素蓉被她胡搅蛮缠气得头晕,怒道:“白氏,你再这样胡言乱语,就回你自己院子里呆着去!”
白姨娘越发得了意,索性往孟素蓉身前走了了两步:“怎么,太太是要——啊!”
方才谢宛娘打翻了顾老太太的红枣粥,小丫头子拿了湿布来擦了地,这会儿还没干透。白姨娘只顾着得意,不防脚下踩到水渍上一滑,顿时往地上歪倒了下去。
她得了消息就跑来挑唆顾老太太,唯恐藤黄和石绿阻止,特意将两人支了开去,找了个洒扫的小丫鬟陪着过来。这会儿那小丫鬟没经过事,早吓呆了,就眼睁睁看着白姨娘歪倒下去,正好撞在旁边的椅子上,顿时痛呼一声。
若是换了往常,孟素蓉离得近,少不得也要伸手拉她一把,只是今日被她气得头昏眼花,也不曾伸手,白姨娘摔了个结结实实,便觉得腹中一阵绞痛,两腿间热乎乎的,裙子上便漫开了一块红色。
顿时屋里一片混乱,山药带着人将白姨娘抬到床上,下头人忙着请郎中。只是白姨娘这一下摔得太结实,等到郎中来了已是无法可想,只好换了稳婆,足足折腾了一个时辰。等顾运则下了衙回来,白姨娘小产下一个男胎,只是落地就不会哭,半个时辰之后便断了气。
顾老太太躺在床上唉声叹气:“这是造了什么孽啊!”一个孙子,一个好端端的孙子啊。
“娘不要太伤心了。”顾运则心里也窝着一团火呢,这些日子甄同知没少给他找麻烦,众人都已经知道孟家之事,看他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劲。
“这都是你媳妇闹出来的!”顾老太太想想孙子就觉得像有人在割肉一般。
“这与素蓉什么相干?”顾运则也有些恼,“秀云有孕,不好生在房里呆着,出来乱跑什么!”还有句话他没说出口,若是顾老太太不把孟素蓉叫来斥责,怕也不会闹出小产的事来。
“怎么不与她相干?孟家的事,难道不牵连你?”顾老太太理直气壮,“若不是孟家闹了这桩子事,连国舅爷都敢惹,我何必叫她来?秀云又怎么会小产?”
顾运则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为人圆滑,但到底还有点儿读书人的风骨。做御史的,讲究的就是“文死谏”,何况陆镇那杀民冒功的事儿他是知道的,实打实的并非人诬陷。他自己是做不到大舅子那般不怕死,但心里对孟节还是佩服的,故而实在不爱听顾老太太这样指责孟节。可眼前是自己亲娘,讲道理又是讲不通的,他也只能含糊了事:“行了娘,舅兄也是为国为民,此事不要再提了,难道娘还怕别人不知道舅兄罢官不成?”
这话算是对症下药,顾老太太连忙闭了嘴,忧虑道:“到底会不会连累你也罢官啊?”
“舅兄之事与我无关的。”顾运则也只能这样说,“他是御史,弹劾官员乃是职责所在。我是外任官,自然与他没干系。”
顾老太太不懂这些,只听儿子说了没关系,心里到底是松了口气,想起白姨娘小产的死婴,又哭了起来:“这是谁作的孽哟……”
顾运则被她哭得头疼,只得又劝了半天,才随便指了件事退了出来,转身去了白姨娘院子里。还没等走到屋门口呢,就听见白姨娘在里头撒泼打滚地哭:“太太你好狠的心,那是老爷的骨血,你就狠心弄死他!”
孟素蓉脸色铁青,两边太阳穴都一跳一跳地胀痛,眼看白姨娘披头散发地哭嚎,蓦然间怒上心头:“锦心,掌嘴!”
锦心一怔,但随即反应过来,上前就是两记耳光,打得白姨娘全然怔住了。自打她进了顾家门,孟素蓉对她诸多容忍,还是头一回挨耳光,一时抚着脸竟没回过神来。
孟素蓉冷冷地道:“你怀着身孕还不安生,害得老爷失了一个孩儿,还敢攀诬主母?谁家做妾是你这样做的?”
“明明是你害得我——”白姨娘又哭嚎起来,“老太太会让老爷休了你!”
孟素蓉的眉猛地一挑:“锦心!”
锦心立刻动手,啪啪又是两记耳光,打得白姨娘彻底闭上了嘴。
“老爷休不休我,轮不到你一个妾室说话。”孟素蓉冷冷扫了一眼室内,“白氏在这院子里禁足,没有我的话,不许她出来一步!”说罢,转身就出了屋子,正对上站在外头的顾运则。
两人四目相对,孟素蓉脸色铁青,笔直地站着。顾运则看了看她,又看看屋里,叹了口气,没往屋里去,却是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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