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隔日起来,赢烈照旧上朝去了,萧清婉打发了他出门,又吩咐宫人先往云光楼铺排布置。正在说话间,外头人忽来奏报,称掖庭局首领太监钟韶英求见。萧清婉心里忖道:这一大清早的,跑来做什么?便宣了他进来。
少顷,钟韶英走进明间,到炕前与皇后打千行礼已毕,便立在了一旁。萧清婉见他穿着绿潞绸锻棉衣上头有些湿漉漉的,便向宫人问道:“外头又下起雪来了?”绛紫回道:“正是,昨儿夜里四更天的时候下起来的,到这会儿还没停呢。”萧清婉便向钟韶英笑道:“这样的雪天,钟公公还一大早就过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话说?”说着,便吩咐道:“倒盏热茶来与公公暖暖肚子。”文燕便走去倒了盅茶来,钟韶英连忙谢道:“不拘谁去倒罢,怎敢劳烦文燕姑娘。”一面说,一面就双手接过,只呷了一口,便端在手里道:“原本奴才也不该一大早来搅扰娘娘清净,只是昨儿晚间出了一桩事,奴才不敢自作主张,还得来讨娘娘示下。”
萧清婉听了,只望着他。钟韶英又道:“昨日傍晚,承乾宫宫女绿珠送了几个宫人到掖庭局来,言称钱美人嫌他们张扬跋扈,要撵了他们。自来这后宫人事调度,都是娘娘做主,奴才便不敢兜揽。谁知那绿珠不管不顾,丢下那起宫人径自去了,还说若奴才有话,自去回钱美人。其时,奴才看天色已晚,又听闻皇上在坤宁宫,不敢过来打扰。到今日一早,才来报与娘娘。”
萧清婉听说,尚自没有言语,心里默默琢磨。倒是绛紫在一旁道:“这钱美人也忒大胆了,这样的事情,怎好自作主张?”穆秋兰只瞧着皇后,一言不发。片刻,萧清婉方才微笑道:“论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事,既然奴才不好,撵了也就撵了。只是也该来报本宫一声才是,不然这后宫内廷,哪里还有规矩?钱美人新贵得宠,一时忘了分寸也是有的。倒是难为了你们这些管事的,夹在里头难做。这样的大雪天,还要走上一遭。”钟韶英笑回道:“娘娘哪里话,都是奴才的本分,娘娘这样说倒叫奴才愧不容身了。只是这事儿,该如何处?”萧清婉道:“你瞧着办吧,若是过错不大的,打上几板子送往别处听差;当真不好的,便打发到浣衣局去。宫中不纵这样的风气,总要小惩大诫为上。”钟韶英忙应了,又看皇后别无吩咐,便告去了。
打发他离去,穆秋兰便向萧清婉道:“这钱氏倒还有几分脑子,眼看底下人生出事端,立时就拔了这祸根,也算个干脆利落之人了。”萧清婉点点头,道:“这些日子,本宫冷眼旁观,她人前也知道些尊重,不是那等轻狂无知之辈。倒是可惜了本宫特意吩咐夏长盛挑给她的那几个好奴才。”穆秋兰又问道:“那这事儿,娘娘打算如何处置?”萧清婉微微一笑,道:“她虽极力压制,却也露出褶儿来了。这样的事儿,按着宫规,她该先奏与本宫裁决才是,却只叫了一个贴身婢女就打发了这许多奴才,还对着掖庭令吆五喝六,骄横之态可见一斑。她虽不想狂,却也行出狂的事儿来了。咱们暂且按下不动,看她还能生出什么事来。她既不报与本宫——”话至此处,她便吩咐道:“打发个稳妥人到内侍省去,对夏长盛说,若是承乾宫要他补人,就叫他们先来坤宁宫奏报,若不然便不与他。”穆秋兰颔首应了,就走到廊上,点手叫来两个伶俐的宫女,交代了差事了。才待进去,忽然就看见钟粹宫宫女抱月快步走了进来。
她连忙下阶迎上前去,笑道:“这大冷的天儿,宸妃娘娘还打发抱月姑娘过来!”抱月先与她见礼过,也笑道:“我家娘娘叫我来给皇后娘娘送些东西,娘娘现下可得空见我么?”穆秋兰道:“眼下倒没事,姑娘快进去罢,里头暖和。”
二人走进明间,萧清婉正端了一只粉彩瓷的描金茶盅子吃茶,见她进来,就放了手里盅子,笑道:“外头下着雪,姐姐身子还好?天不好,连日少走动,本宫也没得空过去瞧瞧。”因问道:“你们娘娘打发你来可有什么话说?”抱月道了个万福,含笑回道:“劳皇后娘娘记挂,我们娘娘都好,原本也说过来的,只是雪大路滑,不好走,又连日不得空。恰逢今儿皇后娘娘这里相邀赏雪,我们娘娘便说,到了午时一总聚了罢。前儿皇后娘娘说的话,我们娘娘都记着呢,这就打发奴婢给送来了。”说着,便将手里抱着红漆盒子递与文燕,又向怀里取出一个手帕卷裹的小包,说道:“这是皇后娘娘前儿说的那珠花,我们娘娘回去找了许多时候,才寻出这几个能用的。那盒子里是才扎的时新绢花,是我们娘娘自己亲手做的新鲜花样,给皇后娘娘留着赏人。”萧清婉听说,先接了那帕子,打开瞧瞧,果然是两只珠花,珠子都有指顶儿大,泛了黄的,便笑道:“可是就要这样的呢。”递与穆秋兰叫收了,又看那盒子里头的,乃是六对儿绸绢扎的花儿,有芍药、牡丹、月季等花样,又用些碎宝石做了花蕊,虽不算华贵,却难得精巧别致。萧清婉看了一回,莞尔一笑,道:“在家时,姐姐时常扎花来戴的,这进了宫就不大见了。今儿,怎么又有心思弄起这个来。”言毕,又向抱月笑道:“抱月姑娘这口齿出脱的是越发伶俐了,叫本宫听着实在喜欢。若非你是姐姐那儿的人,本宫定把你要到坤宁宫来当差。”一语未了,又说道:“有才炖下的热茶,你吃了茶再去。”抱月连忙道:“娘娘爱惜赐茶,奴婢不敢不领,只是钟粹宫里还有许多差事,宸妃娘娘也等着使唤奴婢,耽搁不得。”萧清婉笑道:“哪里就有这许多差事了,纵没你在,还有怀星呢。回去便问起来,就说是本宫留着你了,又有何妨?也罢,本宫不为难你了,只吃钟茶去罢。”话音才落,便有绛紫便端了盏茶上来,抱月接过来一吸而尽,就告退去了。
待她离去,萧清婉便把那盒子绢花,一对儿赏了穆秋兰,下剩的四朵与了那四个大宫女。穆秋兰去分送了一回,那四人又上来磕头谢恩。穆秋兰便道:“奴婢瞧着,宸妃娘娘是很会辖制宫人的,进宫这些年了,她宫里头总是太太平平的,没见谁生出事端来。”萧清婉笑了笑,没接这话,只是道:“时候不早了,该收拾收拾过去了。”便起身往里屋去了。
时近正午,天上仍是飘洒着片片雪花,如风卷柳絮一般。云光楼里是早已铺排妥当了,炉安兽炭,鼎焚龙诞,桌椅明亮,摆设光鲜。早有些无事的妃嫔过来,坐着闲话家常。苏修媛同黎顺容是一道来的,三皇子赢纪因年纪幼小,也随他母亲来了,还穿着苏修媛给做的新棉衣。
一时,宸妃先到了,那些品阶不及她的妃嫔自然出迎,少不得说些谄媚奉承的话语。她进得楼内,又与贵妃见过。二人虽是交恶已久,人前不免做些样子,寒暄几句。贵妃瞧了瞧宸妃面色,便笑道:“妹妹近来气色不好,可是什么缘故?”宸妃道:“夜里有些走困,睡不踏实,身上就有些不自在了。连廊上的那些雀儿我都叫她们给拿到前头去了,就怕吵。”贵妃浅笑道:“听闻皇后娘娘近来夜里也失眠,姐姐我说句笑话,敢莫是钱美人一得宠,大伙都一搭子去走困了,也是新鲜事。”说毕,自己便笑了起来。宸妃也随着笑了几声,道:“姐姐可真爱说笑,妹妹同皇后娘娘同出一门,又是一母所生,是有些一样的毛病——赶上这样的天气,夜里略有些动静,就睡不着的。妹妹倒极羡慕姐姐,皇上少踩长春宫门槛,姐姐可是日日都得安稳觉睡。妹妹只叹没这个福气罢了。”贵妃听了这话,也不着恼,还是笑着道:“妹妹不必急,待妹妹有了姐姐这样的年纪,必是能过上这般清净日子的。”二人一递一句的嘲讽了些时候,外头便传皇后驾到了。
众嫔妃皆出门迎接,宫人扶了皇后下辇,萧清婉含笑令众人平身,便进得楼内。因皇帝未到,众人也不敢入席,就都在一边坐了,宫人捧上茶水点心来。黎顺容有心,四下环顾了一遭,说道:“咱们姐妹还有谁未到?”苏修媛知她有意生事,便顺她话道:“左不过是惠妃娘娘同钱美人,还能有谁。”黎顺容将嘴一撇,道:“惠妃娘娘不来也是该的,她那身子骨,风一吹就坏了。只是这钱美人怎么又迟来?莫非咱们往后聚一遭就要等她一遭?”萧清婉自拈了一颗蜜饯放入口内,取过宫人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方才说道:“惠妃姐姐的席面,本宫给她存下了,一早差人给抬去了。她虽不能来,在宫里用些酒菜也是一般。钱美人年轻不懂事,尽让着些也就是了。”黎顺容立时便道:“不是这等说,咱们等着也就罢了。您是皇后娘娘,哪有中宫在这里坐着,倒等她一个嫔妾的道理?”
才说着,门上便奏报皇帝驾到。萧清婉率众妃出门跪迎。赢烈下车,亲手挽了皇后起来,又令众人平身。那钱美人却是同御驾一道来的,便也上来一一见礼过。众妃嫔见此情状,都有些眼热心妒,有几个性子急躁的,便露在了脸上。幸而皇帝只顾同皇后说话,又因人多,一时也瞧不见。
当下,众人入楼,皇帝皇后便坐了首席,余下各妃嫔按品阶两边打横。皇后便叫排上宴来,宫人流水一般的送上水晶鹅、银丝肚儿、荔枝鸡、荷包鱼等各样吃食,又斟上宫里新造的秋露白酒。楼内一时偎红倚翠,暖香温玉,菜肴酒水,色|色俱美。虽不及下元那日热闹,倒是更显亲香。皇帝也没那许多场面话说,只是举杯道:“皇后雅兴,宴邀六宫,以为赏雪之乐。今日乃是宫中家宴,诸位不要拘束才是。”说毕,径将杯酒饮干。众妃也都干了,待皇帝举箸进食,方各自命宫人布菜。
因是赏雪宴,那楼门就大敞着,只见外头的雪渐渐的紧了,便如乱舞梨花,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花木山石上也积得厚了,那白梅映着落雪越发不甚分明,四下是一片琉璃世界。赢烈看得这般景色,胸怀不禁一畅,趁兴便道:“如此好景,怎能没有歌舞助兴!”便要吩咐排上歌舞。萧清婉放了杯子,笑道:“皇上,今日乃是家宴,再叫伶人乐舞难免有失亲昵。再者,雪景清雅,如何能以嘈杂歌舞乱之!以臣妾之见,不若独乐更好。”赢烈便望着她,笑道:“皇后又有什么主意了?”萧清婉笑道:“听闻钱美人弹的一手好月琴,又一副好歌喉,便如玉箫铜管,千金难求。臣妾以为,不若请钱妹妹操琴,歌上一曲,以助酒兴,且是咱们本家风味,更为有趣。”
钱美人听得此语,顿时气的粉脸煞白,放了手里筷子,向上望着皇帝。只听赢烈笑道:“皇后所言甚是,钱美人之琴曲,确是世所罕见。”说着,也不问钱美人一句,径自吩咐道:“去将钱美人的月琴取来!”
一时月琴取来,赢烈便叫交予钱氏。钱氏无奈,只得起身望着上头深深一福。早有宫人在阶下设了一张方凳,钱美人抱琴上前,款款坐了,款伸玉指,轻拨冰弦,须臾绽破樱桃,顿开喉管,唱了一套《冬景*绛都春》。果然歌欺裂石,曲音绕梁。众人一时都听住了,便是萧清婉也暗赞她有如此手段。倒是黎顺容将脸一扬,低声道:“勾搭皇上的本事,也好意思出来卖弄。”一旁坐着的苏修媛,面上不动声色,也不知听没听到。
文淑容因怀着身孕,这楼内燃得火盆极旺,又焚着许多香料,便有些胸闷气短,略用了些果菜便下来了,出去走动。
走至外间,换了两口气方觉舒坦了许多,又瞧着风中雪花,心内暗道:这雪本已停了几日了,偏皇后一说赏雪又下了起来。正所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怕不就是如此罢。正自想时,只听身后一阵脚步响,便有人呼妹妹,文淑容忙自转身看去,却是黎顺容与苏修媛过来了。
黎顺容不待她说话,便抢着笑道:“想必妹妹也是看不得钱氏那副骚媚样,才出来的?”文淑容浅浅一笑,道:“是屋里太热,我有些闷得慌。二位姐姐怎么也出来了?难得皇上与娘娘有这样好的兴致。”苏修媛才说了一句“你身子重了,这样的场面是累了些。”那黎顺容便道:“那几句狗挝门,谁待听!我是不耐烦,叫了苏修媛一道出来走走。”三人便站着说了些话,楼内有宫人出来寻黎顺容,称三皇子在席上不见她,要哭。黎顺容便忙忙进去了,苏修媛也跟着进去了。
文淑容又站了一会儿,巧慧便道:“外头冷,主子虽穿着雪天的衣裳,又戴着昭君套,到底怕有妨碍,还是进去的好。”文淑容也自觉两腿发酸,便点点头要去。岂料,才一转身挪动步子,脚底下不知踩了个什么滑溜溜的物事,她足下无力,两腿一扭,便倒在了雪地上。一旁巧慧与翠儿两个宫女,吓得面色如土,忙自上来搀扶,又乱着喊人。文淑容玉容唬的惨白,惊出一身的冷汗,更觉到腹内隐隐的有些疼痛,到底不知其情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一波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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