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却表赢烈来至坤宁宫,同萧清婉说起荣亲王上折为皇长子赢纬求情一事,萧清婉笑着应承了一番,两人又说了些话,赢烈便道:“既是你恁般说,那就到下元节酒宴时,放他出来罢。”萧清婉不欲多谈此事,含笑道:“时候不早了,御膳所也把皇上晚膳抬来了,臣妾去叫他们放桌子,就伺候皇上用膳罢。明个儿要早朝,皇上还该早些歇息才是。”说毕,便欲起身。赢烈却不肯放手,道:“吩咐底下人去就是了,咱们说着话,你就要起来。”萧清婉听说,只得不动了,向穆秋兰使了个眼色。穆秋兰会意便带了明月出去铺排,只留下青莺在门口听候吩咐。
赢烈握着她的手,通身打量了一遭儿,倒把萧清婉看得不好意思起来,故意笑道:“皇上只顾瞧着臣妾做什么?想必是今日臣妾没留心打扮,皇上看臣妾形容丑怪,才多看上两眼?”赢烈莞尔道:“你若是形容丑怪,这世间妇人能入人眼的,怕不也没剩几人了。”说着,顿了顿又道:“朕从御花园过来,看着她们一个个穿红戴绿披金戴银,面上都带着笑,心里就恼恨——朕才没了一个孩子,她们高兴些什么,都是些没心肝的!还是你懂朕的心。”萧清婉浅笑温言道:“想必是她们还不知道,故而不曾着意,皇上也不必为这个心烦。姐妹们每日打扮,也只是为讨皇上欢心罢了。”赢烈冷笑道:“她们不知道?你入宫也有日子了,该当知道,这后宫里做什么不快,偏传这些闲话快!只怕梁氏那边一小产,就已传的满宫里众人皆知了。且朕才丢了孩子,又有什么欢心好供她们讨!”萧清婉但笑无语,没有接话。
一时外头摆下了饭,穆秋兰来请二人入席。赢烈与萧清婉携手共到外间用膳,席间赢烈果然无甚胃口,只将萧清婉命小厨房特意做下的几样菜肴拣了几筷子。还是萧清婉劝着,吃了小半碗饭,就罢了。晚膳已毕,赢烈惦记还有几道折子未批完,命张鹭生取了来。萧清婉伺候了一阵笔墨,见并无别事,就拿了针线活计坐在一旁相陪。两人不时说些闲话,转瞬便是人定时分,萧清婉看时候不早了,就起来命宫人预备热水,又过来亲自侍奉赢烈洗漱。才替皇帝取下头上的平天冠,赢烈忽然道了句“如今老二倒喜欢往外头跑了,押了皇木进京,这才几个月,就又领了差往陕西去了。”萧清婉心中微有所感,轻笑道:“孩子大了就懂事了,他是想为他父皇分忧呢。”说着,略停了停,又道:“只是连番的公干,才从南边上来又往西边去了,委实辛苦。皇上若有意,待二皇子回京,也要好好犒劳他一番才是。”赢烈却皱眉道:“这是什么话,他才做了几件事情,就要慰藉?也这么大的人了,不出来做事,莫不是要朝廷白养着他?”萧清婉见话不对路,便住了口,只伺候着赢烈吃了牛奶茯苓霜,便一道睡下了,一夜无话。
翌日,赢烈一早起身上朝去了。萧清婉侍奉了皇帝起驾,又回去躺了一个时辰,待天大亮了才起身。正在内室坐着梳头,外头忽有宫人进来奏报道:“掖庭局钟总管求见。”萧清婉心里忖着:想必是红儿的事有消息了。便开口道:“叫他在前堂上候着,本宫梳了头便来。”那人便去传话,萧清婉这边梳妆已毕,才轻移莲步往前头去了。
进到正堂,钟韶英果然在堂上候着,也没坐,只立在堂中。萧清婉便斥责宫人道:“怎么不挪了椅子让钟公公坐?”话语落地,便有宫人上前挪了椅子过来,钟韶英连连推却,才在一张脚踏上斜着身子坐了。萧清婉便问道:“钟公公一早前来,可是审问红儿的事儿有结果了?钟韶英忙起身道:“回娘娘,昨日自李公公将红儿送至掖庭局,奴才等不敢怠慢,立时便开发审问,足足一夜没合眼。到了今晨,奴才瞧着那婢子实在不成了,才来给娘娘报信儿。”萧清婉听他说了半日,却没说出个究竟,便笑道:“那到底是怎么个结果?可问出什么来没有?”钟韶英低头愧道:“奴才无能,那婢子熬尽酷刑,咬死了鸡汤是徐良送去的,旁的一概不认。”萧清婉面露微笑,缓缓说道:“既如此,想必也是实话了。钟公公一夜未眠,这天刚亮又来与本宫报信儿,足见公公勤谨。”说着,便看了穆秋兰一眼。穆秋兰向桌上盘内呈着的红封里抽了一封,送到钟韶英跟前。钟韶英犹不敢接,还是萧清婉道:“公公辛苦了,这且拿去赏人,算是本宫赏赐下头办事的人吃杯酒解乏。”钟韶英这才双手接去袖了,又躬身道:“奴才代掖庭局上下谢娘娘体恤,只是那红儿如何发落,还请娘娘示下。”萧清婉略想了想,道:“公公暂且回去,将那婢女收监,也不必再审。本宫待会儿自会遣人去传旨。”钟韶英应诺,便告退去了。
穆秋兰看着钟韶英出门,道:“娘娘为何不让他再审了?如今徐良已死,梁氏的事儿究竟如何,全在红儿嘴里。娘娘何不让钟韶英再多下些功夫,就将红儿的嘴撬开,一举扳倒贵妃?”萧清婉浅浅一笑,道:“便是红儿招了,却又能如何?昨儿夜里,皇上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件事胡乱了结就罢了。连皇上都不再追究,本宫又何必死揪住不放?就算查出些什么,只怕也动不了贵妃分毫。前朝皇长子已和荣亲王勾连在了一起,连皇上都还忌惮那荣亲王三分,本宫又能如何?”说毕,叹道:“只可惜本宫的父亲是一介文官,不能同这曾领兵的亲王相较,若不然……”她话至此处便住了口,只望着座下发怔,见扶手上有几块红漆有些剥落了,便道:“这才多少时日,这漆就不好了!所谓世间好物不坚牢,果然不错,你明儿打发人去内侍省说一声,找几个匠人来描补描补。”穆秋兰应了。
萧清婉打发了钟韶英,也不进内室,只在堂上坐着,心内着实忧虑:眼下情势再明白不过,贵妃与皇长子自然是拉了荣亲王做靠山。虽是皇上厌憎后宫干政,但荣亲王于军中颇有威信,振臂一挥便有呼应,听往日皇上话里话外,这荣亲王大有同龙庭争衡之意。倘或连皇上也弹压他不住,江山易主也不算什么稀奇事,彼时覆巢之下无完卵,自己连着母家又哪还有前程可言?又或者一朝龙驾归天,荣亲王率兵拥立大皇子,彼时自己一身又将安在?然眼下自己又能够做些什么?自己身处深宫之中,手难伸到朝堂上头。母家外头看着势大,却是一介文臣,平日里相交甜厚的又以文官居多,真到大乱之时难派上用场。究竟该如何是好?且若是自己当真久后无出,又有何人可倚何人可靠?
这般想了一回,各种思绪竟是纷乱如麻,想至可怖之处竟出了一身冷汗。心神恍惚之下,她竟喃喃自语道:“是该先拔了荣亲王,还是先除掉皇长子?”她此言虽轻,一旁立着的穆秋兰还是听了个分明,一张容长脸顿时唬了个煞白,连忙小声呼道:“娘娘!”萧清婉这才回神,自解道:“本宫恍了神,说胡话呢,别记在心上。”说着,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虽冷了,吞入腹内却甚觉冰冷定神。当下又连吃了几口,才道:“赢纪前儿说病了,可大好了?”穆秋兰回道:“已是好了,昨日便回黎顺容那儿去了。黎顺容本说要带了他来给娘娘叩头,谢拂照之恩。偏昨日又出了梁美人的那桩事,就没过来。”萧清婉听毕,默默无语,半晌才道:“这些日子宫里事务繁多,本宫倒不曾好生去瞧过他们。论起来,本宫是他母后,虽不是自己生养的,也该仔细照看才是。你去库房里,选上几样小孩子家能吃的补品,包了找人送到黎顺容那儿去。去时便说本宫说的:‘天气寒冷,三皇子才好了,就不要来坤宁宫谢恩了,一来一回路上吹了冷风,再作下病就不好了。’”穆秋兰心中已会其意,待要劝解,又见皇后蛾眉微蹙,恐她心焦,便先去打发了差事,才又走来道:“娘娘动这意也太早了些,娘娘这才进宫小半年,慌什么!娘娘正是年小少壮的时候,皇上待娘娘又情深意重,还怕将来没有生养么?再者那三皇子虽然尚在年幼,但俗话说三岁看老,奴婢说句僭越的话儿,平日里冷眼瞧着不像个有出息的,也难入皇上的眼。娘娘若真有此意,倒不如在文淑容的肚子上做些打算。倘或她这一胎有幸是位皇子,娘娘不如就跟皇上说了,抱到坤宁宫来养,也同自己生的一样。”
萧清婉却摇头道:“你说的这个,本宫何曾没有想过。只是文淑容不是个易摆布的,本宫若想要她的,便必不能容她再活着。也罢,这事儿先放着,往后再说罢。”说毕,便起了身。穆秋兰忙上前扶了,萧清婉正欲往后头去,外头宫人忽进来奏报太医院令王旭昌求见。萧清婉暗道:这来的倒是快。心内略计较了一番,便道:“知道了,传他到东暖阁来见本宫。”言毕,便往里头去了。
且说萧清婉让穆秋兰扶着,进到内室重新匀脸整鬓,才到东暖阁在炕边坐了,唤宫人重炖了一壶茶上来,才宣了王旭昌晋见。
不多时,王旭昌躬身入内,才走进暖阁内,便跪了,伏地叩首道:“微臣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金安。”萧清婉在上头坐着,微垂了眼眸,见王旭昌穿着一身八成新的玉色补子玄色氅衣,头埋的低低的,望也不望上头一眼,只瞧得见他头上戴着的冠,半日才笑说道:“王太医请起。”
王旭昌自地上爬起,便躬身在侧。萧清婉笑道:“你来的倒巧,本宫倒有事问你。”说着,先看了穆秋兰一眼。穆秋兰便出去摈退了左右宫人,萧清婉才开口道:“梁美人究竟因何小产?”王旭昌打躬道:“昨日延春阁内,当着皇上的面,微臣已是回明白了的,梁美人是素日劳心费神伤了胎气以致小产,徐良保胎不利,是太医院的过失,微臣今日来是向皇后娘娘请罪的。”说着,便在地上跪了。萧清婉淡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梁美人小产的因由,王太医该当比谁都明白。你可知昨日你一句话便令贵妃多月来的谋算付诸东流,如今便是要她不信你没助着本宫怕是再也不能了。本宫只问你一句,为何回护于本宫?”王旭昌伏地不起,过了好半晌时候,才低声道:“今年新登科状元、大理寺推丞李十洲,乃是微臣的内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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