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燕听了皇后吩咐,便抱了那斛珍珠去了。萧清婉又问道:“去给文淑容送珠子的,打发了谁去?”穆秋兰回道:“叫了玉秀。”萧清婉微微颔首,又低头看了一回账簿,外头便报道:“宸妃娘娘在门前下轿了。”
宸妃在这坤宁宫是走熟了的,只叫宫人通传了一声,就带着抱月进去了。走到后头,进了正堂,就见绛紫在门上守着。见着她来,绛紫说了句“宸妃娘娘来了。”就一手打起了石榴红的软帘儿。
宸妃迈进门槛,就看见萧清婉在炕边坐着,手边几上摊着许多账簿,便笑道:“妹妹正忙着算账呢,就招了我过来了。”萧清婉见她进来,也笑着起身让座,叫绛紫把早间预备的茶端了上来,就说道:“是宫务上的一些事情,想同姐姐计较计较。”宸妃听了,就不忙吃茶,随手放了盏子,道:“依我说,还是罢了。妹妹现是皇后,打理六宫事宜,自在情理之内。我是嫔妃,如何好在一旁插口?别再叫那起人嚼出些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好话来!”萧清婉便微笑道:“姐姐也太过小心了。”说着,便将日前皇帝的话说了一遍,又道:“若是没有皇上的口里话,我也不敢擅自做主的。既然皇上恁般说了,我叫姐姐来商议商议又如何呢?”宸妃便道:“虽是如此,还是小心着些的好。你才掌权柄,凡事还是稳妥为上,别让人捉住了错处,落了话柄。”萧清婉便道:“这我自然明白的。”当下,就叫穆秋兰将昨日写好的那几页错账拿了出来,给宸妃看了,又说了自己的主意,便住了口听宸妃怎么说。
宸妃心内思索了一回,就说道:“妹妹这些主意,我听着虽然很好,只是这些错漏都是贵妃管事儿的时候出来的。妹妹竟要替她抿了过去?这倒不似妹妹的性子了。”萧清婉嫣然一笑,道:“这里有个缘故,在家时曾听父亲说起过,他们官场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后任的官员接了前任的职,前头的人便是有什么错处,只要不大,后头的都必要替他收拾了。倒不是因着交情好或是怎样,而是不要让旁人尤其是自己的顶头上司瞧着,才到了任上就掀前头人的账。且这前任也是上司手下使了这么些年了,你捉了前头人的错处,岂不是让上头脸上也不好看?咱们虽然在后宫里,但这道理我思忖着却是差不多的。贵妃那处置后宫事宜的权柄,原是皇上亲口许的,这些年过来也没怎样。到了我这儿,我才掌了权,就抓出一把子的错漏来。让皇上知道了,皇上非但不会觉得我勤谨,反倒会想是我趁这机会,落井下石,怕是要心生厌弃了。”
宸妃在旁听着,想了想,便笑道:“妹妹说的也很有道理,我倒没想到这一层上去。只是这般,饶了贵妃过去,实在可惜。”萧清婉也说道:“我也这么觉得,只是来日方长,这一两件小事也不算什么。咱们日前说的那事,就要来了,姐姐等着看好戏就是了。”宸妃知她所指为何,也不接口,就同萧清婉看了一回账目,又帮她描补了一回,将那些主意思量周全了。
姐妹二人商议了一回宫务,就有内侍省的内监来回禀冬季后宫众人做皮裘棉衣等事,萧清婉同他算了算所需银两,见数目不错,就当场开发了,又说道:“今日又没见着张福全的面儿,连着这样的事情,他也不自己过来。后宫那么多嫔妃,这一气儿做下来,银钱数额也不小。他也不怕账目不对,又或有别的什么事情,本宫要问他。如今要见他,倒比见皇上还难?”那回事的太监连忙陪笑道:“奴才也这般说他,只是张公公说,尚有别的事需打理,就叫奴才来回了,说是一样的。奴才心里想着再要紧的事,也及不上来回娘娘的话儿啊。但他是总管,奴才也得听他的吩咐,就来了。”萧清婉闻言,扫了他两眼,见他弓着身子低着头,十分恭谦的样子,便浅笑道:“你倒是个知道恭敬的,叫什么名字?”那太监连忙笑道:“奴才贱名夏长盛,在内侍省领副总管一职。”萧清婉笑道:“这名字倒是真吉利。行了,办你的差事去罢,这儿没别的事了。”那夏长盛便告退出去了。
萧清婉出了会儿神,才转头对宸妃道:“这张福全很不好,转头还是找个由头撵了他,另换个人上去才好。”宸妃正低头吃茶,听她这般说便淡淡的道:“他是贵妃一手拉拔起来的人,你用着是不趁手些。要换也好,只是一则要寻个妥帖的人,内侍省总管也是个正四品的职务,所掌权柄着实不小,不是踏实能干且有资历的老人,是干不得这个的。不然不称职不说,皇上那边也不好交代。二来你又是才管事,这一上手就撤了内侍省的总管,总是有些不好看。”萧清婉亦笑道:“这我也知道,我并没说立马就换了他,总要慢慢的看着罢了。”
正说话间,外头宫人奏报,说造办处的人来为皇后量尺寸,好织造冬季使的各样皮裘斗篷。萧清婉便宣了他们进来。
少顷,就见着两个身着造办处服饰的公公进来,给皇后磕了头,说道:“奴才来给娘娘度量尺寸,请娘娘示下。”萧清婉说了句“这就量罢,还有好多事呢。”说着,就起身立在炕边。那两个太监取出量尺,道了恕罪,上前在皇后身上量了一阵,又记了各处的尺寸,便说好了。
萧清婉忽而想起日前一事,便随口问道:“皇上前几日叫人送去的几只狐狸,可销好了?”一名内监便回道:“都好了,就等着裁制了。因那皮子算不得顶好,怕娘娘穿出来不合身份,皇上吩咐叫多添些饰物,故而奴才们不敢怠慢,早早做下了。”萧清婉听了,心里便略有些不自在,只点了点头。那两名内监看皇后并无别的吩咐,就告退出去了。
待人走了,宸妃问道:“什么狐狸毛皮?外头进贡的,都是内侍省的查点了,就按着份例送到织造处的。怎么这不合制的东西到了你这儿,还叫皇上示意多添饰物?”萧清婉听她问,心里也不想瞒她,就将赢绵进献毛皮一事说了。
宸妃便望着她,半晌才语带凝重的道:“妹妹,你心里该不会还存着往日的事儿罢?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侍奉皇上也算有日子了,皇上的心性你也清楚,他又那么宠你,放了那么多心思在你身上。你若有半点不得当的地方,叫他察觉了,可要如何是好?”萧清婉将脸一转,说道:“我如何不知道,我也并没再想那些事儿了。不管以往如何,究竟我现下已嫁给了皇上,皇上待我好我也是记在心里的。我方才不过随口问上两句,岂有别的意思?姐姐多虑了,我是知道轻重也明白好歹的。”宸妃又看了她两眼,才说道:“妹妹心里有计较便好。还问他做什么?就丢开了手罢。”
当下,宸妃又坐了半个时辰,吃了两盏茶,钟粹宫里有宫人来报说御前赏了些东西过去,她便起身辞去,萧清婉将她送出了大门。
宸妃坐着轿子,往钟粹宫行去。走了片刻,就觉得有些气闷,便自家打起了一旁的帘子,看了些路边的黄树晚花,忽而见到一名宫嫔带着个宫女,避让在道边。她觉此人甚是眼生,一时竟想不起来是谁,细细的想了想,才忆起这人便是当年选秀时一道进宫的,入宫便遭了祸,一连三年连皇帝的面儿也没见上的宝林钱氏。她心里忖道:怪道认不出了,一眨眼都三年不见了。想着,便对跟着轿子的抱月道:“如今这钱宝林,也常出来走动了?”抱月撇嘴道:“也就是最近,常见着她带着人在宫里走,不似前头避猫鼠儿般的躲着人了。宫女太监们私底下都笑话她,说她不得脸也罢了,还不知好歹的出来走,真当自己是什么主子呢。”宸妃便淡淡的道:“你们也跟着去笑了?”抱月忙低声道:“奴婢们不敢忘了娘娘平日里的教诲。”宸妃这才道:“记得就好,管好你们的口舌,谁知道谁日后怎样呢,随时的一句话就能送了你们的命。”说着,就过去了。
钱宝林看着宸妃的轿子过去,发了会儿怔,仍旧带了宫女往长春宫去了。
到得长春宫,请宫人通传了,又打听到贵妃才起身,就在庭前候了好一会儿,文喜才出来请她进去。
走进西厢房里,贵妃正在炕上坐着,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玫瑰紫牡丹团花的对襟袄,下头一条石青万字不断头福禄绸裙,头上散挽着一窝丝,并没戴冠,脸上脂粉未施,眼角就显出了些细细的纹路。贵妃见她进来,也不动身,只口里慢问了好,又叫文乐给她挪了张酸枝木桃花椅。钱宝林浅浅的坐了,给贵妃问了安,就谢了前头赏的那几匹布料缎子。
贵妃微笑道:“不当什么,那些料子颜色艳丽的很,本宫有了年纪了,穿那些很有些不合适,倒叫人说艳过了头。”钱宝林忙笑道:“娘娘说哪里话,娘娘天生丽质又保养得宜,眼下瞧着也不过是二十五六的人,正是青春靓丽的时候,哪就到了娘娘说的那般?若真是如娘娘所说,那嫔妾更见不得人了。”贵妃又笑道:“钱妹妹可真会说话,倒让本宫不好意思了。妹妹前头也不过来走动,本宫那时候事也多,顾不上这一块,咱们姐妹之间就疏远了。如今本宫闲下来了,妹妹也要多来走走,无事时叙叙家常,打发些时光也是好的。”钱宝林亦笑道:“贵妃娘娘是皇上身边的老人,皇上看重娘娘,自然许多事都交予了娘娘,娘娘有正事忙碌,嫔妾也不好过来白给娘娘添乱。”贵妃听了这话,就想起权柄被夺一事,心里有些刺刺的,脸上倒还是平常神色。
两人又说了些阴晴雨雪等闲话,钱宝林看贵妃有了些疲乏之态,就起身告去,贵妃让文乐送了出去。
文乐去了,又折了回来,见贵妃歪在炕上默默不语,便说道:“娘娘,这钱宝林是摆明想走娘娘这条路。自打梁氏怀了身孕,齐氏死了,娘娘手边便缺了人手。眼下皇后同宸妃又正是得意的时候,娘娘何不抬举了她起来?就拉不倒皇后,也给她们添些堵。奴婢在旁瞧着,这钱宝林也还算乖觉。”贵妃想了一阵,才缓缓说道:“还是再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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