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却说萧清婉洗漱已毕,正待就寝,坤宁宫掌事姑姑穆秋兰进来禀报,御前总管太监张鹭生传来皇上口谕:请皇后往养心殿走一遭。
萧清婉心中疑惑,道:“这都要禁灯了,皇上为何这个时候相招?”穆秋兰道:“张公公没说,但他有对奴婢说,要奴婢拿了娘娘平日里梳洗的钗梳并明儿要穿的衣裳,想来……皇上是要娘娘过去侍寝了?”萧清婉面现怒色,斥道:“胡说!本宫怎能去坐那凤鸾春恩车?!”穆秋兰见皇后发怒,讪讪的道:“奴婢也是这般想,只是实在想不透皇上此举何意。张公公还在外头等着,娘娘您看……”萧清婉心里忖度了一番,冷着脸道:“你去对张公公说,本宫梳了头就出来,请他候上片刻,好茶招待。”穆秋兰道:“张公公说,皇上有喻,若娘娘已卸了妆,就不必重新妆点了,只穿了家常衣裳去就是。”萧清婉心中更是狐疑,但皇帝既传了口谕,虽是荒唐,自己也不好抗旨,只得起身让穆秋兰伺候着穿了衣裳,自家拿一只珊瑚簪子挽了头发,就出去了。临出门,穆秋兰怕夜里外头起风,又给她披上了件斗篷。
却原来,宣传宫制,凡妃嫔入宫,初夜均需由凤鸾春恩车送入养心殿侍寝,事毕再由宫人送回住处。待侍寝罢,位份高亦或得圣意的嫔妃便可在自己住处临幸,这以下的人就只能等候皇帝召唤,再前往养心殿伺候。但此制只适用于侧室嫔妃,皇后乃是正宫,正庶尊卑有别,大婚三日与皇帝同宿坤宁宫,大婚过后或另居别宫,或就住在坤宁宫。皇帝要见皇后,便得亲往皇后住处,亦或将皇后招于坤宁宫。皇后出行,自有专用的仪仗辇车伺候,那凤鸾春恩车是接送嫔妃的,皇后以国母之尊,怎能乘坐?这宣朝自开朝以来,也还从未有过将皇后以凤鸾春恩车送入养心殿侍寝的先例,是以萧清婉乍闻此事,恼怒不已。
且说穆秋兰为皇后披上了斗篷,萧清婉快步走出坤宁宫,来至阶前,只见阶下停着一乘轻便小轿——乃是自己平日里便装出行所乘,那御前总管太监张鹭生正侍立一旁。当下,萧清婉冷着脸问道:“凤鸾春恩车何在?既要本宫过去侍寝,为何不见车辇?”张鹭生躬身笑道:“娘娘说笑了,那凤鸾春恩车乃是妃嫔所乘,娘娘贵为皇后,焉能乘坐?且皇上只是请娘娘过去,并没说要娘娘侍寝。”萧清婉心中越发狐疑,又见张鹭生候着,暗道:且走一步算一步,见了皇上再做定夺。便迈步下了台阶,张鹭生亲手打起轿帘,萧清婉入内坐了。
穆秋兰将皇后明日所穿衣着打了一个包裹,因想到翌日晨起,梳妆理容一人忙不开,便想着再叫上一人跟着。今日本是该绛紫文燕当值,穆秋兰心里忖度着,绛紫素日里是个粗心的,倒是文燕还算细心妥帖,就叫文燕捧了妆奁,一道出门,跟在皇后轿子后头,往养心殿去了。
时下已是仲秋,正是夜凉似水的时候,萧清婉在轿内坐着,心中七上八下的,倒也不觉着寒意侵体,随手掀开帘子,见着天上一月如钩,月色冷冷,就又放了帘子。
须臾,轿子已行至养心殿阶前,四个抬轿的公公稳稳的放了轿子,张鹭生先进去禀报,穆秋兰就过来,打起轿帘,搀了皇后下来。
萧清婉在阶前立着,冷眼看着大殿飞翘的檐角。穆秋兰见主子面色冰冷,心内焦急,禁不住低声道:“娘娘切莫焦躁。”萧清婉会意,亦轻声道:“无妨,本宫自有分寸。”少顷,张鹭生便出来,依旧躬身道:“皇上请娘娘进去。”说着,顿了顿又道:“皇上请娘娘进去,旁余宫人就在殿外伺候罢。”
萧清婉同穆秋兰对望了一眼,便轻移莲步,迈进养心殿的门槛。
进得殿内,只见殿上烛火通明,却没宫人伺候,心中更是惊疑不定。正在犹豫不前,忽听里面赢烈道:“朕在里间。”萧清婉循声走了过去,亲手打起明黄软帘,便见赢烈立在室内,穿着一件石青云纹氅衣,里头一件湖绿正面五爪金龙团纹的深衣,没戴冠。
萧清婉就要上前下拜,却被赢烈一手拉住了。萧清婉心内不解,但看赢烈面含笑意,暗自忖度着应当不是什么坏事,便也笑问道:“皇上深夜召唤臣妾至此,所为何事?”赢烈不答,却轻声道:“婉儿,你有日子不唤朕‘夫君’了。”萧清婉微微一怔,自打之前皇子觐见那日为皇帝见疑,她心生畏惧,心底里对着皇帝也不如往日那般贴心了,虽是面上仍然亲热,究竟也不似以往自如。她自谓无事,不想却还是为皇帝所察觉,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赢烈见她久不答话,又道:“还是这些日子,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让你心生隔阂了。大婚那日,朕说过不会让你在这宫里不会受半分委屈,到如今竟算是朕食言。朕当初没问你心里是否愿意,就硬娶了你,自当好好待你,现下却惹得你心里不快活,是朕不好。”萧清婉心中一惊,暗道:今日这是怎的了?口里便道:“彼时是臣妾初入皇宫,不懂事,肆意胡为,皇上宽宏大量,宽恕了臣妾无知之罪。皇上再这般说,可就愧煞臣妾了。”赢烈道:“那如今你懂事了,就要与朕生分了么?咱们之间就只有君臣,再不是贴心的夫妻了?”
萧清婉闻皇帝此言,待要开口,不意抬头见赢烈正望着自己,双眸似潭,一眼看不到底,平日里那等的巧言慧语竟都不知去向,只张口结舌的忘了说话。好容易,她才回神开口道:“婉儿既嫁到了皇家,自然是跟着夫君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了。只是夫君亦是至高无上的皇帝,婉儿为宣朝子民,于理也自当先敬君再敬夫了。夫君今日说出这番话来,是……是厌弃了婉儿,不要婉儿了么?”说着,便泪如珠滚落,泣道:“既然如此,婉儿愿在坤宁宫静心礼佛,念经求佛佑我朝国泰民安,君王高枕无忧,不出宫门半步,也再不见夫君一面。”一番话,又将赢烈的疑问拨了回去。
赢烈见她白净的脸庞滚下泪珠,一如带雨梨花,心中一阵痛惜,便揽了她,道:“傻丫头说的傻话!朕几时说过不要你了?你是朕明媒正娶抬进皇宫的皇后,是朕心内最要紧的人,朕怎会不要你?是近些日子,你待朕总不如往日,朕才有此问。这宫里妃嫔虽多,朕与她们也都不贴心,面上应承的过也就是了,她们怎么想朕从不着意。你却不同,你的心事、你的喜怒哀乐,朕都想知道。你却又总瞒着朕,你那么聪明又那么会说话,朕有时还真不知如何才好。”萧清婉伏在赢烈胸前,喃喃道:“婉儿不曾瞒过夫君呢。”赢烈抚着她脑后青丝,低声问道:“真个没有么?”萧清婉道:“大的是没有的,那些小事都是些芝麻粒大点的事情,夫君日常政事繁忙,婉儿不能分忧,已是有愧,莫不是还拿那些家长里短的小事去烦扰夫君么?有悖于妇德呢。”赢烈道:“贤惠不贤惠的,过得去也就罢了,你能用心待朕,才合朕意。”
两人喁喁的说了些私话,萧清婉想起方才赢烈所言,便问道:“夫君说宫里的妃嫔,都不贴心,那……婉儿的姐姐呢?”赢烈闻言,微微一顿,才道:“你姐姐很好,但不如你好。她心事重,遇事爱多想,又顾忌太多,不如你这般开朗。”萧清婉听了这话,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只得没了言语。
赢烈搂着她,也在心中暗道:虽是容貌与以往略有肖似,性情却大相径庭,是她却又不似她。但如今伴在朕身边的人是她,她是朕的妻室,一世都是。这般想着,臂上又使了些力,直至萧清婉禁不住痛哼了一声,才回过神来,对她道:“你今日是初来此地罢?瞧瞧这儿好不好?”
萧清婉因着有事,心内一直七上八下,没曾好生打量过此处。现下听皇帝说了,就放眼望去,见这里布置的亦是窗明几净,门前是酸枝木嵌粉彩瓷松梅竹屏风、东边靠墙是鸡翅木雕龙纹高几,上摆龙凤金香炉,绿冻石象牙雕仙鹤插屏,西墙上挂着一样整个白玉雕的葫芦瓶,一副字——上头盖着皇帝的玺印,想来是赢烈本人的墨宝了,旁竟还挂着一张弓,南面是三个并排的鎏金万字纹红木橱柜,北面就是床榻,上头铺的盖的都是明黄遍地的底儿,绣着龙纹——屋内摆设虽也风雅,却大半都是半新不旧的,墙上那张弓,更是很有些年头了。
萧清婉看了一遍,笑道:“夫君是念旧的人呢,这些物件用的都有年头了,那橱柜上的鎏金都有些浅了呢。”赢烈顺声望去,便道:“这些物件都是朕登基后就添置上的,直用到如今了。”说着,就握着她的手道:“这养心殿,是自朕登基以来,就住到现在的,就如同朕的家一般。虽是夜半将你招到此处,与制不合,但朕想同你说说知心话。皇宫虽大,但除却此处,朕竟不知哪里更合适。”萧清婉抬头看着赢烈,心中微有所感,道:“夫君日后再想寻婉儿说话,可到坤宁宫来。坤宁宫是婉儿的家,也就是夫君的家呢。”赢烈微笑道:“朕平日里总去你那儿,也想着要你来朕这里。只是你是皇后,不能来养心殿侍寝,白日里招你过来,满宫里人看着。只好等人定了,才使张鹭生去请你,眼下这般,倒有点私会的意思。”萧清婉听他说出‘私会’二字,面上微红,就笑着扭了身子。
却听赢烈又道:“朕还治了一席,特还你重阳菊宴,只是没你那般雅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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