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夫人在坤宁宫内坐了一个时辰,便依制出宫,登车而去,一路无话。
回至萧府,萧夫人径自进了上房,几个丫头就上来替夫人摘了珠冠,脱了袍服。大丫头明霞捧了茶过来,笑道:“夫人一路辛苦,想必是渴了,先喝盏茶。”夫人接了茶盏,抿了两口,就又递与了明霞,自己则在黄花梨木躺椅上歪了,轻轻道:“倒是觉得腿上酸了,叫云凤来捶捶。”自己就阖了眼睛养神。那唤云凤的丫头听了吩咐,连忙取了美人捶,挪了一张方杌在旁,斜着身子坐了,轻轻的替夫人捶了起来。
过了片刻,门上的婢女道:“孟姑娘来了。”萧夫人听了,便睁了眼,果然听一阵裙子响,孟心蕊自外头走了进来。
孟心蕊就笑道:“姨妈才回来,我本不该来扰姨妈歇息,只是记挂着两位娘娘,就来了,姨妈勿怪。”萧夫人坐起了身,挥退了云凤,笑道:“如今家里只你一个在,你能过来陪我说话解闷儿,是再好不过的。说什么扰不扰!”说着,就拉着孟心蕊在那方杌上坐了。
孟心蕊道:“两位娘娘都好?我虽心里渴想,却终究不能拜见。”萧夫人笑道:“怕些什么呢?凭你的门第家私人物,不怕嫁不到好人家去,将来也就是诰命夫人了,有日子能进宫拜见呢。”孟心蕊微微红了脸,就低头笑道:“两个姐姐都嫁了人,姨妈就只顾取笑我了。姨妈还是说说,姐姐们如何呢?”萧夫人道:“她们都好,心里也都惦记着你。皇上待婉儿很是不薄,我也就放心了。”孟心蕊道:“这是姐姐命好呢。”萧夫人看着孟心蕊,见她穿着来府里新作的杏色桃花轻容纱对襟衫,葱绿水波纹拖泥裙,形容却比才来府里时又清减了些,就伸手替她扶了扶头上歪了的珠花,道:“可怜你这孩子,本想着接你来同婉儿作伴,好好住上几日。不想又出了这桩事,我这身子又是三病九痛的,府里许多事竟倒还要靠了你。也是多得了你,不然这许多勾当,都要七颠八倒了。”
孟心蕊微笑道:“姨妈说哪里话来?不是姨妈爱惜,将我接来,我今日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形呢。且这宅子里的事儿,还是姨妈拿主意的,凡事也是姨妈提着我行,我不过是给姨妈打个下手罢了。”萧夫人也笑了,道:“你这孩子很聪明,也能干,日后必是有个好去处的。如今还有一件事,你着人去问问,问好了给我个信儿。”说着,就把那件事说了。孟心蕊听了,记在心里,道:“虽说人海茫茫,多派些人手,使了银子,还是能寻出来的,姨妈就放心罢。”
萧夫人道:“你办事一向稳妥,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孟心蕊想起一事,道:“却才姨妈没回来,兰姨娘打发了青玉过来说,她这几日身子不大舒服,就不过来给姨妈请安了。”萧夫人微微颔首,道:“知道了,她身子不好,不来也就不来了。”孟心蕊嘴角一弯,低声道:“这兰姨娘,自婉表姐入了宫,就有些耐不住性儿了呢。”萧夫人自明霞手里接过了茶盅子,轻啜了一口,没有接话。
坤宁宫内
送了萧夫人出宫,萧清婉同宸妃又说了些话,就道:“妈虽然这样说,还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呢。”宸妃心里知她说的谁,就道:“左不过是个妾侍,还能翻了天去?也就是这两年,过了也就罢了。”萧清婉看着宸妃道:“那兰云仙,面上瞧着恭顺,心里还不定打什么主意呢。且说那日父亲从朝里回去,家里乱成那个样子,旁人都安安分分的窝在自己住处,独她去了书房。事后,玲珑悄悄对我学了她说的那些话,尽是些狐媚人心的。虽是妈另有计较,可若当真她养下了儿子,那儿子将来大了,她还不踩到妈头上去?你不见孟家姨父么?”宸妃轻轻一笑,道:“只是各人裙带衣食罢了,妈这些年也过来了,你替她愁?还是想想这边的事儿罢。我虽不知你这儿出了什么变故,但听你方才跟妈说的那些话,是谁惹了事儿了?”萧清婉静了片刻,才道:“那些事,没查个清楚,我也不敢说。待水落石出了,我再给姐姐说明白了。”宸妃听了,就不再问了。
两人坐着说了一下午的话,萧清婉便将那荷包绣完了。到了晚膳时分,因御前已着人来传话,说皇上在养心殿用膳了。萧清婉便留宸妃一道吃了晚饭,才让穆秋兰送了宸妃回去。
穆秋兰立在坤宁门门口,看着轿子远去,才又转回去。因想起一件事,便往后院去了,才踏进后院,穆秋兰便见那院中一株老桂花树下立着个人影儿,还有些抽抽噎噎的声音传来。院中没点灯火,月光之下,院中花草树木都影影绰绰的,那人影在桂花树里,就有些不甚分明。穆秋兰想起这皇宫里枉死的宫嫔婢女内监,心里就打起了鼓,身上也有些瑟瑟的,只壮着胆子喊了声道:“谁在那儿?”那人带着哭声道:“穆姑姑,是我。”穆秋兰听出了声音,就放了心,走了过去,道:“原来是明月姑娘。”说着,看明月满脸泪光,冲的脸上脂粉也化开了,又道:“姑娘这是怎么了?谁敢给姑娘委屈受么?还是思念家人了?”明月摇了摇头,抽泣着道:“穆姑姑,近日这是怎的了,娘娘突然就嫌了我了,先是没个好脸看,话也不同我说一句。这两日竟然都不让我上跟前去服侍了。想着那时在家,我同着娘娘,一桌吃过饭一床睡过觉,娘娘还拿着整匹的缎子给我们裁鞋面,娘娘什么话都跟我说,什么事儿都跟我计较,哪里想到竟会有今日!如今是连着文燕都踩着我的头过去了,娘娘连着日子的不待见我,那些个小宫女也敢跟我拌嘴了。我到底干坏了娘娘什么事,娘娘就是要我死,也得容我到跟前分辨上几句。这般到底算什么。”说着又呜呜的哭了起来。
穆秋兰看着她脸上神色,道:“姑娘,不是穆姑姑说你,这皇宫大内不比外头,有时候一句话就能断送掉一条人命。姑娘往日的嘴,是有些没把门的。这也不怪娘娘恼你,姑娘只细想想这几日,你说错了什么话?”明月就静了,心念转了转,脸就白了。穆秋兰就道:“姑娘也别急,娘娘不是薄情的人,或许过上几天,这气儿消了,也就好了。我也会在旁劝和劝和。天也晚了,姑娘还是先回去罢。”说着,便转身迳去办自己的事儿了。
撇着明月一个,在树影儿下站着,想及这些日子的这些事儿,不由深深愤懑,暗道:她挑唆了我在娘娘跟前说了那些话,又在我跟前现她的好。早晚有一日,必要让她自食其果。这般直立到腿酸,她才慢慢的走回住处。
穆秋兰在院子转了转,才回到坤宁宫东暖阁,见萧清婉已由绛紫侍奉着摘了冠,换了寝衣,在窗边就着烛火看书,就上前笑道:“夜深了,这烛火熏人眼睛,娘娘还是早些歇息的好。”萧清婉翻着书页,道:“不忙,再等等。”穆秋兰心知其情,也不好说什么,道:“却才在院里,瞧着桂花开得且是好,满园都是香甜的气味儿,明儿就着人采下来做些桂花蜜存着。到了年下做甜汤,放上一勺子,可香甜的很呢。”萧清婉将手里的书搁在桌上,执起烛剪剪了剪烛芯,道:“你瞧着办罢,那昙花怎么样了?”穆秋兰道:“已是打了花苞了,想必重阳那日是能开花的。”萧清婉道:“好生叫人看着,那花开得既不能早也不能晚。”穆秋兰应了,萧清婉又道:“还有,这几日抽一天,打发人去跟花房说,本宫想看今年新开的菊花,让他们送上几盆来,要花朵大而艳丽的。”穆秋兰道:“明日一早奴婢便让李公公带上几个干练的小太监过去。”说着,又看着萧清婉神色平和,就道:“娘娘,奴婢方才打院里过来,见明月姑娘在桂花树底下站着,她心里不自在呢。”萧清婉道:“随她去,不必理她。”穆秋兰道:“瞧着她那个样子,倒不似那等背主忘恩的人。娘娘疑错了人倒也罢了,只是恐折损了自个儿的人手。”萧清婉不语,思忖了片刻,才道:“罢了,这事儿本宫心里有分寸,等过上几日自然就有了分晓。”穆秋兰见状,也不敢再劝,只是道:“就要禁灯了呢,皇上这时候还没来,想必今夜不会来了,娘娘早些安寝罢。”萧清婉就问道:“什么时候了?”穆秋兰道:“已是子时三刻了。”萧清婉道:“皇上又歇在养心殿了么?”穆秋兰道:“那边倒是没打发人来说,只是已是这个时候了,想必不会来了。”
萧清婉看了看窗外如墨般的夜色,才道:“叫绛紫打铺罢。”说着,她起了身,将妆奁里那个同心发结,取了出来,絮在白日绣成的荷包里,就握在了手心里。
绛紫侍奉着萧清婉睡下,放下百子图重绢床幔,熄了两只蜡烛,就退到了门口。今日该她上夜,就在门前的一条春凳上坐了。
近日朝中政务繁忙,又赶上大考,赢烈好容易批完折子,抬头却见外头天色漆黑,招来张鹭生一问时辰,就斥道:“朕说了提醒朕时候,怎么竟没一人来告诉朕,已是这么晚了?!”张鹭生见皇上动怒,忙跪了,道:“奴才进来说了三次,皇上都只说知道了。奴才见皇上忙于批复奏折,也没敢很进来聒噪皇上。”赢烈略略回想,似是有这么回事,就道:“罢了,起来罢。立时起驾,去坤宁宫。”张鹭生爬了起来,道:“回皇上,这时候已是过了午夜了,皇后娘娘想必已睡了,皇上还要去么?”赢烈道:“昨日没去,她就等到了那个时候,今天还是去瞧瞧的好。别叫那么些人跟着了,三更半夜的,又闹得鸡犬不宁。”张鹭生应喏,便随着皇帝离了养心殿。
赢烈带着两个内监,一路来至坤宁宫,门上人见了,忙跪迎了,就要通报。赢烈令止了,问道:“你们娘娘可歇下了?”那内监回道:“听里头的人说,是已经歇下了。”赢烈便迈步进了坤宁宫。
来至宫内,果然见四处灯火昏暗,上宿的内监宫女都七倒八歪的,皇后平日里常用的一个侍女绛紫,正坐在东暖阁前的春凳上打瞌睡。绛紫听见动静,睁眼一瞧,立时睡意全消,就跪在地上,道:“奴婢叩见皇上。”赢烈道:“起来罢。”绛紫起身,见皇上望着里头,便低声道:“娘娘已是睡下了,皇上可是要奴婢去请娘娘起来?”赢烈道:“她既已睡了,就不必吵她。朕进去瞧瞧,也不需你们进来伺候了。”说着,就独自走了进去。
赢烈走到床前,轻轻撩起帘子,见萧清婉面向里躺着,一把青丝拖在枕上,大半个雪白的肩膀都在外头露着,艳红的铺盖映衬着那雪白的肌肤,乌油油的头发,越发的显出妖媚来。赢烈立在床边,赏着眼前美景,心里道:便是初秋,暑气还盛,也该盖严实些。让风吹了肩膀,就要闹肩窝子疼了。想着,就俯身伸手拉过银红纱被,要替她盖上,不想这近前细看,才察觉她脸上竟留着一道泪痕,手里还握着一个荷包。赢烈心中疑惑,就轻轻拿了出来,却见那荷包就是日前见她绣的那个,大红的底儿,缠蔓葵花双蝶翻飞的图样,绣得甚是细巧,里头放着她举案那日缠的同心结。再瞧瞧她面带泪痕,虽人在睡梦中,两道柳眉却微微蹙着,便觉心疼,又感愧疚,伸手去抚了抚她的面颊。不想这就惊醒了她。
萧清婉星眸微睁,见是赢烈,忙坐了起来,口里道:“皇上怎么这时候来了?”赢烈道:“怕你又等着朕,就过来了。不想你睡了,还扰了你的清梦,是朕的不是。”萧清婉微笑道:“是臣妾贪睡了呢,哪里能派皇上的不是。”赢烈看着她的脸,轻声道:“朕来的迟了,让你难过,是朕不好。”萧清婉低声道:“皇上政务要紧,不必顾念臣妾。且臣妾不是不明事理的愚妇,臣妾不难过。”赢烈就笑道:“你不难过,却哭什么?还抱着这个睡觉,可不是想朕闹的?”说着,就把那荷包递在她眼前。萧清婉被当场撞破了心事,脸上就红了,转开了头,含笑不答。转眼又见身上的纱被已滑到了腹下,身上只穿着一件月白抹胸,又忙拉了拉掩住外泄的春光。赢烈见了,就笑道:“自家夫君面前,这般羞涩腼腆做什么?难道还有什么,是朕没瞧见的?”萧清婉娇嗔道:“皇上不正经呢。”赢烈心头兴起,道:“朕,就要同你行那不正经之事,你待如何?”萧清婉双颊滚烫,轻声道:“明日一早皇上还要早朝,今日已是晚了,还是歇了罢。”赢烈道:“你不必担心这个,朕什么时候误过早朝了?”萧清婉听了,知拗不过他,就含着羞,伸手替他解了袍带。
一番柔情蜜意自在不言中。少顷,云收雨散,萧清婉偎在赢烈怀里,满面晕红的道:“皇上今天气色瞧着很好,是不是有什么开心的事儿?”赢烈笑道:“你且猜猜看?”萧清婉想了想,笑道:“想必是今日殿试,选拔了许多饱学之士,能为江山社稷效力的,故而皇上高兴?”赢烈道:“这也是有的,只是还有一件朕意想不到的事儿。”萧清婉奇道:“今日一日都是殿选,竟还有别的事儿么?”赢烈环着她,道:“是红药的侄子,这次竟也榜上有名,虽是二十名开外,但今年科举不同以往,朕着意让宋康安将题目出的刁钻了些,他能考上肚子里也是很有些墨水了。”萧清婉心中一紧,却听赢烈又道:“红药一家并没一个科举出身的,她哥哥也只是个午门待诏,如今她侄子竟有了出息,朕心里高兴。”萧清婉笑了笑,道:“贵妃姐姐是个有福的人,赵大人也很会教养孩子呢。”赢烈道:“平日有时见了赵同钰,也不觉得怎样,这回可真出乎朕的意料。”萧清婉不想谈此事,就道:“夜深了,臣妾困倦,皇上也歇了罢,有话明儿再说。”赢烈也乏了,就道:“那就睡了罢。”
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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