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宸妃才去,忽有张福全领了几个内监,抬着几个箱笼来至坤宁宫宫外,着人禀报了,就抬了进正殿。
张福全就叩头道:“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萧清婉虽是不喜他只听贵妃号令,却也不好冷着脸,就道:“张公公起身罢。”张福全爬起来,就立在原地笑道:“皇上知娘娘月例还没下,特命奴才仅着库里现有的,送了来。又说娘娘平日要绣些活计,手头缺布料,令奴才选了些缎子来给娘娘。”萧清婉心头一暖,暗道:我的事,他还是放在心上的。就笑道:“倒是要多谢皇上了。”说着,就起身移步下阶,望着张福全又道:“也要多谢张公公走这一遭。”
张福全连连道:“娘娘客气了,这都是奴才本份。还请娘娘过目,瞧瞧料子合不合用。”说着,就令跟来的内监开了箱子,萧清婉看了看,里头果然好几匹缎子,织金的、妆花的、素面的,品类繁多,颜色不一,就令青莺文燕绛紫三个记册收了,就打发了张福全去了。
青莺办完了差事,就走过来,见萧清婉正坐在一张柏木椅上吃茶,就笑道:“瞧眼下这情形,皇上是极宠爱娘娘的。娘娘只跟皇上提了提,皇上就令他们发了月例,还抬了这么多料子过来。”萧清婉面上只淡淡一笑,心里道:我想要的,哪里是这个。青莺又走到跟前,轻声道:“今日的事儿,娘娘不对皇上说么?那大皇子恁般可恶,齐才人又对娘娘如此冒犯。”萧清婉将茶盏递了过来,青莺赶忙接了,只听她道:“齐才人,不过是小事。本宫震慑不住,是本宫没有本事,哪里好跟皇上去说?莫不是要本宫去学市井村妇哭闹撒娇么?至于大皇子,就更没说处了,论起来本宫是他长辈。他不知礼数是他的事,但难不成要本宫去跟皇上告一个小辈的状?越发显得本宫像个孩子般不懂事了。”青莺道:“虽是如此说,但今日看着他们这个样子,实在可恶。竟全没将娘娘放在眼里,娘娘不找对皇上说,还能找谁做主呢?”萧清婉扫了她一眼,淡淡道:“你近日话很多。”青莺身子轻颤,忙道:“奴婢是为了娘娘着想。”萧清婉就道:“罢了,去对穆姑姑说,摆桌子预备午膳罢。”
接下去几日,朝廷预备四年一度的大考,分外忙碌,又赶着别的一些事情,皇帝白日里也没空闲往后宫来,只夜间来坤宁宫歇宿。这般竟一连过了十多日,这是自皇帝登基以来,后宫再没有过的事儿,便有些性子浮躁的宫嫔——如齐才人者,按捺不住了,面上虽不敢说些什么,背地里常常拿着皇后嚼舌根子。这些话十句里也能有个三五句传到坤宁宫去,萧清婉听着虽是恼怒,但因又不是当面说的话,也没拿住什么,只好当做没听见。
转眼到了九月初一这日,又是合宫问安的日子,一早萧清婉起来就打理妆容整齐,在坤宁宫正殿坐了。看着大小妃嫔上来问过安,便道了起身,还是照先前留了几人说话。
贵妃就笑道:“娘娘今日起的早呢?不似前一次,叫嫔妾等在外头立了半天呢。”萧清婉亦笑道:“贵妃姐姐说笑了,只是今日本宫早起了片刻,就出来早了。贵妃姐姐有年纪了,本宫若晏起,带累贵妃姐姐在外头站着晒太阳,就是本宫的不是了。”贵妃听了,脸上倒还是平常神色,唇角微勾道:“皇后娘娘今日的气色瞧着不大好啊,想必昨日睡得不安稳?娘娘年轻,还要注重保养,别弄坏了身子,将来怀不上龙胎,就不好了。”一旁齐才人接口道:“这侍奉皇上是个辛苦差事,娘娘身子娇贵,近日又独承雨露,难免有些劳累,故而气色就不大好了。不像我们,如今想见皇上一面,难如登天,夜里睡得都是自在觉。”说着又看向宸妃,笑道:“近日皇上一步也没踏过钟粹宫的门槛,怎么嫔妾见着宸妃姐姐这气色,也不好看呢?”
宸妃微微一笑,轻轻开口道:“齐才人下个月的月例没了,如若宫里短了什么,紧着要用,只管来向本宫开口,咱们都是一家子的姐妹,不必客气。”齐才人脸上立时闪过一片乌云,道:“嫔妾就多谢宸妃娘娘了。”贵妃笑道:“宸妃妹妹说的是哪里话,如今是本宫在打理这六宫事宜,哪位姐妹缺了什么,自然得跟本宫来要,如何能向宸妃妹妹开口,岂不让人看了笑话?”宸妃亦笑道:“贵妃姐姐才罚了齐才人月例,就又要与她东西,怕是不好罢?”贵妃道:“自然不能动官中的钱,都是从本宫月例里扣。”宸妃就笑道:“姐姐倒是一片好意,只是怕姐姐一时心慈,旁人见了也都效仿起来。今儿你违了制遭了罚问姐姐讨东西,明儿她逾了矩也向姐姐要东西。长此以往,姐姐月例没了不说,怕是宫规也要废了罢?”贵妃看着宸妃,道:“宸妃妹妹说笑了。”
萧清婉在上头坐着,听她们说了半日,才慢慢开口道:“昨日,皇上前朝政务繁忙,又要备着今日殿试一事,夜里就歇在了养心殿,只是往这边走了遭,取了趟东西,并没歇在坤宁宫。本宫昨夜倒真没睡踏实,也不止昨日,好一段了呢。本宫这耳根子总是不得清静,听见的一些话,太不成个体统,实在让人恼。本宫又年纪轻,心里爱存事儿,想着事儿,哪儿还睡得安稳?也是本宫性子直些,前几日竟让皇上也看出来了,还问着。皇上政务繁忙,已是劳碌了,本宫哪里敢将这些个闲言碎语说给皇上听?就拿几句话遮过了。”说着,她便向殿内慢扫了一眼,果然见有几个脸色变了,贵妃面上却是没什么。当下,心里只暗暗冷笑,又开口道:“皇上前朝事务忙碌,顾不上后宫,也是有的。这种时候,咱们姐妹就该安分守己,耐心候着,说这些没高低的话来,惹皇上烦心,是该当的么?再说了,就是皇上来了后宫,不拘去了谁那儿,咱们只要尽心侍奉也就是了。这去哪儿不去哪儿的,皇上自个儿没个主意么?嘴里胡嚼有什么用呢?难道说破了天,就能扭了皇上的心意么?若是说这些个闲话,就有个效验,那本宫明日就请个说书的,站在这后宫,日日说夜夜说,看能不能把皇上念来。”说着,自己先笑了。旁人见她笑了,也就跟着笑了。
黎顺容笑道:“娘娘真是好口才,一气儿说了这么多,嫔妾都有些记不住了呢。”齐才人道:“黎姐姐记性不好,这坤宁宫的路倒是记得清。听说前几日,咱们才拜见了皇后娘娘,姐姐就巴巴的带了三皇子来给娘娘磕头呢。”黎顺容登时涨红了脸,道:“娘娘入主后宫,嫔妾只是带了三皇子给娘娘请安,也好日后孝敬娘娘。”齐才人轻轻一笑,道:“黎姐姐是个殷勤的,只是怕三皇子年纪小,记不住人,日后又冲撞了皇后娘娘,姐姐的心思可就白费了。”黎顺容不善与人争执,听了齐才人这话,脸上虽现了怒色,却说不出话来。
只听萧清婉开口道:“三皇子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本宫瞧着很喜欢,怎么会转眼就忘呢?再者,即便忘了又怕什么?多往本宫这里来两遭就是了。”说着,便向黎顺容微微一笑,黎顺容脸上才好看了。贵妃接口道:“这般说来,是嫔妾懒怠了,没及时让嫔妾的皇长子进宫拜见娘娘,是嫔妾的不是。”她将‘皇长子’三字咬得极重。萧清婉笑道:“大皇子年龄最长,早早就离宫住在皇子府里了,想来入宫也不很便宜,不比三皇子易于亲近。且本宫已在御花园见过了的,贵妃姐姐多心了。”贵妃听了,也只笑笑,转头去跟一旁坐着的苏修媛说话去了。
萧清婉看见苏修媛,心里想起一事,便开口问道:“苏修媛,梁美人身子还好么?自上次太医去看过,又是十多天了,本宫不得空去看她。你与她同住一宫,该知道的。”苏修媛见皇后问着自己,忙起身回话道:“劳娘娘记挂着,梁美人身子安好,只是近来越发贪睡了,嫔妾今日出来时,还睡着呢。”萧清婉微笑道:“她是有身子的人,多睡些时候也是该的。”
众人陪皇后说了会儿话,萧清婉算着时辰,估摸着殿试也该完了,就让她们散了。
众妃自坤宁宫出来,各自回宫,独齐才人随着贵妃一道出了宫门,贵妃笑道:“坐的时候久了些,倒想走走。齐才人也一道么?”齐才人连忙道:“嫔妾也说坐的腰腿僵了呢,正好陪娘娘走走。”说着,就伸手了搀了贵妃。贵妃眼里瞧着,心里受用,就任她扶了,两人一道慢慢走,二人的轿子只在后头跟着。
路上,齐才人看着贵妃的脸色,笑道:“今日,梁美人可真是依了娘娘上回的话,没来给皇后请安,皇后也不生气。”贵妃道:“只是人前撑出来那副贤惠样儿罢了,心里还不定怎么恼呢。”说着,瞟了齐才人一眼,道:“你这嘴头子,也该改改了,这么低的位份,何苦直着去往她锋芒上撞?她到底是皇后,真要恼了,不用问过皇上,就能贬了你。更何况,皇上眼下正宠着她。”齐才人笑道:“只要娘娘疼了嫔妾,嫔妾还怕什么呢?”贵妃淡淡道:“虽是有本宫,你也谨慎些,哪日祸闯大了,本宫也救不了你。”齐才人道:“嫔妾只是看不惯,她虽是皇后,也不能把皇上霸拦在她宫里,连着十多日不放到别人那儿去。宸妃受宠时,也不是这般样子!”贵妃听她言语无礼,才待开口,忽听身后一清亮女音响起:“齐才人没了一个月的月例也就罢了,难道连丽景轩也住腻了不成?”
两人停了脚步,转头却见宸妃带着两个贴身婢女正快步走来,身后也是轿子跟着。
宸妃走到跟前,先不与贵妃说话,看着齐才人道:“齐才人近来胆子大了不少啊,背地里连着皇后也编排起来。却才在殿上,皇后娘娘怎么说来着?齐才人转头,就忘了?”说着又向贵妃笑道:“贵妃姐姐也不训诫她一番。”齐才人脸色白了又白,贵妃道:“正要说呢,妹妹可就来了。这样罢,齐才人语出无状,且屡教不改,罚禁足一月,闭门思过,以观后效。”宸妃就笑了,对跟着齐才人的宫女道:“听见贵妃娘娘的话了么?齐才人要禁足了,还不快送了你们主子回丽景轩去?”
那宫女看着自家主子脸色灰白,贵妃又没言语,只好唤了那起轿夫过来,齐才人又给贵妃同宸妃道了告退,才坐上轿子去了。
贵妃仰头看了看天,见着天空没一丝云朵,正是艳阳高照,就觉得那日头有些刺眼了,眯了眼睛,道:“宸妃妹妹的步子好快,倒像是特意来寻本宫的。”宸妃道:“妹妹倒真是来寻姐姐的,妹妹有一件事要求姐姐呢。”贵妃听了,就觉来了兴致,笑道:“妹妹如今有了坤宁宫,还用的着来求本宫么?”宸妃也笑了,道:“贵妃姐姐说笑了,虽有皇后在,眼下这宫里的事儿还是得贵妃姐姐点了头才能行呢。”贵妃就道:“妹妹有什么事,只管说来。说什么求不求的,咱们都是一家子的姐妹。”宸妃道:“妹妹身边一个做针线的姑姑上了年纪,眼睛不好使了,要告老。这般就缺了人手,想补一个,故而来寻姐姐。”贵妃笑道:“原来是这点子小事,本宫还当什么呢。这又不违了宫例,妹妹就去对内侍省的说了罢,瞧中了谁就让他们送去,只打发了人来对本宫说了就是了。”宸妃道:“那就多谢姐姐了。”
两人又说了些没要紧的话,贵妃便道:“倒是走的乏了,还是坐了轿子回去。姐姐就不陪妹妹了,妹妹勿怪。”宸妃道:“姐姐请上轿罢。”贵妃就坐了轿子去了,宸妃见着那绘着蝴蝶纹饰垂着流苏的轻纱小轿远了,才慢慢的向钟粹宫行去。跟着的抱月问道:“娘娘不坐了轿子么?”宸妃道:“还是走走的好,走着就能多听见些东西。”抱月道:“那齐才人也真是可恶,挨了一次罚还嫌不够,竟还敢背地里瞎说八道。贵妃娘娘倒是厉害,方才还一处说话,说罚就罚了。”宸妃淡淡道:“不然怎样呢?我已是拿话挤兑了她了,谁让她手里现握着大权呢。”说着又道了句“瞧这情形,齐才人跟着贵妃,是不会有好日子过的。”心中暗叹道:急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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