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想来是没想到我会问的这么直白,他敛了笑意,郑重道:“有七分,三分在演戏。”
我嘘一口气,道:“看来,是我误会你了,本以为,你是三分真七分假,却不曾想…”
“父亲很孤独。”曹丕打断我的话,“他时常一个人躲在书房喝酒,我六岁的时候,父亲突然患了头痛之症,每次发作,痛入骨髓而癫狂,无人敢近身。其实,我很希望站在父亲身边为他分忧解难,从很小的时候起,就一直那样想着。只是,到最后还是…”他无奈闭口。
我正想安慰两句,马车忽然听下来,赶车的小厮在外面小声禀报:“已经到了。”
我应一声,道:“晓得了。”
拜见卞夫人,虽说是自家婆婆,却也不可随意,下车之后,我给曹丕整理好衣衫,又自行理了衣裙鬓发,才和曹丕扶持着进府。
守门的侍卫见是曹丕,赶忙进府通禀。曹丕带着我随后而行。因郭照是妾室,只能跟在后面。王府之中,但凡是走路的地方,没有不被打扫干净的,雪却依旧下着,渐渐又将道路覆盖。
如今政事繁冗,本来曹操就忙的焦头烂额,掐着这么一个时候给卞夫人做生辰,丢下一概朝事不管不问,我想,这一来,怕是也想寻个由头缓缓劲,二来么,想必是想借此机会锻炼锻炼曹植处世态度。
转过大殿便有婢子上前来引路,我见这婢子眼熟,随口道:“你是母亲身边的丫头吗?”
她一边在前引路,一边恭谨的回着:“是,婢子见过夫人好多次,不过,那时候婢子还只是个侍茶的,想必夫人不会记得。”
我了然点点头,笑道:“倒是看着眼熟呢。”
曹丕附和道:“她叫锦儿,进府有三五年了,前些日子府里人手不够,母亲身边的翠儿又得了病回家养病去了,才让她顶班的。”
卞夫人的处所还是和往常一样,院中栽种的花早已凋去,枝头却被雪裹得严实,到好似开了朵朵白梅。
曹丕携我轻步入殿。
只见几个婢子在门口端端侍立着,见曹丕和我,忙屈身请安,“公子,夫人。”
曹丕挥挥手,道:“母亲可在房中?”
打头的婢子起身回道:“老夫人说有些乏累,躺在里面休息。近几日忙,也休息不好,现下精神不济。”
“既然母亲在休息,我们就不要打扰她了,先去正殿给父亲请安吧。”曹丕拉过我的手,抬眼看了看内室,便起身往外走去。
被他抓着,就算我不想出去,却也不好推辞,只好对晚晴道:“你先将备好的玉坠留下罢。”
晚晴将盒子捧上,对那婢子道:“姐姐,这是我家夫人和公子为老夫人特特准备的玉坠,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精雕细刻而成,是不可多得的宝物。我家夫人说老夫人不喜欢奢华,便挑捡了素气的送过来。”
那婢子急忙接过,转而对我和曹丕道:“老夫人特别吩咐不要送些名贵的东西,却说若是大公子和三公子送过来的,定是要收下。”
曹丕滞住脚步,缓缓回过头来,道:“母亲她当真这么说过?”
那丫头甚是欣喜,回道:“是,老夫人还说,大公子和三公子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为王爷分忧排难,她很是开心。”
曹丕收了笑,闷闷的答应一声,未再作逗留,便扯着我出来。郭照候在门口,手中抱着一个暖手炉,正翘首等待,见我和曹丕出来,甚是欣喜,又见曹丕拉着我快步疾走,现出一些茫色。
我故意撇过脸不去看她。
庭院深深,檐影重重,这偌大的王府在落雪中有着几分落寞,灰白的云层飘在上空,压着几分厚重感,远处树影婆娑,周围寂静无声。蓦地一声鸹噪,将寂静冲破。曹丕身子一震,我骇了一跳,忙道:“子桓?”
他摆摆手,示意无事。
顺着曲廊一路往西而行,绕过水亭,穿过朱色大门,便到了正殿。正殿是曹操与臣下议政的地方,多数时间,曹操都会在正殿。
我与曹丕步入殿中,殿内寂寂无声,并无人守着,只见紫檀几案上竹卷井然有序的堆垒在一起,不远处的地上,却横躺着一卷折子,我心下疑惑,起步走过去将其拾起,仔细端看,微微摇了摇头。
曹丕四处打量一番,道:“父亲似是不再殿内。”发现我手中的折子,又问道:“那在看什么?”
我温婉看他一眼,道:“想来王爷是发了脾气,坐立不住出去散心去了罢。”
曹丕疑惑接过折子,看着我道:“何来此言?”
“你自己看看便知。”
他将折子打开,却是眉头皱了皱,“父亲他……竟未完全信任子建?”
我点点头,“这折子写的清楚,子建留邺做的每一件事情都一字不落的记在册子上了,想必王爷也没想到子建竟会做这么多事,只怕现今也在头痛如何训斥子建。”
“父亲不会训斥子建的。”曹丕将折子放到几案上,浅浅道:“子建有自己的考量,做这些事情也是有自己的原因,我们暂且不想他吧,折子上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
我明了的点点头,知道他这话里的意思。折子我们没有看过,事情我们并不知道,若曹操问起,了不起是看到丢到了地上的折子,便随手捡了起来罢了。
“夫君说的是。可王爷不在殿中,会去哪里呢?”
曹丕略一沉思,道:“想必现在这个时候在衢室(注1),近来魏讽之流阿党比周,虽然都在我的掌控之中,随时都可以将其伏诛,可父亲又是爱才之人,想必很是烦恼。”
“可要过去请安?”
曹丕展开眉眼对我笑道:“去,自然是是要去,这个时候,只要告诉父亲子建不会负他厚望,且要让父亲知道,我这个做哥哥的十分愿意辅佐弟弟。”
“你官至中郎将,又通晓大义,若这次能让王爷敞开心扉,想必是极好的。”我理理发髻上插着的香檀步摇,肃了神色。
他只是点点头,重又拉过的手,准备往外走去。
我轻轻挣扎两下,想将手抽回来,以往在人前,他总会恪守礼道,今日却不知怎么,频频拉着我的手不放,庆幸一路走来,也不过是遇到些婢子,虽然不敢说些什么,可已经让人着实羞赧,若是等会子见到曹操,实在难为情。
他见我挣扎,微微笑了两声,凑在我耳边说起来悄悄话,倒叫我更加面红耳赤。
“平日里在一个榻上**怎也不见你这般羞涩?”
我忙推开他,面色赤红,嗔道:“说不过你!”末了,狠狠瞪了他一眼,自顾自加快脚步往殿外走去,正打算寻个小厮问问衢室怎么走,却恰巧碰见前来训我们的锦儿。她看见我和曹丕,疾走两步喘着气道:“可找到公子和夫人了。老夫人醒了,让我过来寻你们呢,快跟我来吧。”
我和曹丕相视一眼,便曹丕点点头,神色凉薄,“那便走吧。”
待回来卞夫人的住处才发现,曹植已经带着内子在了,我和曹丕还未进门便已听到屋内笑语欢声。
郭照并未跟随我们一并前去拜见曹操,是以我和曹丕才进门来,就听郭照赞扬崔芣的话儿,“夫人明艳动人,今日穿的这身衣服可真是华贵,我看着甚是喜欢呢。”
却不曾想那崔芣根本不领她的情,起步走到卞夫人旁边,一边帮卞夫人捶肩,一边道:“这衣服是正室嫡妻才能穿的重緣袍,想必你这一生,是没这个福气了。”
我本以为崔芣是大家闺秀,言谈举止必是妥当,为人谦卑识礼,却也没想到竟是这般一个女子,虽说我与郭照关系僵持,可好赖郭照是曹丕的妾室,受此大辱我这个做正室的脸上也没什么光彩,挑帘而入,嘴上蕴了丝笑意,接过话来,道:“难得妯娌之间能见面,郭妹妹说话直,没有那么多想法,哪里有得罪之处,还望弟妹不要生气才好。”说罢也不看他,俯身给卞夫人请安,“母亲,那玉坠儿您可还喜欢?”
卞夫人温和的对我笑笑,道:“快起来,过来帮忙已经是让你受累了,你还带那么金贵的玉坠过来,我很是喜欢。”
我站起身来,道了声是,转而对崔芣道:“弟妹今天很是美丽呢。郭妹妹得罪之处,还望弟妹度量大不予计较。”
见我如此说,崔芣神色得意,道:“既然嫂嫂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我脸上堆笑走过去,“那就好。”啪,一声清脆的声响,崔芣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我,“你!”
我收回手,微一蜷指,理理髻发,一字一字道:“我就不用弟妹原谅了,母亲也在这里,为什么打你这一巴掌,想必母亲也不会说些什么的。”
卞夫人显然脸色也不好看,却又没法发作。我为什么打崔芣,想必她心中明了。曹植一个箭步将崔芣拉到身后,定定的看着我。曹丕也未落后,当时护在我身前。轻声道:“婉若,你没事吧?”
我晓得好好地一场相聚因为的一巴掌打得彻底没了气氛,对曹丕摇摇头,示意他我没事,随后走到卞夫人面前,对着她不是很好看的脸轻轻跪下,温顺道:“母亲想必清楚,这重緣袍乃是公主、贵人,妃以上之人才可以穿刺绣十二色的左衣,列侯夫人则穿五色刺绣左衣的单縁袍,且不说现今子建没有封王只是一个候,便是封了王,这重緣袍也不是一个王妃能穿的,便是母亲,不也是穿的单縁袍么?说回来,如此目无尊长,也是要惩罚一下的,若不然,子建得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媳妇,要添堵的。”
我就那么跪在卞夫人面前,等着卞夫人发话,却许久不听她言语,不过多时便觉得膝盖有些麻疼,忍不住暗自用手揉掐着。
曹丕终是没忍住,起步过来扶我,道:“婉若,我们回府,想必今日不该来此,扫了大家的兴。起吧,我们回去。”
我正想劝他两句,卞夫人那厢里发了话,“婉若说的对,芣儿确实太目中无人了些,是该受些教训,我这个做母亲的本该不偏不倚,一视同仁,却因为从小看着芣儿长大,偏了私心。不过,芣儿该罚,却也不可在我面前这般动手,你也有错。”她看着我,嘴上说的严厉,目光却柔和温暖。“我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我起身,和一众人等行礼告退,退出房门的时候,却单单被卞夫人叫住,“婉若啊,你留下陪我,我有些话想给你单独说说。”
我停下脚步,应是。
曹丕紧张的抓住我的胳膊,我以眼神告诉他:我没事,不用担心。
卞夫人性子好,再说方才她已经当着众人的面说过我,留我下来自然不会再为难于我。待人全都退下,我才起步走到卞夫人身边。
她示意我到她旁边坐下,悠悠道:“婉若你是个通达情理的女子,桓儿当初看上你证明他的眼光是极好的。我年事已高,不知道还能存在人世多久,心里始终放心不下的便是桓儿和建儿两个兄弟了,他们一文一武,深得王爷的心,但是我唯恐有朝一日,一母所生的两个人要针锋相对,步袁家子孙的后尘,母亲知道我这三个儿媳之中,数你是最有大智慧的人,看上去什么都不在乎,不争名利,淡泊的紧。”
“母亲不必忧心,子桓和子建那么聪明,又兄弟情深,一定会相携不会针锋相对的。”我坐在她的旁边,轻轻给她敲着腿,一边安慰她。
她示意锦儿将一旁的盒子拿来,伸手接过,对我道:“这盒子里面,是王爷曾经许给我的金书铁卷,现在,我把他交给你。”
金书铁卷是是皇帝颁发给功臣、重臣的奖赏和盟约凭证,内容一般是赐券日期,赐予对象的功勋业绩,以及被赐予的特权。曹操连年征战沙场,已经功高盖主,如曹操这般聪明之人,怎么会想不到若自己有朝一日战死,一家老小应该怎么办呢?刘氏中有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想除之而后快,想必为了以防万一,事先向献帝要了这块金书铁卷。
我忙摇头,道:“这是父亲给母亲的东西,怕是为了护住一家老小的性命才交给母亲保管,儿媳万不可接下。”
她叹息一声,幽幽道:“我与你父亲都年事已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入了棺木,思来想去,子桓的妾室郭照虽然略有谋略,可是太过阴毒。”她看看我,笑道:“你也不用诧异,桓儿经常与我说起,我对郭照还是有些了解的。至于芣儿……”她顿了顿,沉思道:“方才你也看见了,她心浮气躁,缺乏处世技巧,十万不可能担得起整个家来的,我能信任的人,也就只有一个你了。”
“即便如此,但是母亲身康体健,待以后再交给儿媳也是一样的。”
卞夫人小心将盒子放置一边,柔和道:“其实,我也有私心的。”
我微一诧异,疑惑道:“啊?”
卞夫人徐徐道:“最母亲的心哪有什么偏向?之所以偏袒建儿,是因为睿儿看惯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做事从不会感情用事,叫人放心而已,并不是我只喜欢建儿不喜欢他。现在,王爷执意让子间袭位,以防万一,我总要护住自己的儿子,就算是子桓袭位,我也会把这块金书铁卷送给子建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哪一个受伤,我这个做母亲的,都会痛。儿子是娘心头上的肉,你让我看着他们背弃彼此,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去帮着一个坑害另一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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