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困意袭来,打个哈欠摇头苦笑,在佟儿旁边躺下,迷迷糊糊睡去。睡梦中似是回到那年初遇,蓝衣男子缓缓走来,他笑,他说,这位想必就是与那江南二乔齐名的甄婉若甄小姐了?他说,此行能见到甄小姐,真是三生有幸呐。他是那样好看,丹桂下的美景在我面前渐渐融汇成一片平静的大海,我与他从此天高地阔、自在波澜。
“小姐小姐?”
听到佟儿的呼唤,身体随之晃荡不定,好像是马车在颠簸,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坐在旁边的佟儿,她有些担忧的看着我,欲言又止。坐起身来,发现我们正身处一辆马车之上,马蹄声清脆的踩在石子路上,发出哒哒声来,心中疑惑,问道:“怎么回事?”
佟儿声音压得低低,道:“半夜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话,后来好像是吵起来,我听到有三公子的声音,大概是他们找到什么线索,所以循着踪迹找到长门宫。但是那帮黑衣人却在三公子找到我们之前,把我们丢到这个马车,然后这个马车就一直跑,也不知道现在在哪里。”
我听罢试探的将车子前面的门帘挑起一条缝隙,驾车的是用剑挟持我的那个人,他的袖口上绣着一个白色的浮云纹,我记得。深深吸一口气,能不能逃走全指望现在一搏了。
对着外面驾车的男子开口,道:“这位壮士,我知道你劫持我并不是你的本意,只是你的主上让你这么做,你不得以才为之。你能告知是为什么要劫持婉若么?就是让人死,也要死之前让人死的明白些吧?”
已经做好问一次不行就问两次、两次不行就问三次的打算,只等着摸清缘由,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找到机会见机行事,绝对不能让他们从曹丕那里得到什么好处。
那黑衣人果然没有说话,只是重重的鞭打马匹,速度又快上一倍。我继续道:“壮士,就算你不能告诉婉若为什么,也烦请壮士跟我们说说话,也好让我知道,自己是要生还是要死?”
他终于开口,收收缰绳车速放慢,淡淡道:“夫人无需问太多,小人不会告诉你任何事,如果夫人觉得闷,旁边的箱子里有几本书,夫人大可以看看书打发时间。”
我惊疑的收回目光,发现旁边果然躺着一只玄色箱子,慢慢将其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几本蓝本。拾起一本随意翻开两页,皆是些诗词。这些书很奇怪,全部没有题目,扉面之上也没有任何题字,内容平铺就叙:入国而不存其士,泽往过矣。见贤而不急,则缓其君矣。非贤无急,非士无以虑国……闭目思索一会儿,这是《墨子》,难道劫持我的人是和墨竹有关系的?那他们想从曹丕那里得到什么呢?是为墨竹报仇的?若是那样会不会告诉他们墨竹安好,便可以高枕无虞?也可以换回我和佟儿的性命?
想到此似乎再一次抓到救命稻草,我试探着询问驾车的黑衣人,“这些书好像都是《墨子》的蓝本,敢问壮士跟墨家传人有什么关系么?”
当中隔着一道车帘,外面的人什么表情什么动作都不得而知,但是马车却极重的颠簸一下,我和佟儿都碰到车窗上,随即马车开始恢复正常,或许我的判断没有错,这些人一定是为墨竹来的。坐定之后我再度开口,道:“壮士可是认识墨竹此人?”
我屏住呼吸良久,终于他将马车停下,阴沉道:“你们下来。”
佟儿帮我挑帘,从马车上下来才发现此处是一片荒野,路上到处都是硌脚的石子,偶有几朵不知名的蓝色小花被风晃荡一下,远处传来猫头鹰凄厉的叫声,听得人心中渗意渐盛。
他沉默的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前方,冷漠道:“墨君矣,易己年,高山流水。”
佟儿扶着我站在马车旁边,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过他这摸不透风的话,只好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他随手解下腰间的酒壶,神色淡然的喝下一口,道:“墨家的人从来不参与政事,我与他虽是好友,却不耻他醉心田园。现在各为其主,我只是在尽自己的职责,在其位谋其事,我的主上要跟曹丕做交易,挟持你是没有办法的事,夫人不要想着逃跑或是什么,这件事跟夫人本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我会保证夫人安全。”
我冷然大笑,“你们现今谋算的却是我的夫君,你却在这里同我说跟我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真是可笑,你究竟是谁?你的主人又是谁?究竟打算做什么?”
他不再答话,只是默默地喝着酒,脸上连一点表情都没有。
心中愤怒难忍,我为什么一定总要做那个鱼肉?为什么我就不能去做一回刀俎?狠狠挣开佟儿,甩的她几步踉跄。我拾起地上鸡子一般大小的的石头,重重的砸向喝酒的他。我笑着看他,眼神里却没有一丝暖意,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整日里打打杀杀阴谋算计,很自以为乐是么?做一个杀手贪图那虚荣的名利很开心,是么?”
他只是轻轻一闪,就轻巧的躲过我扔过去的石头,站起身来看我,眼睛里盛满的都是不屑,“我的生活你了解几分?男儿志在四方,我的主上并非庸庸碌碌之辈,才德不知要比曹丕要好上百倍万倍,曹丕他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我疑惑
他冷笑着:“夫人如今过着太平日子,极尽荣华和宠爱,自然想不起来当初是如何模样,女人在这乱世不过是被男人圈养着的金丝鸟,还指望能和雄鹰一样么?”
我不懂他说什么,却知道他们的目的绝对不简单,现在我没有丝毫办法,也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才能不被人利用去要挟曹丕。突然感到无力,真的无力了。瘫软的坐在地上,哭的难受。佟儿过来扶我,轻声道:“小姐,为着肚子里的……别想太多。”
月光洒下一地银白,猫头鹰的凄厉叫声戛然而止,我望着漫天繁星,挥手挡住眼睛,凄然笑着。
清晨还带着晨露的湿意,马车又开始在荒凉的古道上颠簸奔驰,未几穿过长长的蒲苇地,到得一个隐秘的庄园,此处渺无人迹,却单单有一座修砌整齐的院子,黑衣人敲敲黑色的小木门,木门便被人吱呀一声打开,从院中走出来一位身穿青色长袍的女子,面容冷漠,只是淡淡看我们一眼,便道:“回来了?主人等你很久了。”
黑衣人只是点点头,连回话都没有,对我道:“跟我过来。”
我虽然极不情愿,眼下却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得随他进到院中。一路分花拂柳,我却提不起丝毫精神,整个人样子萎萎。方才进来的时候佟儿已经被青衣女子带走,此刻一个人跟在黑衣人身后,行在冰冷陌生的庭院小道上,我有些冷意。
大厅的门敞开着,厅门上方左右各挂一大红灯笼,殿内摆设极其简单,书架、几桌、软席,殿中无人。
黑衣人将我扔在这空旷的大厅,在他离开的刹那我喊住:“你叫什么?”
“易己年。”他头也不回的离开,剩我茫然呆在厅中。
未几细碎脚步声起,熟悉的身影现身在大厅,身后跟着小厮,怔愣的看着他,一时无话。
他起步过来,施礼道:“嫂嫂。”
忽然有种苍凉遍布全身,终于还是他么?他也学会算计人了?权力之下本就没有仁善一说,我紧紧望着他,看着他施施然的脸,早上的阳光温暖,却化不掉心中一寸一寸凝结的冰雪,亲生兄弟,针锋相对,而我却成为他们之间交易的筹码。
我冷傲的笑着,不知道这个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其物尤故,其人非存。“子建,你哥哥可有对不起你?”
他屏退小厮,席地而坐,小心翼翼的将几桌上的画卷徐徐展开,那里画的是一幅花鸟图,只是中间部分空白一片。他自顾研磨,思索着如何落笔,半晌抬头看我,蕴笑,“嫂嫂觉得这幅画中间该画什么?”
他对我的话避而不答,激起我心中一**不干的怒意,一甩手,整齐摊在几桌上的长画被我狠狠扔在地上,带落的砚台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破裂声。墨迹泼洒一地,溅在我白色的裙摆上,丑陋不堪。
他坐在软席上默不作声,半晌,自嘲般的笑了一下。“甄婉若,你真的喜欢大哥么?”
我被他的话问住,更被他一声甄婉若震住,我淡淡的笑着,波澜不惊的回答:“感情的事你懂多少?朝堂的事你又懂多少?今日此举,你做之前没想过后果?你想怎么样?用我逼迫你哥哥将世子之位放弃拱手让你?你与他相处的时间尚比我还多,怎么会不如我了解他的秉性?还是知道事情一定会暴露,你在自掘坟墓?”
他也冷笑,豁然起身步步紧逼,眼里的神色逐渐阴鸷起来,厉声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就因为你是我的大嫂?只是你那么想我却从未这般想过,甄婉若你在我眼里只是个女人,是个女人懂么?为什么你可以嫁给大哥就不能嫁给我?我不会让他再找到你,我会……”‘啪’一声响亮的耳光回响在空荡的大厅里,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我,怒容满面。
我收回手,定定看他,忘记怎么去哭,似笑非笑的说着:“曾经我很喜欢一个人,这个人乔装改扮不顾身份,和戏子混在一处,只是为了见见我,他曾经留下一把吊白玉坠的扇面做定情信物。后来我嫁人,他却因为公事不能将我带走,可是我对他的心意没有变,这个人就是你的哥哥。后来邺城城破,他才会当着众将帅和你父亲的面要娶我为妻,因为我们彼此喜欢,如果我心里喜欢的人不是他,早就不会苟活。你可懂?”
虽然故事的真实性很假,却最起码白玉坠扇面是真的,撒这个谎,是为着断掉曹植的心意,曹丕对我极好,我没有理由负他。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我,踉跄一步呐呐道:“原来他不是在家养病么?原来他早就……”
我不懂他说些什么,但是他和曹丕是亲兄弟,我一直待他如同亲弟弟,他怎么能对我有这种非分之想?看着他,我容色淡淡:“子建,我不知道你和子恒究竟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可是你们毕竟是同母所生,比起你父亲其他妾室所出的子嗣,你们是最亲的,为什么还要争得你死我活?”
他神色已经恢复平常,甩袖道:“我们之间的事,你懂多少?你都不知道二哥……算了,跟你说这些劳什子的事情作什么?你是,真的喜欢大哥?”
我仰起脸,笑的温婉:“是,我喜欢他,所以你要如何呢?”
他蓦地朗声笑起,语音低沉,“我能如何?自当是去负荆请罪。”
忽然心中难受,他只不过还是个没有任何心思的孩子,只怕将我掳来这事绝不是他的主意,他决然不是有这种心思的人,我理理衣襟,平静道:“我不想你因为今日之事,和曹丕之间生出嫌隙,派个人送我回去,就说是被山贼所截,你把我救回的吧。”
他直直看我,半晌咬着牙笑:“是,嫂嫂!”
我转身,细碎脚步慢条斯理的踏出门槛,蓦地身后的人几近咆哮:“你就真的对我一点情意都无?我永远都忘不了我们初遇的时候你的模样。”
初遇时是何种模样?我疑惑,转回头来看他。
他疾走两步,面露喜色:“那时你很不开心,面容憔悴也不愿听到我喊你嫂嫂,如果你是喜欢大哥,为什么会那样?”
“是你多想,我没有过,能待在你哥哥身边,我觉得很好很幸福。”转过身,微杨的风拂过柳枝,吹起几缕青丝,留下一路怅然。
终归我还是被禁在此处好些日子,闲暇之时会想,既然是曹植将我和佟儿劫持,起初怎么会把我们关在长门宫?此事一直是个谜团,长门宫是皇室行宫,本来是当年馆陶公主的园子,后来陈皇后失宠,就成为关陈皇后之所,自那开始长门宫成为冷宫的代名词。即便是如今,也是皇家的院落。究竟这其中还关连着些什么,不由让我的心提到嗓子眼。
几日后,曹植穿着简单的儒服前来,吩咐园中住着的青衣女子将我们送回。临了笑问我:“嫂嫂不觉得值儿英俊潇洒么?”
我回他一笑,道:“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以后定会有温柔淑女相配,郎才女貌,不羡鸳鸯不羡仙。”
他笑的灿烂,却掩不住眼底的落寞。我晒然,掩进马车中,轻轻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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