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调渐渐回落,奔腾壮阔却并未戛然而止,反而如苍茫海域里浪打尘沙,巍峨山巅里飞鸟惊绝,万丈红尘里醉饮风流,余韵在天地间震荡。
让人恨不得扬手扔了这酒杯,拍案砸断那扬琴,扯去奢华冗长的衣摆,再甩出一只道貌岸然的官靴,仰天大笑,迎着朝露日曦,道上一句去你的浮华满目,我自过我的人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乾元殿的正中,压抑不住胸腔里的澎湃,只剩下一阵阵叹服。
如此江山,如此天下,竟藏在一个女子心中!
北棠妖看着殿中的虞挽歌,琉璃色的眸子里仿若携卷着漫天星辰,流光划过,由深至浅宛若惊鸿熨。
夜色正浓,酒香飘飘,看着她,他觉得,自己已经醉了。
一曲终了,虞挽歌缓缓起身,小盛子将琵琶接过交给了一旁伺候的宫人,扶着虞挽歌一步步走向了玉阶之上。
北燕帝大笑着起身,双臂敞开:“挽挽这一手好琴弹得可是出神入化,看来这一曲我们北燕是赢定了。姐”
这句话一出,倒是没有什么人出言反对,反倒是几个凑着热闹的小国纷纷弃了权,班门弄斧,不过自讨羞辱。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碧雪笑着站起身来,涂着鲜红丹寇指甲的手一下一下拍了起来,绕过香案,走了出来:“挽妃娘娘这一曲大浪淘沙,当真是天下无双,碧雪不才,还请挽妃娘娘指教一二。”
话落,奴才们已经一架古琴摆放于正中,连珠式琴,形饱满,黑漆面,具细密流水断,右侧的精心雕刻以碧玉,成碧色芙蓉。
碧雪缓缓落座,看着璀璨的灯火一瞬间照的她有些恍惚。
指尖落在琴弦之上,勾勒出一幅烟波浩渺,云水蒸腾之景。
渐渐的,琴声激扬而起,水接天隅,浪卷云飞,淡淡的洞庭烟雨幻化成风起云涌,寒江月冷,秋水的寒凉仿佛从脚底渗入,让人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凛凛秋水席卷着。
碧雪神色中带着一抹阴冷,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影影错错倒映在那双眸子里,竟然折射出深沉的恨意,随之而下的琴曲越发的杀意凛然。
浪打礁岩,激射出无数水剑,冲天而起,席卷飞云,生生要将天上飘荡的云震裂。
虞挽歌嘴角勾起一抹轻笑,这世间的事倒真是有趣。
她将她剥皮剔骨在骇下坡下挫骨扬灰,该恨的该是她不对么?
碧雪,你在恨着谁?
就在众人沉浸在这杀气蒸腾,阴冷仿若破冰而出的琴曲时。
一只黑猫高昂着头颅,挺着身子,竖直了尾巴,两只前爪交错着,迈着高傲的步子,摇摇晃晃的出现在大殿中央,挺立的胡须上在灯火之下闪烁着几分晶莹,像是通往冥鬼之界的信使。
碧雪的双瞳,放着阴冷的绿光,像是瀚海深处不可触及的诡异,屋顶上的碧宝石生生被比的没了颜色。
“咦?这不是主子的猫么?”小盛子轻声道。
虞挽歌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黑猫身上,看着它那进三步退一步的步速,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芒,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黑猫渐渐步入大殿正中,正站在碧雪的琴架前不远,摇晃着硕大的脑袋。
不少人被这一幕逗乐了,再看黑猫蹲坐在地上,学着北棠妖的样子,侧着身子,一手拄着头,一手醉眼微醺的看向上首的虞挽歌。
小盛子的神色也有些纠结:“主子...这猫它....”
北燕帝也看的有趣,转头问道:“这是挽挽养的那只猫吧,倒是个灵巧的。”
似乎感受到四处迎来的火热目光,黑猫摇摇晃晃站起了身子,短短的胳膊开始扭动起来,两只前掌攥成肉肉的拳头,杂乱无章的挥舞着,脚下的步子更是摇摇晃晃,一条尾巴时不时的摆动着。
逗得不少人都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小盛子道:“看这样子,倒是像在打一套醉拳。”
苏公公看着场中大展拳脚的黑猫,眼睛都直了:“这....这不是...”
低头再看向地上的酒樽处,早已没了黑猫的影子。
北棠妖看着场中正乐在其中的黑猫,有些头痛的揉了揉太阳穴,察觉到虞挽歌投来的目光,有些尴尬的将手搭在太阳穴,张开手指,挡住了脸。
看着它耳根上微微的红晕,面纱下的薄唇轻轻勾起,一对酒鬼。
黑猫滑稽可爱的样子一时间在场中引起了不少窸窣声,当碧雪的琴声急了,黑猫还会一手掐着腰,一面疯狂的摇着脑袋,让人好不担心这硕大的脑袋会不会突然就被摇断了。
一直垂着眸子沉浸在琴曲之中的碧雪终于察觉到周围渐起的喧哗和笑声,睁开妩媚的双眼,正对上一只黑猫肥硕的屁股,甚至还在不停的扭动着。
琴声戛然而止,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场中的碧雪,一个个整理衣衫,正襟危坐,也不知刚刚听了些什么东西。
黑猫察觉到音乐忽然没了,众人的目光也不火热了,顿时转过头,看向身后弹琴的碧雪,一双碧绿的眸子带着微微的醉意,亮出尖利的爪子:“喵!”
屋顶上璀璨的宝石,经过烛火的影射,正照进碧雪的眼中,眼前的黑猫竟然幻化成两三道影子,爪子不断刨着地,后蹲着身子,马上就要像她扑来!
碧雪甩了甩头,面前的黑猫忽然与祭天那夜,抓花自己脸的那只黑猫重合,顿时一掌拍在琴案上,操起古琴,注入内力,凌厉的音杀化作根根破空而出的利箭,向着面前的黑猫爆射而去。
刺耳肃杀之曲逼得不少没有没有内力之人纷纷捂住双耳,有些惊恐的看向大殿正中。
醉醺醺的黑猫也察觉到了凌厉的杀气,想要跑到却已经迟了,发出尖利的叫声,比起场外中的诸人,凌厉的音杀皆是朝着黑猫而来,短短片刻,黑猫的利爪已经将厚重的红毯扯成碎片,仿佛承受不住这强劲的攻势。
虞挽歌立即身来,海蓝衣裙飘然立于龙座之前,满眼冷意:“琴来。”
小盛子即刻将之前的琵琶递到虞挽歌手中。怀抱琵琶,素手轻弹,铮铮琵琶声化作一道道凌厉音波,以虞挽歌所在之处起始,如狂风大作席卷过,如电闪雷鸣疾驰过,如马鸣风萧惊掠过。
一道道音杀至淡金色丹寇的指甲下飞射而起,在铺天盖地狂沙聚拢的混沌中,渐渐劈出一道光路。
如狂风过境的琵琶声同雷霆之力的古琴声相撞,发出刺耳的撕磨之声,像是铁锯在一点点割裂着空气,比起能溅起糙沫的锯木之声还要难听上百倍。
不少人纷纷牢牢的堵上耳朵,却又舍不得闭上眼错过这惊心的一幕。
碧雪红着眼,没有看上首的虞挽歌,盯着面前的黑猫,更加猛烈的音杀宛若一条条蛟龙,扭曲着气流,盘旋而出,露出狰狞的大嘴,尖亮的獠牙,朝着黑猫扑去。
黑猫发出一声尖利的叫声,只是在这巨大的嘶哑声中,却被吞噬不见。
虞挽歌手下的动作越来越快,桌案上嵌着红宝的赤金酒樽也开始呜呜作响,在桌面上颤个不停,盛满的琼浆,也因为这剧烈的颤抖,飘溢而出,洒在芙蓉满面的香案之上。
狂发大作,吹的裙摆簌簌作响,紧紧包裹在女子的身躯上,勾勒出曼妙的曲线。
手指愈来愈快,虞挽歌所发出之音,也渐渐凝化成一把金色的长弓,横亘在空中,与碧雪的金龙遥相对应。
碧雪冷笑一声:“找死!”
几条细小的金龙渐渐凝实在一起,幻化成一条金鳞闪闪,俯瞰九州的龙腾。
因着没有雄厚的内力支撑,虞挽歌所发出的音杀远不及碧雪的来的雄浑有力,在碧雪咄咄逼人的进攻下,黑猫渐渐有些癫狂。
虞挽歌凝神静气,阵阵琵琶之声铺开一张大网,将四面八方的气流席卷而来,渐渐凝聚在她眼前,化为一道长枪。
拉弓,搭弦,射箭!
一向是她所擅长的。
长枪借助之前所凝实而成的金弓,穿透万代千秋,好似一把屠龙刀,对着金龙的额心,爆射开去。
虞挽歌的动作并未停止,以音将周遭的气流再次凝成一把长枪,对着黑猫身后一寸喷薄而出。
在漫天混沌黑暗之中,金光划破黑夜,开出一条光路。
黑猫抓住时机,一跃而起,在虞挽歌为它开出的这条光路之中,飞奔而出,一个纵身,稳稳的落在虞挽歌肩头。
而另一支做箭的长枪,却不敌霸道的金龙,支撑片刻后,在空中爆射而来,强大的气流飞旋。
乾元殿外的风呼啸着灌入进大殿,一路席卷起的狂风落叶,也尽数伴随而至,厚实的红毯,也被掀出阵阵起伏,像是涌动的红色波浪。
明亮的烛火,被吹的忽明忽暗,不知吹灭了多少盏明灯。
漫天嫩芽绿叶盘旋,吹的人睁不开眼。
碧雪看着已经脱身的黑猫,索性不再纠缠,操起的古琴,直接将目标换成了虞挽歌。
虞挽歌顿感压力变大,肩头的黑猫也有些不安分,狂风吹打的小盛子侧着脸,勉强睁着眼才能看清两人的状况。
虞挽歌的脸色有些苍白,诚如她所说,内力的差距是不容小觑的,音杀本就极其耗费心神,没有内力源源不断的供给,只会更加艰难。
但是她明白,眼下没有退路!
这不是一场只要她停下,碧雪就肯作罢的游戏。
一旦她停下,碧雪所爆射来的杀意便会趁虚而上,足以将她生吞活剥在这场抗争里。
缓缓闭上眸子,虞挽歌放松心神,因为杀戮而紧绷的身体也一点点柔软下来。
湛蓝的衣裙,海藻般漾动的长发,宛若处在深蓝的海域,冰凉咸涩的海水仿佛触摸着她的脸庞,像母亲温柔的手,漾起的海风,阵阵的海浪,像父亲的呢喃。
没有人能忘记眼前这一幕,她怀抱琵琶于玉阶之上,漫天落叶龙蛇般飞舞,三千青丝无风自动,任是百媚横生,却偏偏沉寂到肃杀清冽!
是了!是水!
虞挽歌唇边勾起一抹浅笑,缓缓睁开清冽像在海水里浸泡过的眸子,比银河里的星还要闪烁,在闪烁里,有经血染成胭脂色的巍巍青山,有经杀伐百年依旧澎湃的滚滚江河,有汇聚天地光华于一瞬的日月之辉。
这一幕,成为后世史书上,这个女子名动天下的起始,这睁眸一笑,是天地混沌初开后的一抹初晴。
手下的琴音渐渐变得柔和起来,碧雪微微蹙起眉头,她在干什么!
渐渐的,之前的杀伐铮铮转变成了柔和广袤的海域,远能接天连日月,近能呈龙载万物。
碧雪的脸色也开始难看起来,不知怎的,这些注入了她强劲内力的音杀之剑,带着凌厉之风,却转瞬间就消失于无形,连挽妃的裙摆也触及不到。
大殿之中,渐渐趋于平缓。
碧雪源源不断的注入内力,可虞挽歌所营造出的音杀却像是一个吸食她内力的无底洞,任是在强劲的剑戟,却也激不起多大的波浪。
北棠妖微微眯起眼睛,是海。
海能接壤天地,能承载万物,再强悍的龙,也搅不动海,再锋利的刀,也无法在海中劈出一条路来,而无论碧雪注入多么强劲的内力,在海水中,都会得到延缓和阻止,不等触及虞挽歌,就会渐渐被化解。
碧雪似乎也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脸色苍白的再次动手,一只狰狞的妖兽渐渐化出形来,虞挽歌蹙了蹙眉头,看来在这两年内,碧雪专门研究过音杀。
上古妖兽,可吞天地日月,江河湖泊,只怕是这海域也要败下阵来。
琴声错错,一只妖兽狰狞而出,嘶吼一声,张开血盆大口,一条海域,竟被吞去大半。
虞挽歌知此必是不敌,撤下海域,再次将所奏之音化作最简单的利箭。
碧雪冷笑着看向虞挽歌,再次注入澎湃的内力。
虞挽歌喉间涌上一阵血腥,碧雪的妖兽散落之后,也幻化成无数利刃,飞悬着的长剑在强大的威压之下,渐渐逼近虞挽歌。
淡蓝色的身影,四周密布着凛冽的刀芒。台下的众人一颗心都吊在了心头,那些长剑,距离虞挽歌不过一米!半米!十寸!五寸!三寸!
‘啪!’一声,北棠妖手中的玉盏被捏的粉碎,鲜血横流,目光却牢牢的锁在那只即将没入虞挽歌眉心的长剑,另一只手的手心渐渐浮起古月象鼻刀,仿佛随时准备出手。
北棠海的眉心也拧在了一起,桌案旁的长剑也缓缓出鞘,一抹寒芒倒映在他冷峻的脸颊。
碧雪眼中闪过一抹张狂,碧色的衣裙翻飞而起,看着将虞挽歌困在其中的长剑,仰天大笑。
虞挽歌清楚的感受道逐渐逼近的死亡气息,压抑的仿佛被紧紧勒住了命运的咽喉,愈发的难以喘息,剑尖抵着她的眉心,带着冰凉的触感,昭示着此刻生死的一瞬!
虞挽歌的手指依旧在动着,可是幻化出的利箭却已经渐渐被碧雪的长剑抵消于无形,仅剩的一点气力在苦苦支撑着她的命!
生死一瞬,虞挽歌心思飞转,音杀一道,以音化形,以音杀!
不,不止如此,音杀之道,音之一道,杀之一道,注入内力,只可强音,却无关于杀之一字。
碧雪虽然也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不过眼见虞挽歌强弩之末,咬牙再次催动内力,一道道长剑发出一声呜咽,狠狠的震了震身躯后,仿佛被镀上一层金光,更显凌厉。
北棠妖手中的古月象鼻刀已经开始旋转起来,额上青筋隐现。
就在长剑即将没入眉心的一瞬,虞挽歌陡然睁开晶亮的眸子,杀之一字,是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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