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卯时已过,天逐渐亮了。
冬日晨光穿透纸糊的窗户映照入低矮的茅草屋,苏阮在木板床上翻个身,醒了。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烧已经退了,顿时放下心来。
窗外,一个怯懦的女声夹杂着哭腔不断传来:“师太,阮姑娘都七八日下不得地了,再这么拖下去,只怕性命不保……不如,弟子去灵泉寺请辩机师公来看病……她毕竟是苏家托付给我们的人,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咱们念慈庵也不好交代……”
……是**。
苏阮听出这个声音,眸光微微一亮。
睁开眼睛以来就在病中,三四天来昏头昏脑的不敢肯定状况,现在听见熟人的声音,才终于敢确认。
因为家族谋逆重罪被关入天牢,在天牢中病故的她,竟然重回到了十三岁。
这时她尚且被家人寄养在帝都偏远郊区的惠云山念慈庵,由静安师太抚养,**,也是庵堂中的孤女。
**话没说完,就被静安师太粗暴的打断:“事多!你不晓得她是什么人?出生克死她母亲,又害她奶奶大病一场,苏家人说她是‘孤星命’,会克死身边所有人,才把她送来我们庵堂压邪!庵堂不是慈善堂,苏家人大半年没拿钱,难不成要我们养灾星?”
**被骂的一声不吭,只能默默听着:“念慈庵不养闲人!过几天大年初一,会有大批香客来上香,庵堂需要人手,你转告她,如果她不能帮忙,就马上滚出庵堂!”
**见惹恼了师太,唯唯诺诺的再不敢多说半句:“是……弟子知道。”
静安师太不相信的瞟了她一眼,凶神恶煞的恐吓道:“总之,不准叫大夫,不准在她身上花一个铜板!”
苏阮将外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面上浮起一抹冷色。
她生于京都苏府,出生之时,生母岚瑛郡主血崩而亡,祖母一病不起,家中的生意横生变故,小姑陡然溺毙——
种种“不祥之兆”齐齐涌来,都指向尚在襁褓之中的她。
府上几个好事者一合计,不知从哪请了一位“德高望重”的道士来府上看风水。那瘦骨嶙峋的道士在府上走走看看,装模作样的走到她的闺房,一看吓一跳,直说她“天煞孤星”,要压煞气,得放到清静之地养活。
祖母最信牛鬼神蛇,对这套说辞深信不疑,不由分说就把她丢来念慈庵,一放,就是十四年。
静安师太贪财,接纳她是因苏家的大笔银钱,随着苏家的钱被挥霍殆尽,便开始对她嫌恶无比。动辄打骂,庙里最苦最累的活都丢给她。这次,更是在大雪天让她去山里挖野菜。她在雪山里头迷路,冻了一夜,挨到天亮才回来,染了重病,一病七八日没下地,机缘巧合,便变换了灵魂。
外面的吵闹声平息下去,苏阮轻轻咳嗽几声。
**听见响动,忙推开门,她右手拎着一只橙色小灯笼,疾步走到她榻边,先将灯笼搁在一边照亮这方寸之地,然后耐心的扶她坐起,轻柔拍她后背:“阮姑娘,你终于醒了……”
苏阮点了点头,垂下眼帘不与她对视,怕她看出什么端弭。
**没发现异常,小心翼翼的往门口看了一眼,从后腰摸出一个捆的扎扎实实的药包塞到苏阮手里:“我没法下山,只能按记忆里的药方依葫芦画瓢给你抓了一幅祛风寒的药,你分三次熬了喝,也许会对你的病有好处!”
苏阮一愣,目光落在黄色的药包上。
这件事她记得很清楚,她喝了**的药,身子也不大见好,拖了一个月才慢慢恢复,落下了病根。自那以后身体便非常孱弱,三天两头的生病。她嫁给宋瑾后为他殚精竭虑的辅佐他,两人也算举案齐眉,却一辈子没有怀孕,给了夫君名正言顺纳妾的说辞,说到底,都是因为这一场大病祸害了身体的根本。
恍惚的想起过往之事,苏阮的神色划过一丝痛楚。
**见她神色呆呆的,捧起她的脸细看,担忧:“阮姑娘,不会是烧傻了吧?”
苏阮抬起脸,看见**眼底殷切的关怀,眼眶微微一红。她不久之后便离开念慈庵回到苏家,认识了许多人,却再也没有遇见过像**这般无条件、真心实意关心她的人。
苏阮很庆幸还有再遇见**的机会,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额上:“退烧了。”
久病成医,苏阮如今对看病问诊也算略有小成,这几日,她在山头上挖了药草煎服,病才能好。
**小心的触摸她的额头,惊奇:“退烧了……真奇怪!”
“**,你在做什么?!”
两人正在说着话,静安师太突然折返回来。
**身子一抖,整张脸立即就白了,下意识就把那药包往身后藏。
静安师太眼尖,看见红绳子一晃,心里猜到七七八八,顿时三步两步蹬蹬蹬冲上去,一手抓起**的衣领,一手探到她身后蛮横的想把药包夺下:“敢给她抓药,哪来的钱?!”
她平日里打打太极,力气相当大,一抓住**的手腕就留下一串淤青。
**怕极,五指曲张着死死拽着药包不肯撒手。
静安师太没想到她还敢拒不从命,杏目圆瞪,眼睛鼓鼓像两个大灯笼,扬起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脸上。
**尖叫一声被抽翻在地,手中的药包也打翻在地,药草撒了一地。
静安师太还不解气,又飞起一脚踹在她背上,一边踢打一边大声骂咧:“小兔崽子,刚交代不许在她身上花一个铜板,你是把我的话当耳边风?忘了是谁把你捡回来,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带大?吃里扒外的东西!你要对她这么好,干脆跟她一起滚出念慈庵!”
**本能的双臂抱着头,眼泪珠子在眼眶里转圈,都不敢大声哭。
苏阮缠绵病榻已久,身子骨软绵绵的没力气,伸手想拉**,却被**给躲开,偷偷使眼色。
苏阮顿时明白过来。
记忆中的静安师太尖端刻薄,心狠手辣,她一旦发怒,任何人都不要去招惹她,更不要去互相帮衬,这只会换来更严重的殴打,**深知这一点,才拒绝她的帮助。
还真是和十几年前一模一样啊……苏阮的目光挪向静安师太,盯住那张老脸。
静安师太对着**撒了一通气,感觉到一股不怀好意的目光,注意力从**身上转移到苏阮身上,对上她的眼睛却愣了一下。
苏阮的眼神和往日大不相同,沉稳而坚定,还有那么一丝毒辣,全然不似一个小女孩的眼神。
她立即破口大骂:“小蹄子,看什么看,就你这没人要的烂东西也敢看着我?信不信我抽死你!”
苏阮生性倔强,哪怕是寄人篱下也从不低头,和静安师太对着干的事没少做,在念慈庵这些年挨的打不计其数,完事还被倒打一耙——静安师太三番四次向父亲告状,说她在庙里不安分、勾三搭四、品行败坏,导致父亲对她深恶痛绝,回苏府的日子步步维艰。
念起这些事,苏阮恨的咬牙切齿。静安师太就像一颗老鼠屎,无足轻重,却打翻了她人生那锅汤!
静安师太见苏阮盯着自己,眼神愈发狠辣,没来由的心咯噔了一下,恼怒道:“苏阮!”
苏阮恍过神,迅速换上一个甜甜的笑容:“师太,早上太冷,我冻得都迟钝了,您别介意。劳烦您上山来看望我,真是过意不去,我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初一会下山去帮忙接待香客。”
静安师太一只手都扬起来要落她脸上了,听到这句话就停在半空中。
倒不是伸手不打笑脸人,而是这苏大小姐的倔脾气是人人皆知,突然之间变得这么温驯……
她转不过来,只想着苏阮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苏阮又接上下一句:“师太,我知道我家这大半年欠您一大笔银钱,初一我都会给您补齐。”
静安师太呸了一声:“银子?苏大小姐,你从头到脚可是连一件首饰都没有!”
苏阮的首饰早被她搜刮的干干净净,自是一穷二白。
苏阮信誓旦旦:“若我明日交不清这六个月的银钱,任凭师太处置。”
**身子发起抖来,苏阮有钱吗?要是有钱早就去看病了!
静安师太眼珠子一转,心道:莫不是这丫头还藏着私房钱?话说回来,苏家人都大半年没有管她的用度了,把她赶出去是迟早的事,既然她这么说,就答应了她,若她还不起钱,也有理由明目张胆的把这吃白饭的小蹄子赶走,何乐不为。便应允下来,两人立了字据,承诺苏阮大年初一还十两银子。
静安师太签了字据便走了,强忍着委屈的**哭哭啼啼:“阮姑娘……”
苏阮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急,我自有办法。”
当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养好身子,现在她还觉得虚得很。这个身体状况,不能与静安师太正面冲突,弄些钱给她,堵了她的嘴。至于上辈子的账,慢慢跟她算,一定要把她欠自己的,连本带利都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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