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听到孙淡的提醒,皇帝突然冷静下来除了静,他还冷到了骨子里去
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其实在大臣们的眼睛里,自己虽然贵为皇帝,可却不过是一个小孩子而大明朝历来就是士大夫与皇帝共治天下皇帝要想高度集权,是难上加难
也许,在大臣们心目中,最好的皇帝应该什么也不需要做,每日只需坐在这奉天殿里接收百官的朝拜
具体政务有六部部堂,大臣的奏折有内阁阅读并给出处理意见,而司礼监则只需要在上面做“准”或者“再议”的批示
也许,他们只需要一个高高在上,可以膜拜的偶像而已
那么,朕如今和一个泥塑木雕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个时候,嘉靖突然理解了武宗皇帝,他的堂兄也许就是因为不想做这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摆设,这才行荒唐之事,这才肆无忌惮地同天下人作对也就在这个时候,嘉靖突然对那个口碑极差的正德皇帝由衷的敬佩起来
谁说朕就行不得快意之事?
至少武宗皇帝就敢说敢做?
可朕呢?
“退后一步自然宽?”
孙淡说得对啊,朕如今是不得不退让啊
杨廷和这一招真狠啊如今,整个朝中都是他的人若六部和内阁集体总辞,整个朝政立即就会瘫痪到时候,朕一时间哪里去寻那么多人出任内阁阁臣,出任六部的尚、主事、郎官
这还是开始,六部和内阁辞职之后,督察院呢,他们可是比杨廷和以及六部还可怕还激进的所在,他们会有样学样吗?
会得,他们一定会这么干的?
整个朝廷,集体总此六部政务,一朝瘫痪岂不滑天下之大稽,朕岂不是要被天下人的口水给淹死?
千秋之后,朕这个昏君的骂名是跑不掉的
退后一步自然宽,朕必须退让
可朕甘心吗?
嘉靖心中一急,又想起自己如今已经被大臣们逼成这样,眼睛微微红,沙哑的声音也哽咽起来:“你们的意思我都明白,但是,朕的哀哀之情不能自已,罔极之意亦无方可承朕命以表衷肠,慎无再拒,勉顺施行”
毛澄如何肯善罢干休,依旧用洪亮的声音喊道:“断不可行”
杨廷和叹息:“陛下三思”
嘉靖无力地抬了抬手:“众卿都起来,朕答应你们了”
皇帝终于妥协了
实际上,从一开始,他就注定了这么一个失败的结局
杨廷和与六部官员宦海沉浮几十年,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没见识过,难道还怕了嘉靖这个少年天子?
况且,在他们看来,皇帝可不站在道理那边义之所向,自然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理之所向,自然是虽九死而不悔
皇帝算是投降了,但大臣们却不肯就是罢手
如今,也到了政治清算的时候
清算对象自然就是黄锦
黄锦因为是皇帝的心腹,身份特殊,他也没犯下什么大错,自然也不好动他但剪除他的羽翼却是必须的
前一段时间,杨廷和已经命人查封了四海赌场,断了黄锦的财源,如今也到了断他臂膀的时候了
张璁和霍滔,一个也不能跑
站起身来,杨廷和不动声色地说:“启禀陛下,臣有本奏上”
“爱卿请说,但有本子,朕一概准了”嘉靖跌跌撞撞地坐了下去,有气无力地说他心灰若丧,只想早一点离开这里,再不想同大臣们纠缠下去
“陛下,臣这个本子涉及到朝廷人事变动,还请陛下先过目”杨廷和又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折,就要递上去
嘉靖摆摆头:“朕心中有些乱,也没办法看,辅就口述,朕听着呢”
“好,那老臣就说了”杨廷和虽然获得了一场空前的胜利,可面上依旧沉静如一汪不波的死水:“是这样,张璁和霍韬已经不适合在他们的职位,也该调动一下,以尽其才”
黄锦面色大变,终于忍不住喝道:“辅,这二人可没有大过,怎么要处罚他们?”
杨廷和面上露出宽厚的笑容:“黄公公误会了,我可没说要处罚他们其实,张璁和霍韬都是难得的人才,早就该起用了如今,因大礼仪一事,此二人与同事因为政见之分,闹得很不愉快如此一来,他们也没办法在原来的衙门里做事,不如帮他们挪一挪”
黄锦:“什么挪一挪,怎么挪?”他的语气严厉起来
杨廷和不以为意,淡淡道:“张璁才华出众,心思慎密,在吏部做事乃是大材小用依我看来,此人倒是个刑名干才,不若派去南京刑部任主事,清理一下南方五省的积案;至于霍韬,本就是进士出身,在兵部主事任上多年,已有从政经验,所欠缺者,只管理地方的经验山西延安府有个知府空缺,我打算派他过去”
说完,他朝皇帝一施礼:“臣的话已经说完了,请陛下定夺”
黄锦这才明白过来,杨廷和此举是变相地流放霍韬和张璁且不说延安那中苦寒之地,就算是南京刑部主事,那也是一个养老的官,也没什么职权老杨这一手归结起来就一句话:你们二人给我有多远走多远,就别在京城搞风搞雨了
这二人乃是黄锦夹带中最可倚重的人物,如何肯让人白白地废掉立即就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嘉靖皇帝:“陛下,此二人可都是有功于朝廷的人才啊”他是在提醒皇帝
可皇帝现在那里还管得了这么多,他被大臣们欺负都狠了,只感觉一身都酸软之极,只想快一点离开这里,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或者大睡一觉
皇帝道:“准了,这二人也的确是人才,也该起用,就依了辅的意见”
说完话,他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杨廷和:“元辅,朕的父亲和母亲的尊号最后怎么定?”
毛澄突然Cha嘴:“陛下错了,你的父亲是孝宗皇帝,而不是兴献王至于兴献王的尊号,就按兴献帝来定,兴王太后则尊为兴国王太后”
皇帝点头:“就这样,大家都散了”()
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正是拂晓,通州码头上,张璁背着手极目望去,却见大风中,有波涛涌起,满载的船深深吃水,千万点白帆鼓得浑圆
在波浪泛起的沫中,有谷物在水中载沉栽浮,大量水鸟“嘎嘎”飞过,不断向下俯冲,争食飘在水面上的食物
到南京刑部就职的公文已经来有一段时间了,按照往日的程序,按照吏部的办事度,像这种外派官员的任命,怎么说也要拖拉上一月半月的,可这次很是例外,前脚刚散了早朝,后脚任命就到了
接到任命的时候,张璁还愣了一段时间,他如今在京城如过街老鼠一般不受人待见他也是打听了一整天才知道这天早朝时究竟生了什么
如今,张璁才知道自己这次投机是彻底的失败了
说起来,到南京出任主事,表面上看起来自己好象是高升了,但其实却不然明朝实行两京制,顺天府是京城,乃是朝廷各部衙门和皇帝的皇宫所在,被称之为北京;应天府是陪都,也一样设置了皇宫和各部衙门,被称之为南京
只可惜,与北京不同,南京的六部都是老若病残留守,日常也不怎么管事,准一个养老院
张璁今天已经四十有八了,若再在南京呆上一任,这辈子也别想再有所作为
一念至此,张璁已然心会意冷,整个人都已经空了
他也知道,自己此去之后,再没有回北京的可能这次去南京,大概是自己今生最后一任,以自己在朝中的恶名,任期一满,就只有回家荣休这一条路可以走
于是,在接到去南京的任命之后,他并没有立即上路,反在京城呆了半个月在这半个月中,张璁将北京的宅子和一应产业都变了现,反正自己以后也不可能再回北京,这些东西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处
一般来说,仓促之间也找不到什么好买家,又急着脱手,也别想卖一个好价钱好在房山织造局要在京城弄一个办事处,也没压他的价钱,这才使得张璁没有蒙受太大损失可张璁也知道这是孙淡在照顾自己,孙淡下来只有也曾经约过他见面可张璁如今也是心灰意懒,就推辞了
对于孙淡,他还是很感激的如今,张璁已是丑名昭著,茫茫京城,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也只有他孙静远还拿他当朋友正因为有这么一个知心之人,张璁反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窘状
行装已经收拾停当,雇的船只也要到了,张璁起了个大早,带着仆人来到码头静静地等着
已经快到盛夏了,天气也热,可说来也怪,这一大早,大运河上却起了一层薄薄的白雾
此情此景,引动张璁的愁肠,禁不住吟道:“羁步局重城,流观狭四野高高见西山,乡愁冀顷写”
可只吟出这四句,他只觉得文思不畅,却怎么也念不下去了
只手抚长须欲仔细揣摩时,却听到远处的薄雾中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天际望不极,延伫一潇洒落叶归故根,山云满楸樟无情尚有适,何以慰离合?”
此三句一出,恰好说进了张璁的心中
他转头一看,却见孙淡和霍韬一身儒袍从远处走来
张璁大为惊喜,忙叫道:“静远,霍大人,你们怎么来了?”
等他们二人走过来,霍韬笑道:“张大人,孙大人听说你今天走,特意约了我来给你送行怎么,不欢迎我们?”
张璁没想到孙淡特意从京城赶过来,心中一阵感动,眼眶不觉红了:“静远,虽然说官场中有烧冷灶的事情,可张璁现在这个样子,这辈子也别想再翻身了静远你又是何必呢?”
霍韬突然冷笑:“张大人,烧冷灶乃是下级对上司,静远可是要入阁的人,也犯不着来讨你的好?”
他和张璁在外人眼中都是黄锦一党,可其实彼此都不怎么看得上眼,平日里也没任何私交
张璁被霍韬这一声冷笑弄得面红耳赤,他心中羞愧,忙一揖到地:“张璁失礼,还请静远谅解”
孙淡忙一把将他扶起,“秉用不用如此,你我相交甚得,就不用那么多礼节了此去南京,山高水长,今日一别,不知道何时才能于君相见哎,真真叫人心中难过啊”
张璁也是心中难过,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那边,霍韬却突然又冷笑起来:“张大人此去南京,也算是高升了,又何必做此等离情别绪状,霍韬在这里就先恭喜张大人了”
自霍韬出现,就不停说着冷言冷语,张璁心中突然有怒火升起他压低嗓音喝道:“霍大人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大礼仪一事,你我可是同道再说,你如今也是延安知府,不也高升了?”
“同道?”霍韬淡淡一笑:“霍大人之称以后休要再提了,如今霍韬已是寻常百姓一个?”
张璁心中大奇:“这又是为什么呢?”
霍韬的笑声大起来:“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我去做知府,你去做主事其实不过是一种变相的配,难道张大人还看不透,还梦想这有一天再回到京城这纷乱之处做弄潮儿吗?嘿嘿,霍韬可不想去延安惹人笑话,还不如回家种地,也图个逍遥自在今日某正好来通州乘船回乡,若非如此,还看不到张大人呢嘿嘿,如今张大人的人我也见着了,你的文章才学霍韬是大大地佩服,可你心中那份功利之心,霍韬却大大地看不上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说完话,霍韬袖子一甩,径直走了
霍韬这一席话让张璁羞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内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呐喊:张璁,你甘心吗,你甘心吗?
孙淡见霍韬说话如此直接,心中好笑,便安慰张璁:“秉用,霍韬就那脾气,你也别放在心上”
张璁抬起头,眼中一片麻木突然问:“静远,张璁是真的完了吗,这辈子再没有施展胸中抱负的机会了吗?”
孙淡当然之后接下来两年中,明朝政治将会生什么改变
到南京之后,张璁自然不会甘心自己在南京任上干到老死,在嘉靖稳固了权位之后,再才上议大礼,最后成功回到京城,从此登上高位
再说,就算历史生了改变,大礼仪不再生,以张璁的才能和野心,也会借其他机会上位,对此,孙淡还是有信心的
对孙淡来说,张璁不过是他夹袋中储备的一个人才,若张璁出头,自然是要大用若张璁没合适的机会重回政坛,对孙淡来说也没什么损失
大礼仪的第一阶段也算结束了,到下次爆,应该还有一年多两年的时间这两年,皇帝肯定不回甘心自己的失败,一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巩固皇权,只等他权力一稳固,就是再议的时机
至于朝廷以杨廷和为的那全大臣却有一个隐患,内阁三老,加上六部尚年纪都大了而年轻一代的官员们除了杨慎、王元正、孙淡,却没合适的人才顶上去就算是孙淡,他也觉得自己颇有不足,先,他觉得自己对地方政务也不太熟悉其次,中央各大事务也不是太明了,还需要一段时间学习
两年,两年时间应该足够自己成长起来
孙淡安慰张璁:“秉用,南京刑部主事虽然是个闲差,可也不是不能做事的”
张璁痛苦地摇着头:“静远你也不用安慰张璁,南京那边大家都清楚不过是一个养老的地方,张璁心里明了得很”
孙淡却道:“秉用所言差矣,你说出这样的话来,孙淡大为失望啊”
张璁惊讶地看着孙淡:“静远何出此言?”
孙淡笑着问:“秉用,我且问你你在去吏部做官之前可曾做过官?”
张璁:“张璁自从中举之后,一连参加过七次会试,今年才中了个赐进士,去吏部做官,也是第一次”
“那就是了”孙淡收起笑容,正色道:“我知道秉用你的抱负可是,你想过没有,你没做过一天官,就算是在吏部,所有的精力也牵涉到皇考问题中去了对于政务,你又有多少了解?朝廷若真有差使派下来,秉用你有能力办好吗?这次去南京虽然是个闲差,却好歹可以干些实事加上空闲的时间也多,秉用不妨在南方多走走多看看,了解一下民生,为未来做些准备我老家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准备的秉用,你如今一遇到挫折就怨天尤人,这不可不像你啊依孙淡看来,你这次被派去南京,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张璁听得一阵羞愧,又长长作了一揖,诚挚地说:“张璁受教了,多谢静远提醒”
孙淡笑了笑:“秉用,政坛上的事情谁说得清楚了乡下还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三穷三富不到老人的一生,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生,谁知道未来究竟会是什么模样呢?”
笑完,他指了指前方水面:“船来了”
本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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