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口风大,吹得引魂幡呼啦啦一阵乱响,鬼哭狼嚎似地,跟那鬼域差不多光景。看小说最快更新)两个胶鞋底烧得差不多了,昏黄的火苗子照不出几尺地,远近只能看个轮廓。
老姑婆的坟头没有立碑,只用几块石头堆了个简单的墓门。以前的风水先生算人事,其中一项便是从这墓门来看。在当时的境况下,一副石碑少说也得好几十块钱,家境稍微差一点的,买都买不起。走惯四海的人只需一眼就可以看出死鬼的家境底细。这跟从大门框上面的油垢的厚度看主家人儿孙多寡是一个道理。
到了这里,我渐渐觉得背心有点发凉。老话说家鬼难缠,古往今来,鬼怪故事里讲得最多的便是这家鬼。老爷子老太太享尽阳世福,到了阴间界,再没有半点福分可享。只有眼巴巴指望着子孙祭祀供奉,饱一顿饿一顿地煎熬,跟个刚出生的婴儿似的,你喂他一点,他便能吃一点,你要不喂,那他就只好饿着,可怜得很。
我奶奶晚年的时候,有一次病重,她琢磨着自己熬不住了,便对叔叔说:“等我死了以后,就把我埋在厢房的屋檐下,这样一来,你们炒菜的时候,我还可以跟着闻一闻油烟味。”
要是经年等不到香火油烟气,老祖宗们便要整蛊作怪,有托梦的,有给你来点头痛脚痛的急病的,还有发起狠来要你老命的,总之就要你不得安宁。
老姑婆虽然跟我隔得远,但终究还是血脉关系,她死得不安乐,眼下怨气难消,难保不会在我身上讨点便宜。
舅舅可没管我缩手缩脚的模样,他围着新坟转了一圈,对我说:“把那东西拿出来,小心点,可别让它打翻铜钹跑了。”
我赶紧把挂在脖子上的灰布袋子解开,把那对已经用红布包好的铜钹取了出来,递给舅舅。这灰布袋子还是不久前舅妈特地给我缝的,好让我装那对小铜钹,或者是别人送我的煮鸡蛋,饼干之类的小零碎。
这些东西要是装在衣兜里,难免弄脏了衣服。出门在外的,一两天还好说,要是时间长了,一个邋遢的小孩,终归是讨人厌的。
舅舅把铜钹放在墓碑前的供台上,接着点了一支香,又从挎包里摸出一截棉线,一头绑在香脚上,一头捏在手里。
我摸不清舅舅要干什么,便问:“舅舅,这是什么法门?难不成你还要找老姑婆问话,把这鬼蛊给还回去?”
舅舅摇头道:“我这个法门,叫做搭阴间线,属于招鬼的路子。我虽然大概知道了这鬼蛊的来路,但打卦撒金钱,终究是阴间路数,作不得明证。现在只有把你姑婆叫出来,问个明白,才好计较。”
我一听舅舅要把老姑婆招回来,顿时毛根子都炸开了。鬼是这么好见的么?撞鬼脸,那可是要天大的胆子才行。有些做鬼事的先生,一辈子只听过鬼叫,却没见过鬼影,就是这个道理。
我好歹也跟了舅舅这么长时间,心里有了底,这会使劲吞了几次口水,才渐渐缓和了下来。
搭阴间线是墨工才会的问鬼的法门,死人没下葬之前,要想问些阴间界的事,就把棉线搭在死鬼的大拇指上,念动咒语,就能把阴鬼活生生地拉出来,然后大眼对小眼,你一句我一句地来上一场人鬼对话,最是恐怖。
民间也有很多问鬼的法子,好比碟仙,笔仙一类的杂术。这类杂术也能招鬼问鬼,但不能保证你招的是什么鬼,咒语一念出口,指不定什么野鬼游魂都来凑热闹。搭阴间线就不同,搭上谁就是谁,没有半点差错。
舅舅见我没那么害怕了,也就不再管我,他掐了个手印,凭空虚画了一道符,按在墓门上,口里念道:“乞食禄鬼,诸君施舍,阴阴不生阳,亡魂送返乡,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这时天光还暗淡得很,从付家拿出来的胶鞋底也烧完了,远近看起来一片模糊。舅舅念完咒语,我也没听到什么响动,正想着是不是法术不灵光了呢,定眼一看,墓门前面赫然蹲着一个黑衣黑裤的人。
由于天光太暗,我也没看得仔细,面目都没看清楚,尽管是这样,依旧吓得我叫出声来,脚脖子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那黑衣人见了,弓起身子,看模样就要扑上来。
舅舅一看不得了,忙叫道:“烂草鞋直走阳关道,饿死鬼不欺押粮官。快把鞋子脱了,顶在头上。”
我这时早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手忙脚乱之下,好不容易摸到了脚上的布鞋,使劲一扯,也不管鞋带子断没断,扯下了鞋子,双手哆嗦着举在头顶。
趁着这功夫,舅舅“呸”的一声,一口口水吐在手心,往棉线上一抹,喝道:“还不安生?定!”
死鬼顿时一声鬼叫,好像上了套索的老牛,张牙舞爪地扑腾了几下,终究没有扑上来。
书上说了,人有三魂,人死之后,一魂往生,一魂乞食,一魂守墓。舅舅这回勾的是乞食亡魂,这一魂只管到处寻找香火血食,它才不会一出来就先跟你认个亲疏远近呢。
再说了,老子死了都还有要儿子命的,死鬼见我阳火低,当场就想来个鬼扑身,也在常理之中。好在舅舅有的是法子治它,倒也是有惊无险。
舅舅稳住了死鬼,单手又添了炷香,末了翻开铜钹,露出里面趴着的癞蛤蟆,对死鬼道:“怨还怨扯不清,我要替你了了这个结,你知道它是从哪里来的么?”
死鬼作势望了一眼,突然向着远处一指,厉叫道:“她是个无儿无女的孤寡妇人——”
这一声叫得人毛骨悚然,就算有那农村妇女之间闹了矛盾,掐着信香相互咒骂也没这么恐怖。叫过这一声,它就如同一阵青烟上了白日青天,转眼就散得无影无踪了。
诸事既毕,舅舅收了法诀,抬头看了看天色,对我说:“趁天还没亮,赶紧把东西收起来走吧。要是不小心让人看到咱们大晚上在这坟地里搞点古怪,怕是解释不清。”
我方才被那死鬼吓得不浅,听到舅舅开声了,这才缓过神来。当下顾不得说话,依旧把铜钹装好了,跟着舅舅急匆匆下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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