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杨门忠烈 > 第五章 阅兵 擅兴

?    从京师热闹繁华富贵温柔之乡到沙尘蔽日蛮荒寒苦的边关,牛车足走了近两个月。杨延瑛吵吵闹闹跟折赛花说什么不带上她就天天出去玩,天黑了都不回来复又央求说什么想去外面见见世面,折赛花经不住她软磨硬泡便带上她同行,又觉得林氏与杨延平夫妻分别实在太久,便要林氏也同去。林氏开始的时候推说身上不便,折赛花如何不知道是因为那个夭折孩子的缘故,大约是这相思之苦太折磨人,林氏还是上了牛车,一路摇摇晃晃沿着当日从晋阳往开封的官道去往代州,那个孩子的早夭,总是不时的回忆起来,幸而一路杨延瑛有说有笑,方少了许多苦闷。一下车到了架木覆草的土屋,杨延瑛便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蹦蹦跳跳到处乱跑,嘴里还唧唧喳喳的说个不停:“妈妈,那马厩里好几匹骏马啊,尤其是那匹‘白霜驹’,浑身雪白可漂亮啦!”

    里头土拱砌筑的两间屋子覆了几片砖瓦,已是十分难得,屋内整洁空旷少有生气,杨延玉和杨延德打量着屋里不多的东西,有一股犹如荒漠干燥尘土的意味,截间板帐将主屋隔成两段,外面只一张黄梨花四面平带翘头条的书案上摆了几本旧书,尽是《六韬》《三略》《唐李问答》《司马法》之类,杨延玉仔细看那书案事时,只见案面侧面有一处方形缝隙,伸手托了下,一屉子突了出来内置镀金木匣,轻轻一滑木匣盒盖,一摞明黄札子在里面,杨延德见杨延玉盯着东西发呆奇道:“四哥,你怎么了?”说话时便凑过来,杨延玉迅速合上木匣道:“没甚,这下头竟是个暗藏底机关,还能抽出来,委实是精妙。——这还有本《刘涓子鬼遗方》,你又该学到不少了。”说着从随意翻看的旧书中抽出来一本,杨延德涩涩笑道:“我就是平日喜欢看些偏方药典,这些实打实底金疮刀破我都一窍不通,只是看书也还是不会啊。”

    林氏在院中忙着收拾晾晒衣物,忽觉有人推开柴扉,回头一看,竟是日思夜想的丈夫。杨延平风尘仆仆的赶来,见到阔别的妻子,一如当日雅娴贞静,只是其中曲折变故,二人都已不是分别时的心境了,心中有千言万语,又谁也没开口,杨延平冲将过去紧紧抱了林氏好一阵才松开,端着她脸看了半晌,忍不住在她额上轻轻印了一吻,

    方道:“我对不起你,这些日子你过得好不好?”林氏拼命点头道:“我心里都晓得,我很好,见到你就更好了。”缓和了一阵,擦了眼泪道:“妈妈他们还在屋里,咱们进去吧。”便和杨延平一起进了里头,杨延平见到折赛花便欲磕头,折赛花急道:“别行这些虚礼了,快让妈妈瞧瞧。”

    杨延平执意磕完头,方起身笑道:“妈妈,阿爹把军营当家,这地方都许久没人住了,几日前方收拾底……”“大哥!”只听杨延瑛一声惊呼。杨延平因是长子,长到快成家的时候才添了小妹妹,自小对她就十分疼爱,乍一下见了,一下抱起杨延瑛满地打旋儿,复又见了杨延玉和杨延德,兄弟多时不见,自然兴奋不已,其乐融融。

    折赛花含笑道:“你们好好说会话,我去做点饭菜,晚上等你们阿爹回来。”林氏与杨延平相视一笑,便也跟着折赛花去了。杨延瑛绕着杨延平咯咯笑道:“大哥,大哥,阿爹是不是在练兵底大营,带我去看看罢。”杨延平也笑道:“军营里三层外三层门司验认,持牙牌,书姓名,别说是你了,连只鸟都飞不进去。”杨延瑛嗔道:“骗人!”杨延德摊着书卷,一脸端肃道:“大哥这话不是唬你,军营重地,你以为是家里底后花园呢,况且携女子入营者,可是同奸犯女子同罪,除非你想害死大哥。”杨延玉接着杨延德的话道:“你都在代州了,还急这一会吗?不过,我倒是有办法带你去另一个地。”杨延瑛隔着桌案急忙起身凑近道:“甚么地方?”正说着,杨延平瞪了他二人一眼,杨延玉便笑道:“你看看,我要是带你进去了,大哥该揭我底皮了。”杨延瑛一泄气坐回椅上,忽朝杨延平叫道:“那我要骑那匹白霜驹——行不行,行不行嘛?”

    杨延平忙跟她一道搬出马鞍和铁镫子,又为她在马鞍上加了厚厚的垫褥。马一备好牵出来,越发显得精神。杨延平带杨延瑛出门骑上马,将镫子一磕,那马儿立刻像箭一般地飞出去。杨延瑛只觉得耳旁的风声呼呼响,土丘柴门都一闪一闪地向后倒退,那些人家大多依坂坡而建居,联木为栅,红柳编篱泥墙,土垣垒砌,一只只小麻雀站在编篱上啾啾叫着,女人在院里外晒太阳,好奇地看着他们平川驰马飞奔而过,不提防前边出现了一道深沟,约摸有一丈七八尺宽,两岸陡削,那白霜驹腾空而起,平稳的过了深沟,轻轻地落在对岸,继续前奔。绕了一圈,杨延平对杨延瑛道时辰不早了,他说什么杨延瑛也根本听不清楚便点了头,下了马方发现已经到家了,杨延瑛怏怏不乐地回到马厩栓马时,见马厩里多了一匹雪蹄胭脂银鬃马,大约是知道有人走近,昂然抬起头,咴咴地叫了一声,杨延瑛惊喜道:“哈!好马儿,一定是你把阿爹带回来了底!”

    折赛花跟在杨业后面迈出里屋,替杨业理着刚罩上的靠色领袖对襟广袖燕服,不知杨延玉说了句什么,杨业脸色倏地一变,住了脚步厉声问道:“谁许你翻那些底!?”杨延玉冷笑道:“孩儿不用翻也知道那些札子上说些甚底,不过是说父亲战功赫赫声名远扬,拥兵自重,难脱五代藩镇恣肆暴虐之风,非社稷之福!”折赛花看着杨延玉,此举实是出乎所料,沉声道:“四郎,你今个可刚见你阿爹。”杨延玉咬着牙愤然说道:“物不平则鸣!如果庙堂之上真底信任父亲,何必给这份恩典!把这些弹劾您底札子原封不动底给您,既要您感恩戴德,又想告诉您,您在边关底一举一动自有人告诉他。而这份殊荣只会让那些人会更恨您,推波助澜,让你们互相牵制。帝王驭权之术,历朝不衰而今尤盛,从中坐收渔利!阿爹真是何苦这样披星戴月事必躬亲,做费力不讨好底活计!”折赛花心下一阵凄凉,也觉杨延玉所言非虚,黄昏霞光下,杨业见杨延玉俊彩神逸,离经叛道不可一世,扬手要打他耳光,余光瞥见杨延瑛气喘吁吁愣在不远处,那对清澈的眸子望着这边,急转方向打在梧桐树上,树干未动,几片梧桐叶却飘飘落下,折赛花心下一颤,幸好这一下不是打在杨延玉身上。

    杨业怜爱备至的看着女儿,树影下,长亭玉立,一件半新不旧的淡绿绸衫曳地扫落叶,脚上露出描金线蝴蝶的鞋面绣鞋,配上碧玉的耳坠子,更显明艳照人。杨延瑛跑过来时只听见哥哥的声音越来越大,见着眼前的一幕,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事,杨业走近朝她笑道:“怎么?不认识阿爹了?”杨延瑛见自己的父亲英武不减,还是背脊挺直,身材颀长,孺慕之情全都发泄出来,一声阿爹便娇声唤出。杨业答应了便伸手搂她慢步走着,杨延瑛仰头笑道:“阿爹,我刚刚去骑马了,我还想去军营看看,看看大宋底那些将士,可大哥说那是国之重地,不可擅入。”“想看还不容易,明日阿爹带你去。”“真底!?”“……”见二人走远,折赛花嗔了一眼杨延玉,道:“待会吃饭,不许再提这一茬了。”“妈妈,短短两三年之内阿爹在代州境内建起了两道防线,大大小小四十几处军寨,进可攻退可守!杨无敌之名威震边关,契丹三十骑兵两度南下进犯雁门关,阿爹以手下寥寥无几底禁军,打得契丹落荒而逃!可话传到官家耳朵里不一定是这个样子,那些札子不过是些小喽啰,背后不见得没有人!”“那你让你爹怎么办?辞了官,从此不问天下事,还是空顶着官衔,不做实事?”“谣言能毁人,更能杀人!十个人说这话,官家想想把札子封好了赏赐给阿爹,一百个人说这话,官家就该好好思量思量了,这些人想要陷害阿爹可以不费吹灰之力!”

    翌日,杨业携杨延瑛登上山原之巅,山路百步九折,晨曦初朗曙色清明,极目四望,景色瑰丽无伦,朝阳倚山霞光漫天,苍茫远山横亘在纵横沟壑的黄土尽头,被染得如血似火,缕缕炊烟织成的村畴暮霭漂浮不定,天地间壮阔辽远,深邃无垠。山下驻兵营帐密密麻麻绵远数百里,气势宏伟,纛旗(1)蔽日,甲胄鲜明,枪戈密如森林,金鼓阵阵,号角此起彼落,铁骑腾跃,整个军营便如裹在一片尘沙之中。杨延瑛看的眼眶发酸,热血沸腾,忽有亲兵来报说三交行营兵马都部署潘仁美巡视边界,典察防务,杨业将杨延瑛送到家便速回了军营。

    离开京师的数月间,潘仁美辗转在五行山(2)西北面与辽国交界的各个军寨,在代州大营,潘仁美看着杨延平笑赞道:“果然是将门虎子。”杨延平躬身回道:“潘部署抬爱了,诸位将士都在等着了,这就请您随小将进寨。”潘仁美随杨延平登上教场看台,王贵、董思愿、贺怀浦以及贺怀浦之子贺令图一一与潘仁美行礼后,除去贺令图和杨延平,俱坐在看台上阅兵。随着中军鸣角,五军以旗帜为前导分批进入,步兵骑兵交替列阵横亘,步伐整齐,铿锵有力沙尘铺天盖地。金鼓连响三鼓,骑兵上马,步兵持械。就在贺令图高举青旗的片刻之间,步兵应鼓声而变,变方阵为备敌之形,骑兵分别从五个方向弥漫成一个巨大的扇形,向中间包抄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贺令图举黄旗,鼓声越来越急,步兵四向作御敌之势,一字长蛇般排开盾牌,且战且前!骑兵出陈作战斗之势,如同滔天洪水吞噬整个校场,鼓声和喊杀声似乎震荡得地动山摇!贺令图接着高举红旗,圆阵倏忽之间便缩为自环内固之形,诸军相属,鱼贯斜列,前利后张,为冲敌锐阵。青旗一出,骑兵驰马持长枪劈刺,步兵以弓弩射击,草垛应声而倒。最后鼓响三下,鸣金收兵,骑兵下马,步人落旗,贺令图举黑旗,军士们立即向看台举兵器,行军礼,依次退出,整个校场只闻整齐归一的脚步和马蹄声,没有半点喧哗杂音。

    潘仁美从看台上下来,看着远处一片绯红,军士毫无松懈操练格斗刀钢铁的纪律把每个人皆造就得自重强毅,叹道:“三官不缪五教不乱(3),心无旁骛精血诚聚,方谓能军,杨部署委实是治军有方!这套杨家枪法确是辽人骑兵底克星!”赵炅也是个使枪的行家,早在晋阳城下就称赞杨家枪法精妙绝伦,并令杨业绘具图说进呈,通饬(4)全军练习,杨业当下也不再多述,只是说道:“这套枪法基本招式简单,临敌应战又灵活无穷,变化多端,这些军士要想练到炉火纯青底地步还需一段时日。”潘仁美也见识过杨家枪的威力,不能不服,因笑道:“越是微末平淡功夫中愈能显出奇妙,铁骑冲过之所,无人能挡,长枪制敌最是实用,有这套枪法,再加上牧马监底良驹,契丹骑兵也就不那么坚不可摧了,走,去牧马监看看!”杨业引潘仁美等人绕牧马监足走了半个时辰方进到跑马场,杨延平早领人牵了十几匹骏马出来,他本已算高大,那些骏马却都高出他一个头来,潘仁美看着那些马儿毛色光泽,前胸宽阔,臀部滚圆,四腿纤长,便知都是好马,抚着其中的一匹,笑道:“这耳如竹批,目如悬铃嘛,哎,这些马儿性情如何,脚力又如何?”杨延平答道:“这些马有从边境重金购得,也有战时所得,从民间收购底也有,兴国四年,得汾晋、燕蓟等地的马匹四万余匹,官家于河北道分设八处‘牧马监’进行牧养。这便是其中底一处——牧龙坊,这些马都经过监牧官底精心调训,随时可作为战马,只是这些马大多四尺四寸,且不是甚么好马种,无论体型或是脚力都比不上辽国骑兵马匹。”“自石晋天福三年燕云十六州让石敬瑭这个‘儿皇帝’割给契丹,中原不但一方沃土,也使良马修养生息之地彻底沦于敌手(5)!”潘仁美仰望着茫茫苍穹,思索道:“自家看看,若内外坊、监及诸军底马匹全都算上,共约有十余万饲养兵校八千一百六十人……”“也就是说大宋每岁需草料四十四万七千麸料四万二千七十四盐、油、药、糖五万五千余石来养这些马和养马底军校。而这些东西折换成银两则可以养步兵五十万之多,这银两还不包括养一个骑兵士兵底军费。”声音不急不缓,语调十分平静,没有半分挑衅之意,却有好像自由自己的一番长篇大论,杨业听着微感奇怪。

    潘仁美听着心中陡然一动,转身对刚刚说话的在躬身添草料喂马的士卒道:“你如何得出底?”“小底是想着诸物市价和各军底军俸,粗算了一个大概。”说着站起身来,赫然是杨延玉,箭袖窄袍,腿裹行缠,完全是寻常士卒的打扮,杨业和杨延平一时摸不准他预备做什么,又不便即时说破。潘仁美有些诧异,问道:“你是……”杨延玉低头答道:“小底是送粮草底。”潘仁美沉吟说道:“到底是久战之地,全民皆兵,一个士卒都有如此本事,你算得不错。一个骑兵底军费能养五个步兵,这样打下去,百姓都喝西风去了。”杨延玉抚着马鬓道:“大人是一方封疆大吏,庙堂旨意要您向边陲布达,边陲近况也要您向朝廷奏闻。正如大人所说,失燕云十六州,也失良马生养之地,宋军骑兵其实并无多少优势可言,辽国骑兵则不然,纵横原野多年,如遇强敌成列而不战,退败无耻退逃,散而复聚,伺机而动,扰我边境,此处农耕之地往往赤地千里,易子而食,惨不忍言。官家畴其外御,爱其子民,列位大人劳苦功高,近来百姓得以安家立业,耕织劳作!只是这燕云十六州,其中幽、蓟、瀛、莫、涿、檀、顺七州在太行山东南山前,其余云、儒、妫、武、新、蔚、应、寰、朔九州岛西北山后。失东南山前之地使河北藩篱尽撤,辽人可沿幽蓟以南坦荡平原直冲河朔。失西北山后,只有长城重城(6)这雁门几处关寨可守,一旦沦于敌手,辽人更是犹入无人之境,故而,数百年间,中原将士不得不以血肉之躯抵挡北国铁骑,血洒疆场!”

    潘仁美怔了良久,明白他说得确是丝毫不缪,而且分析的丝丝入扣,便道:“本官知道你想说甚么了,本官和杨副都暑两年前就说过此事,当时多说了战势上底一些事,不过现在大宋国力和现在两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了。”杨延玉喟然接道:“现在也不可贸然出兵!”

    潘仁美越来越奇怪,笑道:“哦?你还有甚底想法,不妨说出来看看。”杨延玉眼里熠然闪了一下光,直盯盯地望着潘仁美,语气斩钉截铁,道:“中原与契丹之争终不可善了,但若是从这儿拉开长战线,深入敌国腹地在平原开阔地带展开大规模底骑兵角逐无异于抱薪救火,本朝太祖官家削平僭伪诸国,收其帑藏金帛之积蓄,归于京师,贮之别库,号曰‘封椿库’,凡岁终国用羡嬴(7)之数皆入。并谓群臣道‘石晋苟利于己,割幽燕郡县以赂契丹,使一方之民独限外境,甚悯之’,欲待此库所蓄满三五百万,遣使谋于契丹,倘肯将土地民庶归之于我大宋,则这些都尽数送契丹,作为赎回燕云十六州底金帛。如不然,将特散滞财,募勇士,俾图攻取,以决胜负’。此举足见太祖官家实乃一代明君令主!”潘仁美咀嚼着杨延玉的话,道:“不错,竟然连‘封椿库’都晓得。”杨业也暗暗心惊,但从官场到战场,虽说昨晚他愤愤不平,但句句锥心,不居庙堂,不在仕途,却对风云诡谲激流暗涌的官场权谋洞若观火,不读兵书,不习兵法,照样对剑拔弩张动荡不安的边境时局了如指掌,整日见他无所事事玩世不恭,何时有了这么深的心思城府和高深的远见卓识?而且既是边关无名小辈,就不知道那些宫闱秘事,自然能借着无知将这个法子重新提上日程,只是这位潘部署不一定会冒险让官家采纳太祖官家的高明之策啊!

    杨业正想着,杨延玉忽躬身向潘仁美道:“小底本风尘布衣,不忍中原受欺凌,有赤子之心,以一己之力奋然以助大业,愿潘部署明察。”潘仁美目光忽然扫向杨业,似有询问之意,杨业额头刀刻似的皱纹一动不动,盯视杨延玉良久,仿佛按捺着胸中的怒气,舒了一口气,从齿缝里蹦出话来:“逃荒饥民,贫户壮丁自愿投募禁军也是常有,募时,需先度人材,次阅驰跃,试瞻视,如此怯弱者,怕是只能籍之以为厢兵。”杨延玉静静道:“恐怕未必只有在军中效力才能有所作为。”

    潘仁美脸颊上肌肉抽搐一下,朝廷确有郊祀荫补(8),每三年一度郊祀大礼之时,皇亲国戚文武臣僚均可奏荐子孙亲属,门客仆隶恩荫补官,难道这个人想借着自己的地位开口要官?心中顿生厌恶,狞笑道:“那你想怎生效力?”杨延玉从容说道:“自古头顶着乌纱帽,尸位素餐底也不在少数,胸怀天下,做个乡书手足矣。”“好嘛!”潘仁美大笑,踱至杨延玉面前,一句一顿说:“这样,各县里正、户长、人力、手力、散从官等差役由民户轮充,崞县现有个里正底空缺,回头拿自家底书信去找崞县县丞,日后底路可就看你自己了。”

    “你胡闹!”杨延平终于等到了回家的时候,指着杨延玉一顿臭骂,“你想干甚么!?自恃才高,帷幄运筹,决杀千里,功成名就,是吗?你知道这儿埋葬了多少尸骨?你想过妈妈又添了多少担心?”说了一阵,见杨延玉只低头用脚尖跐着地也不言语,杨延平自己倒觉得有些气馁,又温声道:“你不是也说阿爹徒劳无功吗,你就不愿听大哥一句话!?回家去吧。”

    “大哥,自小大大小小底打你不知道替了我们多少,你说甚底话我都愿听,除了这件事。”

    “你……”

    杨延平正做没理会处,来回踱着,忽见折赛花早已站在门口,下意思叫了妈妈,折赛花微微一笑道:“我和你四弟单独说会话。”杨延平答了声哎,食指点了点杨延玉,默默走开,折赛花拉着杨延玉坐下,温和地看着他倔强委屈还有些央求的样子,笑道:“家里确是太闷了,你这么想,妈妈心里很是欣慰。”杨延玉没有抬头,好一会,低声道:“妈妈,孩儿让您挂心了。”折赛花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又似乎在倾听外边微啸的风声,不经意地道:“另有一事,你也看见了那些了,你阿爹他一身刚直之气,两袖君子之风,谋略多用于战场对阵,心机绝少顾忌自身安危,官场为人,上阵交兵,不会计较自己生前身后、得失名利。”杨延玉忙接道:“孩儿懂妈妈底意思,我会时时留心,助阿爹一臂之力,能帮多少是多少,若是燕云失地得以收复,孩儿就回家,阿爹也该回家了。”折赛花轻笑道:“好,去吧——等等,好生爱惜自己!”

    杨延玉茫然的走出院子,感觉心一下子空落了,仿佛并没有多少兴奋,但只是一瞬便恢复了常态,抬头见杨延德和杨延瑛怔怔的站在墙外看着他出来,遂蹲身在半截黄土墙垣下,握了一撮黄沙,看着沙尘从指缝里如细雨般落下,叹道:“唐高祖就曾说‘敬于万物,不欲骄贵,但据土地,务共安人,何必令其称臣,以自尊大’,意思是说敬重万物,不傲慢自贵,拥有一方疆土,便尽力使百姓安居乐业,何必一定要让他国称臣来妄自尊大呢?”见杨延德和杨延瑛都不说话,笑着说道:“被我吓到了?这话只能在你们面前说说,阿爹满脑子都是夷夏之防和正统之念(9)。其实,圣人之道无不通,有教无类,昔时李唐王朝大败突厥,便将其创残余部,收处内地,教以礼法,职以耕农。”杨延德也蹲下身来,看着杨延玉郑重的开口道:“自古四夷弱则伏强则叛,大辽皇帝若是入主中原,未必就能有教无类,一视同仁,到时候大兴杀戮,蹂躏国土,遭殃底便是黎民百姓,所以四哥心里定是赞同父亲底,今日之事,你都不知道盘算多少回了……过几日你就不跟我们一道回家了?”杨延瑛一直静静看着,听了这句话,眼眶不禁红了,杨延玉不由得移步到她面前亲昵的刮了刮她的鼻子,笑道:“傻丫头,我又不是不回去了,四哥再带你去骑一次马好不好?”

    折赛花回到屋里只见一道背影在昏暗中显得有些落寞,原是杨业站在支开的窗屉前,月色晦暗星辰寥落树影萧索,缕缕冷风透窗而入,掀得案上的书簌簌作响,更显得寂寞难耐。杨业开口问道:

    “为何不劝自家解甲归田了?”

    “因为我太了解你了。”

    “又何必赞同四郎来这?”

    “因为我是他母亲。”

    杨业和折赛花都没有再说话,折赛花吹灭了油灯,脸上一行清泪滑落,灯穗上冒起一股散乱的白烟。这一夜,他们都失眠了。

    (1)纛(dào)旗:古代军队里的大旗,与正方形帅字旗、长方形三军令旗一样都是表示元帅及大本营所在地的。长五尺、高三尺的三角旗。上下两边有齿牙边,分红黄绿白黑五色,齿牙边有与旗同色和不同色两种;旗心绣飞龙图案,旗边绣回纹或火焰纹,为帅营旗帜。

    (2)五行山:这应该不是压着孙悟空的五行山,太行山别名五行山。

    (3)三官不缪五教不乱:古代兵法称鼓、金、旗为三官,称军士的目、耳、手、足、心为五教。

    (4)通饬:把一个命令发往各地。

    (5)良马修养生息之地:中国虽大,却只有河套平原地区是理想的马产地,河套地处西北,水草丰美又气候凉爽,由于黄河灌溉,水源充足、土地肥沃,非常适合农耕和养马。这个地方产的马是大型马种,可以担当骑兵坐骑的重任,而且是热血马,热血马勇猛沉静,爆发力和耐力都很好,中原其它马种和西南马种都是凉血马,凉血马耐力差,性格多疑易惊,只适合农用,蒙古马多是温血马,但体型一般偏小。而这个河套平原恰恰由于燕云十六州的割让使得重回中原显得难上加难。所以啊,电视剧里那些中原侠客骑的高达威猛的马儿,真想问问他们是在那买的?

    (6)长城重城:这里的长城指的是北齐时期(公元557年)修建的忻州长城,忻州长城从清水河北堡乡五眼井起,至老营折南,复又折东,经宁武关、雁门关、平型关,到达河北下关。后又又延伸至居庸关,与汉长城汇合,长约千里。此时的北齐长城在防御功能上已经大大减弱,明代后在此修建了著名的内长城,中东部的位置大体与此长城一致,有些地方是覆盖了北齐长城的。

    (7)羡嬴:多余,满盈。

    (8)郊祀荫补:宋代恩荫补官的一种手段,是为皇亲国戚,中高级官员的子孙亲属提供的一种选官便利,是世卿世禄制的一种残余,宋代恩荫名目繁多,这也是后来造成宋代官员冗杂的原因之一。郊祀,是中国古代的国家祭祀的一种。郊,古代于郊外祭祀天地,南郊祭天,北郊祭地,当然还有宗庙祭祀,明堂大礼;祀,古代对司中、司命、风伯、雨师、诸星、山林、川泽等的祭祀。

    (9)夷夏之防和正统之念:在中国古代将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统称为四夷,中原大地则被认为成是华夏大地,而史书上也经常会说四夷鸟兽野心,非我族类,故有“夷夏之别”,这种夷夏之别体现在中原地区非常先进的生产力技术和优越的文化感层面,认为只有中原皇帝统治天下才是正统,这种主流的意思形态依附于儒家文化根深蒂固,直到近代,种族平等、民族平等的观念才将之彻底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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