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历史军事 > 蔡骏作品集 > 第十章 MUYO

?    叶萧辞别了罗周,走进了电梯。电梯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一路下降,电梯门没有打开过,他静静地看着显示楼层的灯光一层层闪烁着。很自然地想起了过去的自己,还有罗周。他和罗周是很要好的朋友,从五六岁起就在一块儿玩到长大,小时候罗周的梦想是当一名海军军官,指挥中国的核潜艇行驶在太平洋底。而叶萧则希望做一个旅行家,他一度对探险家余纯顺非常崇拜,甚至还听过余纯顺的讲座,给余纯顺写过信。他希望有朝一日循着余纯顺的足迹踏遍中国西部的每一寸土地,这也许也是因为他是在新疆的生产建设兵团里出生,虽然在上海长大,但父母都还在新疆的一个农师团里的缘故。然而,1996年的六月,余纯顺在横穿罗布泊的过程中遇难了,余纯顺的死,给了叶萧很大打击,他痛哭了好几天,才放弃了自己的梦想。现在,叶萧已经是一个警官了,而罗周则连海军的边都没沾上,一直以文为生,现在又搞起了编剧和导演。他们都放弃了梦想,在这座讲究现实的城市里,继续着自己的人生轨迹。这就是命运,叶萧在电梯里对自己说。

    电梯的门打开了,到底楼了,他缓缓走出大楼,已经十一月了,秋天的风掠过了他的额头。叶萧有些冷,他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肩膀,走上河边的绿地,看着静静流淌的苏州河。

    十三

    树影映在窗户上,黑色的影子不停地在秋风中摇摆,窗外的月光若隐若现地倾泻了下来。张开局促不安地在房间里来回走动着,他的样子就象窗外瑟瑟发抖的树叶。他实在忍不住,点了一支烟,烟头在房间里一明一暗,幽幽地亮着。

    “把烟灭了。”旁边的文好古轻蔑地说。

    “文所长,我很紧张。”

    “把烟灭了。”文好古以近乎命令式的口吻说,张开有些害怕,终于把烟头掐灭了。

    张开看了看表,他的神色越来越紧张,他断断续续地说:“所长,时间,时间快到了。”

    “别害怕,坐下,你不会死的。”文好古平静地说,他坐在江河坐过的椅子上,面前是江河专用的那台电脑,他泡了一杯龙井茶,悠然自得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品着茶,一边看着一本学术刊物。

    张开沉默了下来,他坐在文好古的身边,抬起头,一会儿看着天花板,一会儿又看着窗外,最后盯着地下。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面色却苍白一片,嘴里轻声地喃喃自语:“这是诅咒。”

    “你说什么?”文好古问他。

    “文所长,听我说,我相信了,我现在真的相信了,这就是诅咒。这些天,我每天晚上都梦见江河和许安多,他们在梦里对我说,下一个死的就是我,而且,就在江河死亡的那个时间。啊,还有,我这些天,都仿佛听到一个词在我的耳边回响,可是,我又听不懂那个词的意思。”

    “还记得那个词怎么念?”

    “念‘木要’,不,汉语里好象没有这种发音,准确的讲应该念成muyo。”

    文好古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放下了手里的刊物,把老练的目光对准了张开的脸:“你说什么?”

    “文所长,我是说,我这些天耳边经常回响着一个声音——muyo。”

    “没有听错?”文好古神色严峻地问。

    “绝对没有听错。”

    文好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以极其标准的发音念出了那个词——“muyo”。

    “对,就是这么念,所长,你知道这个词的意思?”

    “张开,我好象记得你在十年前跟着北京的一位古语言学教授学过古代西域的语言的?”

    张开面露惭愧的神色:“所长,说实话,当年所里是把我送到北京去过,吐火罗语、粟特语、犍陀罗语都学过,还有于阗文、佉卢文、粟特文等古代文字。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有心思进修,而且完全是填鸭式的学习,当时虽然学会一些,但后来早就忘光了。”

    “真丢人,告诉你,这是当时楼兰所使用的官方语言犍陀罗语。”

    张开若有所悟,他点着头说:“哦,原来就是佉卢文,在罗布泊出土了许多那种文字的文书,我们在那里看到的也是这种文字。”

    文好古慢慢地说:“佉卢文是贵霜帝国的官方文字,大约在公元2世纪末,犍陀罗语开始向帕米尔以东传播,一度成为塔里木盆地许多国家,如疏勒、于阗、楼兰和龟兹的官方语言。不过,于阗、疏勒和龟兹诸国很快改用婆罗谜文拼写各自的语言,只有楼兰人继续使用佉卢文犍陀罗语,一直到楼兰文明消亡。”

    “文所长,那么佉卢文muyo的意思又是什么呢?”

    文好古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诅咒。”

    张开一下子站了起来,浑身颤抖着,然后又一屁股坐了下来,把头埋在膝盖里,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什么。文好古从来没有见到过他害怕成这个样子,他伸出手摸着张开的脑袋,轻声地说:“你怎么害怕成这个样子,还象个男人吗?”

    “我完了,这确实是诅咒,我快死了。”张开几乎已经哭了出来,“我还有妻子和孩子,他们怎么办?文所长,我死了以后,所里一定要好好地照顾他们,我已经准备好写遗书了。对,还有,如果我能活过今晚,我明天就去保险公司买最高额的人寿保险,如果我意外死亡了,我家里就会得到一笔巨额的赔偿。可是,我能活得过今晚吗?”

    “我保证你能活下去。张开,我现在跟你来分析一下,你之所以听到这个佉卢文单词,其实是因为江河与许安多的死使你疑神疑鬼,你以为一定有诅咒存在。而你过去是学过佉卢文的,虽然早已忘记了,但是学过的东西还是会留在你的记忆里的,这是一种潜在的记忆,尽管通常你不会想起来,但在某些突发事件的刺激下,这种潜在的记忆就会无意识地被发掘出来,这种事在医学上是有过许多实例的。所以,你在经受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以后,潜在的记忆被激活了,就是这个意为诅咒的佉卢文单词从你的记忆深处钻了出来,配合着你的胡思乱想,总是在你的脑海里出现,以至于你出现了幻听,误以为有什么声音在耳边响起。这就是原因,唯一的原因,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你不会有事的。”文好古一口气把这些话讲完,然后吐出一口长气,喝了一大口茶。

    张开就象听故事一样听完文好古的话,然后安静了下来,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信将疑地说:“文所长,你讲的都是真的?”

    “这是唯一的可能。”

    “可是今晚,今夜我能熬过去吗?”

    文好古微微一笑:“你看看自己的手表。”

    张开抬起手腕,“已经超过十二点了。”

    “公安局说,江河是十一点半左右死亡的,现在时间已经过了,你不是还好好的活着吗?”

    “是啊,我还活着。”张开呼出了一口气,似乎把提着的心放下来了。他取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和眼角的泪痕。

    “好了,没事了。今天晚上已经那么晚了,你还是留在这里过夜吧,所里有睡袋还有行军床的。”文好古所说的睡袋和行军床都是他们在田野考古时偶尔露宿野外所必须的装备。

    “在这里过夜?这可是死过人的房间啊,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在这里过夜我会给吓死的,而且,我妻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呢,今晚我一定要回去,反正我家也不远,而且明天是休息天。”他说着站了起来。

    文好古摇了摇头,他一直不喜欢张开的胆小怕事,他淡淡地说:“好吧,你要走就走吧,不过,你是骑助动车的吧,路上一定要小心。”

    张开点了点头,“谢谢所长的关心,路上我会小心的。那么,所长你呢?”

    “反正我没有老婆孩子,家里是一个人,这里也是一个人,都一样,我就在这间房间里过夜,无所谓。”文好古又拿起了刊物,轻描淡写地说着。

    “所长,我真佩服你的胆气。我要是有你的十分之一就好了,那么,我先走了,再见。”

    “再见,路上一定要小心啊。”他还是关照了一句。

    张开点点头,走出了房间,然后,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响起,又渐渐地消失。文好古轻蔑地摇摇头,拿起热水瓶,把热水灌进了茶杯。

    走廊里一片黑暗,张开独自一人走着,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响起,就有些心虚,特别是在路过库房门口的时候,他几乎是小跑着窜了过去。他害怕在这个时候,诅咒会突然到来,让他躺倒在子夜十分的研究所的某个阴暗角落里,然后,第二天早上,同事们会惊讶地发现他的尸体。想到这些,他几乎都走不动路了,他张望着四周的黑暗,总觉得自己的心被高高地悬了起来,被系在一根细线上,随时,都有断线的可能。

    正当他小心翼翼地在黑暗中穿行,在凭着感觉即将走到小楼的门口时,忽然感到前面有一阵热气,接着就迎面撞到了什么东西。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张开睁大着眼睛,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了。他想大叫起来,却什么也叫不出,也许是喉咙已经紧张地不听使唤了,他只能用颤抖着的假声对一片黑暗的前面嘶哑着说:“谁?”

    “是我,林子素。”黑暗中一个声音传来。

    张开这才吁出了一口气,一边喘息着,一边轻声地说:“你差点把我给活活吓死了,我还以为是撞到重新爬起来的木乃依呢。”

    “对不起。”黑暗里,林子素一把抓住了张开的手,然后把他向前带了几步,又拐了一个弯,终于到了小楼门口了,这里有一些稀稀落落的光线射进来,照亮了林子素和张开两人模糊的脸。

    张开依然心有余悸地用手摸着自己的心口,看着林子素的脸说:“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哦,我回到家发现自己钥匙不在身上了,一定是忘在办公室里了,所以回到所里来取钥匙,否则今天晚上没地方睡觉了。”林子素压低了声音说。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张开有些怀疑。

    “这个嘛,下班后我没有直接回家,在外面喝了几杯,弄得晚了,回到家却开不了门。实在不好意思,那么晚了,吓了你一跳。”

    “嗯。”张开点了点头,他看着林子素高高的个子,而且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大的黑色皮包,天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东西,在门口稀疏的光线下显得惨白惨白的,看上去似乎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他看着看着就有了些害怕。

    林子素忽然看口问他:“张开,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啊,文所长现在还在江河出事的那间房间里坐着,他还准备在那里过夜呢。”

    “文所长也在那间房间里?”林子素有些害怕。

    “是啊,我们是在做试验。”张开小声地说。

    “试验?”

    张开神秘兮兮地用气声说:“是死亡试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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