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一天,下雨了,雨不大,却使这个空旷的世界更加凄惶。
我把被子蒙在头上,不想起床面对这冷清清的现实,不想忍受这漫长一天的无所事事。
这些天我一直睡懒觉,有时候,下午才起来。生活彻底失去了节奏和顺序。
芒圜总是比我起床早一点。我不知道她起来干什么。
有一天,我掀开被子看了她一眼,她正坐在椅子上发呆。
她朝我笑了笑,说:“你睡吧。”
这句话让我心里涌上了一股暖流。
我过去的女朋友对我很好,但是,她不喜欢我睡懒觉。
我经常在夜里写作,在夜里我的精神极其亢奋。可是,到了嘈杂的白天,我就条件反射地疲倦。我经常感到累,不是身体的累,不是脑子的累,而是一种生命深处的累。
我女朋友每次来我的房子,只要看见我在睡懒觉,就会毫不留情地把我从被窝里拽起来。
有几次,因为这件事我俩还吵起来,吵得很激烈,差点导致分手。
她说,她最不喜欢看见一个男人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说,我不是萎靡不振,我是黑白颠倒,多年写作养成了这种习惯。
她说,她喜欢一个男人总是虎虎生风的样子,总是干劲十足的样子,总是充满激情的样子,总是精力充沛的样子,总是站立的样子。
我说,有时候,男人太累了,也需要调节。
她说,我是在为自己懒惰找借口……
每次因为我睡觉吵架,她都很恼怒,很绝望。
经过几次争吵几次和好之后,这件事成了我们相处的一块病,我们都有点忌讳提起睡觉两个字。
我尽量在她来的时间不睡觉,她尽量在我可能睡觉的时间不来。
我甚至觉得,对于一个男人来说,最幸福的事就是——他在一个他自由选择的时间里,躺在一张温馨的床上,身边坐着一个温柔的女人,她静静地看着她疲惫的男人,说:睡吧,你好好地睡吧。
芒圜说:“睡吧,你好好睡吧。”
我说:“你自己弄点吃的。”
“我吃完了。我想出去走走。”
“外面下雨了,你多穿点衣服,别感冒。”
“好的。”
我又把被子蒙上了。
直到下午我才起床。芒圜还没有回来。
她去哪了呢?能不能是找不到家了?
我到厨房热了一碗奶喝下,就开车出去了。
天阴得发黑,冷雨如铅。
我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寻找芒圜的影子。
我至今仍然没有做成芒圜的男人。
我甚至查阅了很多这方面的书。大多的书都表明,这种情况没有什么神奇的药物让你回春,主要还是靠心理治疗。
我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对芒圜的怀疑又有点减少了。我也许应该好好珍惜她。
我找遍了附近大大小小的街道,都没有她的身影。
后来,我放弃了寻找。城市这么大,想找一个人太难了。况且,我想她不会出什么事。
我想自己转一转。
我要到自己平时很少去的地方。
我首先看到了一家幼儿园。透过栏杆,我看见宽敞的大院有很多彩色的玩具,秋千,跷跷板,滑梯……
我已经几十年没有走进幼儿园了。我停了车,翻过栏杆跳了进去。
想起那些孩子,我感到这种灾难对于他们太不公平了……
由于天阴的缘故,幼儿园的楼里有点暗。如果没有一丝人气,连这样一个灿烂的地方都显得阴森。
墙上有孩子的作品。我首先看见了一群白色的兔子,上面写着那首悲凉的歌谣:
大兔子病了,
二兔子瞧。
三兔子买药,
四兔子熬。
五兔子死了,
六兔子叫。
七兔子挖坑,
八兔子埋。
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
十兔子问它问什么哭,
九兔子说,
五兔子死了再也回不来……
我感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转身快步离开。
我驾车来到了郊区。这里有一座监狱。
刚才翻幼儿园栏杆的时候,我把手戳了一下,很疼。而这座监狱的门竟然没有锁,我毫不费力就进来了。
迎面的影壁上有一行大字——
你是谁?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是子席,我来这里是因为新奇。
原来我一直觉得监狱很神秘,一直想体验一下,但是我没有勇气犯罪,最严重的一次就是被警察关了一夜而已……
我找到了打开监区的钥匙,走进一层层的铁门,钻进一个个笼子。
我终于看见了牢房。
透过铁栏杆,我看见每个牢房里都有十几张地铺,上面堆着肮脏的被褥。里面的光线更暗淡,还有一股霉味冲入我的鼻孔。
曾经关押在这里的犯人们应该庆幸,至少他们和监狱之外的人达到了平等。
走到尽头,拐个弯,我看到一个地下室,那里面更加黑暗。
我走进去,除了霉味,我还闻到一股血腥味。
我的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看见一些古怪的器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教训那些刺头犯人的地方。
接着,我看见旮旯扔着一张纸,上面好像是一个人像。
现在,我对这种东西变得极其敏感。我走过去,把它捡起来,退到明亮一点的地方,大吃一惊——又是一张打印出来的芒圜的照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我已经思考几天了,没有任何结果,因此我不想再费脑筋。我几下就把它撕了。
离开监狱的时候,我路过一个值班室的窗口,眼睛一亮——我看见了一把冲锋枪!
我当过兵,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一把本国造冲锋枪,弹夹可以装50发子弹,很先进,很轻便,甚至可以装进风衣口袋。
我小时候爱马,大了爱车。小时候爱弹弓,大了爱枪。
我的枪法很准,我第一次打靶就打出了令上士班长惊诧的成绩。
我目前面临的威胁,好像不是枪能对付得了的。但是我把枪塞进怀里,心里的底气却增加了很多。
我一边走出监狱的大门,一边抚摸那把冲锋枪,真是爱不释手。
上了车,我继续前行。
路过一家老剧院的时候,我看见门口的海报上贴着一张纸,上面是一个人像。
我把车速慢慢停下来,摇下车窗玻璃细看——又是芒圜。
又是芒圜!
我已经见怪不怪了。
芒圜被雨水冲刷得班班驳驳,她只剩下了一只眼睛,半个嘴唇,一个鼻孔,脖子也断了,额头也没了,她残破不全地看着我。
我忽然想到——这就是芒圜真实的模样!
接着我听见剧院里传出一阵唱戏的声音。那声音很孤独,很尖细,很古怪。
我的心猛烈地跳起来,说不清是惊骇还是兴奋。
有人!
我跳下车,径直走进去。
剧院里更加幽暗,我的眼睛越过一排排的空座椅,朝台上望去。
布满尘土的空荡荡的舞台上,站着一个人,她画着白白的脸,梳着古代女子的盘龙鬓,插着簪,绿色的戏衣,红色的绣鞋,长长的白色水袖……
没有灯光,没有布景,没有伴奏的音乐,只有一个穿着戏装的女子在唱戏,那情景十分恐怖。
是芒圜。
她唱的是越剧《红楼梦》。
她一个人唱林黛玉和贾宝玉两个人的唱词:
,
似一朵轻云刚出岫。
只道他腹内草莽人轻浮,
却原来骨格清奇非俗流。
娴静犹如花照水,
行动好比风扶柳。
眉梢眼角藏秀气,
声音笑貌露温柔。
眼前分明外来客,
心底却似旧时友……
我愣愣地看着她。这是我第一次听她唱越剧。
我的恐惧中,又莫名其妙有点心酸。
待她唱完,我为她鼓起掌来,掌声在空荡荡的剧院里很单调。
她看见了我,笑了笑,走下台来。
我走上前,说:“小姐,你表演的真好,你赢得了所有观众的掌声。”
“谢谢。”
“我是一个作家,我可以采访你吗?”
“当然可以。”
我在椅子上坐下来,说:“如果你不介意,我们就在这聊吧。”
她吹了吹椅子上的灰,坐下来,说:“好的。”
采访大约进行了十分钟。
结束后,她一边脱掉戏装一边说:“过些日子,我们有了电,有了音乐,如果你喜欢,我天天给你唱。”
“我每天给你写一篇采访文章。”
“到老了,那就是一本我的自传。”
“我们都有工作了!”
“不过我的观众只有一个。”
“我的读者也只有一个。”
我和她都笑起来。
“下班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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