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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一群靠念经混饭吃的和尚。这庙即不供观音如来,也不供释迦牟尼和阿弥陀,也不供关云长和赵公明,供的是一头泥塑的猪。这猪曾经当过天蓬元帅,因调戏寡妇嫦娥,被玉皇大帝贬入凡间,在一个叫高老庄的地方找到了真挚的爱情。观音菩萨曾给这猪取名叫悟能,一个叫唐僧的和尚还给他取了个别号叫八戒,最后被如来佛祖封为“净坛使者”。

    此庙为何供奉猪八戒,早以无从考证,但也一定是有其原因的。原先是一代传一代,传了几百年后,不知在哪一代断了,断了以后就在没能接上。现在庙里的几个和尚,也都不知道为何要供奉这尊在他们眼中有些吓人的佛。虽不知所以,但在闲来无事的时候,也会对着它磕头念经。这庙建于何朝何代,也早已荒不可考,到了日寇侵略东北三省的时候,庙里就只剩下四个和尚和一头长相奇特的猪。

    此庙地处一片山之中,山中有大小山峰几十座,寺庙庵堂道观几十所。此庙四面环山,且山势险要,不易攀爬。四面陡峭的山梁就像是一口大锅,这庙就出在锅底的位置。进出只有一条小路,是两山之间的一条峡谷。出了峡谷还要翻过几座山,走上大半天的路,才能到达最近的一处县城。因来往不便,又加上世人觉得庙里供奉的这尊佛除了能吃能睡外无甚好处,不能保平安,不能保财运,不能保福禄高登,不能帮忙破病消灾,至于想要金榜题名或是生儿育女,更是不能拜它,谁也不想子孙后代有个猪脑子。这庙里的香火一直不甚好,香客寥寥,一年半载的也逮不着一个。

    这破庙的庙门只有半扇,一半拿去烧火了,剩下的一半孤零零的悬在门轴上。庙门后,走十几步便是供佛的大殿。大殿里的这头泥塑的猪曾经当过神仙,后来又成了净坛使者,从严格的意义上来说,这猪既不是仙,也算不上是佛,只是一个吃尽供奉的使者。庙里的和尚觉得这片山林里别人家的庙里供奉的都是佛,唯独自己的庙里供奉的是一个使者,自觉脸上无光,比人家矮了一截。庙里的和尚为寻求心里的平衡,就也把这头猪当作佛来供奉。明知是自己骗自己,却偏偏不可自拔。就连这尊佛的名字都是和尚自己杜撰的,和尚们给这头猪起名为:大福大贵好吃懒做佛。觉得这个名字很符合这尊佛的生前身后。庙里的和尚闲极无聊时也会对着这尊佛念经:南无大福大贵好吃懒做佛。一遍一遍的念着,直到鼾声响起。后来嫌这个名字太长,有些拗口,就简而化之,念道:南无大吃佛。因为供奉的是一尊佛了,庙里的男人才都剃了光头,成为了和尚。庙里的和尚供奉着这尊他们自己塑造的佛,也像这尊佛一样,不守清规戒律。

    大殿里端坐的不是佛祖,所以大殿的名称自然也就不是“大雄宝殿”。在大殿门口的正上方挂着一块匾,这匾可能是这庙里现在最值钱的东西,是金字蓝底的一块匾额,上书“饕餮殿”三个大字。

    这块匾也是有一番来历的,上面的三个字还是名人所书。据传说这庙里曾经住过前清的一位状元郎。状元未考中功名时是书生。书生在赶考之前为图清静,便在此处温习功课。这书生在庙里住了半年,和当时庙里的几个和尚同吃同住,领教了他们的“修为”。书生考中状元后,被封了大官,当官后,他就派人把这块牌匾送到了庙里。猪八戒在当神仙的时候就以吃闻名,被如来佛祖封为净坛使者后,又专门负责吃干净各处的供奉,所以牌匾上的三个字还是比较形象贴切的描绘了殿里的这尊佛的生前身后,同时也贴切的概括了庙里当时的情况,还顺便将庙里的几个靠念经混饭吃的和尚揶揄了一番。

    这块匾在大殿上挂了一百多年,开始的时候,庙里的和尚想讨好这位大官,明知是对他们的揶揄,却也不想把它摘下来。几十年后,因这块匾有些来历,是这庙里唯一能向来上香的人炫耀的地方,也就没人把它摘下来。

    大殿里的摆设也极其简单。泥塑的净坛使者踏在祥云之上,前方是一方破旧的木桌。猪八戒左手持钉耙,右手摸着它圆滚滚的大肚子,笑眯眯的看着进出的凡人。供桌上的香炉里,插着的不是香柱,而是把从山上砍下来的树枝插在里面点燃。至于供品,就只能是几碗清水了。庙里的和尚连自己的温饱问题都尚未解决,还哪里有多于的东西来供奉这位吃尽四面八方的佛。只要心诚,虽只供了几碗清水,想来这尊佛也是不会怪罪的,庙里的和尚一代一代的这样想着。

    净坛使者猪八戒本是憨态可掬,长得比较喜庆的,可因为在做这尊塑像的时候,当时庙里的主持克扣了工匠的工钱,于是工匠就在暗中使坏,把家猪做成了野猪形,尤其是那两颗獠牙,被工匠做得极为夸大,很突兀的从嘴里延伸出来。由于工匠的妙手,使得猪八戒看上去即不像仙也不像佛,即不像家猪也不像野猪,怎么看怎么像是阴曹地府里的小鬼。

    大殿的左边,很久以前是禅房,也是在很久以前,这里成了和尚们睡觉的地方。庙里的几个和尚只在夜晚的时候才会在这里念经,念出的经文和鼾声掺和在一起,相映成趣。很多时候甚至连和尚自己也不知道念的是什么经,那时他们正在好梦。大殿的右边是斋房,还是厨房和库房。挨着门口的地方是灶台,灶台上架着一口大黑锅。米缸,水缸,还有一些杂物,杂乱无章的堆放在这里。

    破败的大殿后是同样破败的院墙,在院墙后十几步的地方是一个深坑。这坑里的东西对庄稼的生长有着极好的促进作用,也常散发出对苍蝇臭虫极有吸引力的味道。这深坑对庙里几个和尚的生活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每到夏天,这里就成了苍蝇臭虫的天堂。这里的味道随风飘到庙里,和尚们就用碎布或者是山枣把鼻子堵上。到吃饭的时候,坑里的味道会使和尚们食欲不振,吃什么都觉得恶心。尽管觉得恶心,这深坑仍是几个和尚每天必到之处。

    这深坑不知是何年何月何人所挖,挖得又宽又深,想来那时候香火要好一些,和尚们能有东西将它填满。现在的四个和尚,足用了半年的时间,才使得坑里的黄橙橙臭烘烘的东西过半。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一位高僧,在增加完肥料后一时有了感触,就在坑上的踏板上刻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板侧尿流急”,下联为“坑深落粪迟”。虽令人作呕,倒也极为形象贴切。和尚们不种庄稼,可坑里的东西仍然对他们极有用处,所以他们舍不得把肥料随处撒播。庙外的山里漫山遍野的生长了很多野梨树,和尚们要用坑里的东西给梨树上肥。待梨子成熟,和尚们就把梨子摘下来,自会有人上门来收。现在庙里的和尚们只靠两项营生来维持生计,一项就是卖梨。

    到了日寇侵略东北三省,成立满洲国的时候,这庙里就只剩下四个和尚和一头公猪。这四个和尚都没一点佛心,若不是世道太乱,连年打仗,早就还俗去了。打仗的时候,寺庙倒是一个很好的安身之所。那头猪原本是打算养肥了吃肉的,可这猪小时候是只长个儿,不长膘儿。长大后更是长了一身结实的精肉,看上去特别的强壮。这猪体积硕大,庙里的和尚估计这猪有七、八百斤重,镇子里的人说这猪至少有一千斤重。和尚们非但不敢吃它,倒怕被它给吃了。

    这猪长相极怪,小时候和一般的家猪差不多,长大后这几个和尚发现这猪长出了獠牙,并且身上的皮又糙又厚,一刀砍下去见不着血。于是就有人骂买猪的人瞎了眼,让人给蒙了,买回来的是一头家猪和野猪的杂种。这猪还有一个奇异之处是身上竟长有斑点,在棕色的皮肤上竟长有六个拳头大小的黑色斑点。稠密的黑毛,不仅能够明显的和周身棕色的皮毛区分开来,而且还极有规律的长在猪的背脊两侧,看上去很像和尚头顶上的戒疤。庙里的几个和尚,虽都剃了光头,可却都没有受戒。和尚的脑袋上没有疤,猪身上却长了出来。

    也许是在庙里待久了,这猪也沾染了佛门的灵气,极通人性,任劳任怨的干着许多不属于猪的工作。属于猪的工作除了吃睡就是繁衍后代。这猪是公猪,繁衍后代的光荣使命无法落到它的身上。这猪极少在窝里趴着睡觉,经常冲出猪圈在庙里蹓跶,有时还到山里撒欢。和尚们并不担心它会走失,这猪对养育它的破庙有了感情,每次出走还总惦记着回来。这猪在山里偶尔还能捉到只兔子,自己舍不得吃,叼回来给几个和尚打牙祭。至于这猪是怎么捉到兔子的?和尚们也想知道,也曾跟踪过这猪,可却一直没有机会看到它一展猪手。这猪还有一个特点是脚力极好,在猪的世界里可以拿多项跑步冠军。和尚们发现这点后,就经常骑在猪的身上,到山外的镇子里化缘。

    骑着猪化缘的和尚,成了山外小镇里最吸引人们目光的景致。每次和尚骑着猪来到镇子里化缘,都会被镇上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不是对和尚有好感,而是为看这头长相奇特的猪。有些大户人家见这猪长相奇特,就以为它是什么仙佛转世,为祈求平安,常会施舍给和尚很多财物。和尚每次骑猪到镇子里化缘,都会赚得盆满钵满。用施舍的钱买上一些粮食和生活必须品,再加上化缘来的粮食,雇驴子驮回到庙里,就够庙里的几个和尚吃上一阵子的了。庙里的和尚只靠两项营生来维持生计,一项是卖梨,一项是骑着猪到镇子里化缘。

    这猪也并不是总和人亲近,每到这猪发情的时候,和尚们就开始提心吊胆。这猪的发情也极有规律,每年的春秋各有一次。这猪在平日里很温存,和人很亲近,可一到发情的时候,就会变得特别的凶残。有一年,在这猪发情的日子里,有个进山砍柴的和尚就亲眼目睹了这猪把一头豹子撵得满山跑。每到这猪发情的时候,庙里的几个和尚就阖门闭户,不敢在院子里走动,生怕这猪冷不丁的从哪儿冒出来,追着人哼哼。若只是追着人哼哼,庙里的几个和尚也不至于这么害怕,这猪在发情的时候还咬人。现在庙里的一个和尚的两根手指,就是被这猪咬下去的。和尚们相信这猪在发情的时候不仅会咬人,肯定还会吃人,也就更加害怕。每到这猪发情的特殊日子里,和尚们都聚在一起,忐忑不安的煎熬着。

    这猪发情的时限也不完全相同,多则一月,少则几天。这猪在发过几次情之后,和尚们摸到一些规律。这猪在发情的时候,只有能找到母猪谈情说爱,并且洞房花烛,**之后,它就又会变得如同往日般温顺了。这猪在发过几次情之后,山下村子里的很多母猪都被它玷污,很多猪崽都成了杂种。

    庙里的几个和尚见这猪如此的天赋异禀,就寻思着对它进行特殊的训练。和尚们在镇子里见过耍猴的,他们便寻思着把这猪训练好了以后也到镇子里去表演,好赚取更多的钱粮。无奈,这猪极不配合,和尚们喂它吃的,它毫不客气的大块朵颐,让它打个滚儿,它却瞪着一对猪眼,盯着人哼哼。和尚们即不敢打也不敢骂,只好放弃了到小镇上表演耍猪的念头。

    四个和尚即不穿僧衣,也不念经,更不守什么清规戒律。除了是住在寺里唯一像和尚的地方是它们都剃了光头。光头可以从事很多种职业,可以去表演铁头功,可以去当保镖打手吓人,可以当模特供剃头的小师傅练习。可这四个人却偏偏选择了当和尚,也许在他们看来当和尚能够普渡众生,应该很受人尊敬。在外人眼里和在他们心里都是一份很高尚的职业。还有一个原因是当和尚是一份很不错的职业,可以活到老干到老,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晒不着,相当于抱上了铁饭碗,一辈子也不会有失业的危险。

    四个和尚没有长幼尊卑之分,他们的年龄不同,辈分却相同,都是“苦”字辈的。至于为什么是苦字辈的,四个和尚也不知道,他们的法号都是原来的老方丈取的。老方丈出门的时候说是到山里采药,结果就再也没能回来。寺里的几个和尚就推测老方丈可能是死了。老方丈没有留下什么遗嘱,没有指定继承人,四个和尚都以为得了师父的真传,以为自己应该是主持,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谁也管不了谁,也就各自为政了。不仅和尚有法号,就连那头极有灵性的猪也有个法号,叫“苦戒”。

    四个和尚每天要做的事不是由自己决定,而是由老天安排的。负责传达老天爷意愿的是四支竹签,竹签上都刻好了文字。摇几下之后每人各抽一支,没三十天一个轮回。竹签上的字是抽到这支签的人在三十天里所要干的伙计,如跳水做饭扫院子骑着苦戒去化缘等。连绵起伏的群山,几乎把这座颓败的古寺与外面的世界隔绝。外面的世界连年打仗,饿殍遍野。破庙里的几个不着调的和尚却活得很惬意,撑不着也饿不死。

    四个和尚闲暇时便围坐在一起争执不休,借此打发时光。当然所争执的事情也与佛法佛经无关,有时为分摊骑着苦戒下山化缘得来的钱而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扭打在一起;有时相互抱怨自己在这个月里干的活计多,比其他人都要累;争执得最多也是最激烈的是这个荒山中的破庙究竟叫什么名字?

    这庙在庙门上有块匾,匾上本该有三个字,在不知多少年前,一个大雷打到这块匾上,把这块匾劈成了两半,牌匾中间被劈出个大坑。当时庙里的和尚以为反正这地方也没人来上香,也就没舍得花钱再换块匾。只是在牌匾后面加了块木板,将劈成两半的木板又接在了一起,然后把这块匾又挂在了庙门上。

    至于牌匾中间的那个字,开始时和尚们在心里记着,并口耳相传,一代传一代。传了很多年以后,难免以讹传讹,或者是随着死去的人一起埋进了坟墓。到了如今,庙里的四个和尚各执一词,都以为自己得到的是真传,都确信自己知道的牌匾上中间的那个字是正确的,可又谁也说服不了谁。庙门上牌匾的第一个字是“南”,第二个字是被雷劈出的大坑,第三个字是“寺”。

    秋天,梨子熟了的时候。在这一天,四个和尚原本是和谐美好的生活发生了改变。在这个三十天的轮回里,负责打扫院子的是苦智。他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身体瘦弱,一对眸子却黑亮有神。苦智是已经死了的方丈下山化缘时拣回来的。负责做饭的是苦性,他个子不高,身体肥硕,年纪大概有四十多岁。苦性是庙里的几个和尚中最有慧根的一个,他的身体非常适合当和尚。

    苦性是外乡人,他的叔叔在清末的时候当了太监,伺候了几年皇帝,得到了很多赏赐之后衣锦还乡。在乡里盖了一间大房,还讨了两个如花似玉的老婆。苦性的父亲见了眼红,就让苦性也报名去当太监。苦性的运气不好,只当了几年太监,大清国就完了。苦性什么也没捞到,还把命根子搭了进去。苦性在外面四处漂泊了很多年,几年前才来到这里落脚。

    负责到山里的小溪挑水的是苦行,他三十多岁,身体魁梧。他只有一只耳朵,另一只被仇家吃了。他原来是个强匪,因不守规矩,被头领割下一只耳朵下酒。他是走投无路才当了和尚。他的左手只有三根手指,另外两根被苦戒吃掉了。

    负责挑粪种梨树的是苦命,他也是三十多岁。苦命的命确实很苦。他原本是生在大户人家,小时候得了天花,那是天花的死亡率还很高。给苦命看病的医生医术高超,没让他到阎王那里报道。命拣了回来,脸上却落下了很多疤痕。苦命的脸上凹凸不平,疙瘩连着疙瘩,疤痕连着疤痕。看上去只有三分像人,却有七分像鬼。他的家人怎么看他都觉得不顺眼,也怕被他吓着,就把他送到了庙里。

    苦智正在很认真的清扫院子里随风飘落的黄叶。苦戒踱着四条粗壮有力的小短腿,一晃一晃的从院子外面很悠闲的逛了进来。苦戒逛到禅房旁的墙角处,用鼻子向四面嗅了嗅,嗅到熟悉的气味后,就用鼻子开始拱土。

    墙角处原来是间柴房,用来存放寺里的杂物和粮食。前些天连下了几场雨,柴房年久失修,被雨水一冲一泡就塌了。寺里的几个和尚把废砖破瓦清理干净,能用的砖瓦用来修补院墙,不能用的就扔掉。残砖碎瓦清理干净后,这里便空出一片地。不知为何?苦戒对这片土地特别感兴趣,一开始是在这块地上嗅来嗅去,这几天又鼻抓共用的不停的掘土。

    苦智在几天前就注意到了苦戒反常的行为,他并未放在心上,以为它只是爪子痒,在地上蹭蹭。打扫完院子后,苦智闲来无事,就琢磨起这猪来。他寻思着这猪为何不到别的地方拱土,偏在这个地方不停的拱?难道它真如镇上人传说的那样,是什么仙佛转世?嗅到了地下埋着的什么东西?想到这里,苦智丢下扫帚,找来铁锹,轰走苦戒,就在它拱土的地方挖了起来。正要去挑水的苦行见苦智在挖土,就凑上前去,问道;“苦智,你挖什么呢?”。

    苦智道:“这几天总见苦戒在这地方拱土,我想它可能是嗅到了地下埋着的什么东西,就挖挖看。”听了这话,苦行略一思付,殷勤的笑道:“我来帮你挖吧?”苦智道:“这点小事,不劳烦师哥了,我一个人忙得过来,你还是挑水去吧。”苦行道:“挑水不急,我昨天就已经把庙里的水缸填满,四个人一时半会儿的吃不完。”苦行也不容苦智再多说什么,找来一把铁锹和苦智一起挖了起来。

    两个人挖了几锹,给梨树上完肥的苦命从庙外走了进来。原本他的工作还有喂猪,可苦戒基本上不在庙里吃食,在山里蹓跶一天就能填饱肚子,也不用几个和尚为它劳心劳力。苦命见墙角处苦智和苦行两个人正在挖土,好奇的走过去,问道:“你俩这是挖什么呢?”苦行有心隐瞒,说:“没挖什么,给地松松土,准备过几天在这里种些东西。”苦智则实话实说道:“苦戒这几天总在这里拱土,我猜它可能是嗅到了地底下的什么东西,就想挖一挖,苦行见我挖东西,就也过来帮忙。”苦命乜了一眼骗他的苦行,不屑的说:“这猪这几天行为反常,总在这拱土,我早就注意到了,可一只猪能嗅到什么好东西,最多也就是几块烂肉。”苦命并没有要帮忙的意思,吹着口哨,背着手在院子里闲逛。

    挖土的苦智感到铁锹好像是碰到了什么东西,叫喊道:“挖到了!”苦行也感到铁锹似乎是碰到了坚硬的东西。两个人又挖了几锹,一块铁皮便露出头来。苦智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苦行道:“看样子像是一个铁箱子。”听到二人的对话,在院子里闲逛的苦命也来了精神,凑到近前,瞄了几眼坑里的东西,说道:“看样子像是一个铁箱子,而且个头还不小。”苦智疑惑着说:“这破庙里怎么会有铁箱子,怎么没听师父提起过?”苦命精神倍增,催促道:“听没听说不要紧,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把它弄出来,看铁箱子里装的是什么?”苦智和苦行又挖了十几锹,一个铁箱子的轮廓便显现出来。在厨房里做饭的苦性听见这边有动静,就也扔下饭勺赶过来凑热闹。

    铁箱子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把手,苦智和苦行丢下铁锹,一人拽住一个把手,想把铁箱子拽出来。两个人用了十足力气,铁箱子却丝毫未动。在一旁观瞧的苦性和苦命见状也过来帮忙。四个和尚用了很多他们也解释不清的物理学原理,费了半天的劲,每个人都忙得满头大汗,才终于把铁箱子从地底下弄了出来。

    铁箱子弄出来以后,苦行见箱子上有把锈迹斑斑的铁锁,他拣起铁锹,用足力气向那把锁砸去。砸了几下之后,铁锁被砸开,苦命卸下坏锁扔到一边,迫不及待的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装的是满满一箱子的金银珠宝,四个和尚同时呆住了,都贪婪的注视着箱子里的东西。这些金银珠宝并没有因时间而褪色,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苦性惊叹道:“我这辈子从未见过这么多钱!”苦智仍存疑惑,小声嘀咕道:“这破庙这般颓败,这些宝贝是从哪里来的?是什么人埋在这里的?”苦行心想:原来这破庙了里埋有宝藏的传说是真的,终于被我找到了,也不枉我在这里苦熬了这些年。苦命则在心里骂道:他妈的!我早就注意到了这猪不对劲儿,怎么就没往地底下有宝藏这方面想呢?我要是想到了,就自己一个人悄悄的挖出来,然后带着这些金银珠宝出山,享受外面的花花世界,现在却要和这三个傻瓜同分,低声的咒骂道:“该死的猪!”

    四个和尚又费了半天的劲,把铁箱子弄到了饕餮殿里,然后就围坐在一起讨论该怎样处理这箱子里的宝贝。顷刻间就已有了结果,四个和尚一致同意连夜把箱子里的宝贝平均分成四份,每人各得一份,等到天明的时候就带着财宝出山,去享受外面的花花世界。

    又锱铢必较的分了几个时辰,一箱子的财宝被均分。四个和尚在箱子底部还发现一个用红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包袱。外面的红布被腐蚀的破烂不堪。苦性取出包袱,小心翼翼的一层层打开包裹,见里面是四本帐薄。帐薄里记载了一些金银珠宝名称和数量。四个和尚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就拿着各自分到的财物和帐薄仔细的对照了一番。对了几个时辰,四个和尚难得的有了相同的结论,他们找到的这些珠宝和第二本帐薄里记载的财物的名称和数量大致相同,四个和尚因此推断,他们找到的只是财宝的四分之一,还有三箱金银珠宝没找到。苦行对苦性说道:“看来我们明天有事要做了。只是不知剩下的钱财埋在哪?”苦性说:“应该也就在这破庙附近。找到这些宝贝,我就已经知足了,没想到居然还有三箱珠宝。”苦智喃喃自语道:“钱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就怕有命得没命花。”苦命在心里盘算:该怎么做才能把所有的钱财都弄到手?

    四个和尚嘴上谁都没说,在心里却达成了共识,明天一起出力,把剩下的钱财挖出来。已经到了晚上,四个和尚却谁也睡不着,围坐在饕餮殿里,盘算着以后的事。苦性死盯着属于他的那份,乐得合不拢嘴。苦智皱着眉头,似在想着什么事情。苦行反复的用手掂量和用眼睛牙齿分辨属于他的那份财宝的成色和分量如何。苦命阴沉着脸,盯着三位师兄第,不时的发出几声冷笑。

    苦性问苦智:“从发现这箱子宝贝,你就闷闷不乐。有了钱,还有什么烦心事?”苦智道:“我在想这破庙怎么会有这些金银珠宝?又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埋下的?”苦性道:“管它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埋下的,现今被我们找到了,那这些东西就是我们的。我们只管把这些东西带出山享受就是了。”苦行在一旁插话道:“我当山贼的时候曾听人说这庙在清朝的时候被一伙山贼所占,并成了他们的老巢。后来这伙山贼不知什么原因,全军覆没了,可他们抢劫得来的赃物却还留在老巢里。官府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几次进山寻找,都没能找到山贼留下的赃物。我们得到的这些宝贝,很可能就是那伙山贼为非作歹所得来的赃物。我以前认为这里埋有山贼的赃物只是个传说,没想到竟然真的被我们找到了。”

    苦智又想起一事,说道:“这些财宝是苦戒第一个发现的。它若是不拱土,我们谁也不会找到宝藏,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分给它一份?”苦行戏谑道:“你爹和你妈是不是一个娘生的呀?要不然怎么会生出你来,你也不想想,一只猪而矣,给它钱它会用吗?”苦智仍不死心,说道:“不给它钱,至少也应该给它买只母猪做伴儿,苦戒在山里太孤单了。每年春秋,它还要黑灯瞎火的到山外的镇子里偷情,做见不得人的事。”苦行继续取笑道:“你和那猪是什么关系,怎么总替它说话,你俩是不是一个娘生的呀!”说完话苦行得意的哈哈大笑。苦智气得涨红了脸,站起身来,握着拳头吼道:“你和它才是一个娘生的,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打得你满地找牙。”苦行更不示弱,也站起身来,挥舞着拳头说:“小兔崽子,有了钱脾气还渐长。有本事你就放马过来,看咱俩谁把谁打得满地找牙,老子这对拳头可不是吃干饭的。我把你两个球囊挤出来当炮儿踩。”苦性怕二人真动起手来伤了和气,忙站起来劝架。劝了几句之后,苦行和苦智又都瞪着眼坐下了。坐下之后,苦行还恶狠狠的说:“小兔崽子,等有机会了,看我怎么收拾你,我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苦智还要说什么,却被苦性用手捂住了嘴,苦性笑呵呵的说道:“都少说两句吧,和气生财!和气生财!”这边闹得厉害,那边苦命仍是一言不发的冷笑着看着这三个人。

    苦行和苦智两个人谁也不服谁,又因为有苦性在中间拦着,不好动手,只得彼此怒目相向的坐了下来。苦性为了缓和气氛,闲话问苦智道:“得了这些钱,你下山后打算干什么?”苦智思付良久,说:“我根本就不想下山,听说现在外面的世道乱得很,到处都在打仗。不如就在这里待着,日子虽苦了些,但至少还有饭吃。我想雇几个工匠来,我打算重修庙宇,为大吃佛再塑金身。”这话竟和爬在院子里的苦戒产生了共鸣,苦戒昂首仰天长啸了几声。

    苦性感叹道:“还是你心诚,师父算是没白疼你。”苦行冷笑道:“他从小就住在这里,不知道外面花花世界的享乐处,知道了也一定不会留在这里。”苦智道:“我是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这里就挺好的,有山有水有饭吃,还有苦戒陪我。”苦性继续戏谑道:“你和那猪还真是投缘,我看你应该和它磕头烧香,拜把子结为兄弟。”苦智针锋相对的说道:“我一直就把苦戒当成我的兄弟,它和你们一样,都是我的兄弟。”一句话咽得苦行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张嘴结舌的想了半天,骂道:“小兔崽子,你他妈的还挺会说。”苦智笑道:“这都是你们教我的”苦性道:“都少说两句吧,过几天等找到剩下的钱财,就要各奔东西了,何苦来今天非要吵个不停。”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苦行瞪着苦智,苦智冷笑着看着苦行。

    彼此静了一会儿,苦行说道:“小兔崽子,**毛还没长全呢,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转过头来,对苦性说道:“有了这些钱,出去你想干什么?”苦行看着窗外的夜空,憧憬着他美好的未来,说道:“我打算买几亩地,再盖几间房,再讨个媳妇,然后就开始享福。”苦行依旧是嘴上不饶人的说道:“你不是太监吗?你那玩意儿早就没有了,娶媳妇还有什么用?莫不是你天生就有戴绿帽子的瘾?”一句话正戳到苦性的痛处,他瞪着眼强辩道:“太监怎么了?谁规定太监就不能娶媳妇?魏忠贤听说过吗?他也是太监,他娶了八房妻妾呢!”

    苦行小时候听说书人说过魏忠贤的事,他轻蔑的笑着说:“那你就像魏忠贤取经吧,小心也像魏忠贤一样不得好死。”苦性笑骂道:“你才不得好死呢!”顿了顿,又问道:“别只说我,苦行,你出去以后打算干什么?”苦行恶狠狠的说:“出去以后,我就用这些钱招几个兄弟,再多买几条枪,然后就重抄旧业,占山为王去。我要把割我耳朵的人抓来,把他的耳朵也割下来下酒。看是猪耳朵好吃,还是人耳朵好吃?”一直被苦行取笑的苦智总算找到了报复的机会,冷笑着说:“小心没打过人家,让人把你的那只耳朵也割下来下酒,那你的脑袋两边看上去可就对等了,脑袋也更圆了,可以当球踢了。”

    听了这话,苦行蹭的一下站起身来,骂道:“小兔崽子,我看你是活腻歪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这话便挥着拳头向苦智扑去,却被苦性在中间抱住,苦性劝解道:“大家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些年,有什么事情说不开的非得动手?几句玩笑,何必当真。”苦性又两边安抚了半天,苦智和苦行才都气哼哼的坐下来,彼此怒目,都握着拳头不说话。苦性为了缓和尴尬的气氛,皮笑肉不笑的问苦命:“你别总阴沉着脸不说话,好像谁都欠你钱似的?你出去以后打算做什么?”苦命面无表情的说道:“钱是我的,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的钱怎么花有必要告诉你们吗?”

    正说着话,一阵惊雷在寂静的黑夜里炸响。震人心魄,四个和尚都是一惊,随后不约而同的向门外望去。几道闪光在夜空中乱舞。天早就黑了下来,天空中星月皆无,明亮的电光在夜空中不停的闪烁。电闪雷鸣后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四个和尚又在大殿里盘算了一会儿,在上下眼皮争抢着打架的时候,先后回到禅房里睡觉。雨还在下着,烦乱的雨声仿佛在应衬着和尚们的心事。每个人都在盘算着,每个人都是烦躁不安。雨下了一夜方停,和尚们醒来的时候,山间升起了一道彩虹。四个和尚简单的吃过早饭,各自找来趁手的工具,在院子里胡乱挖掘。挖到晌午,院子里又多了几个大坑。原本就已破败不堪的古寺,更加伤痕累累。几个深坑,像是猎人挖好的陷阱,随时等待着猎物深陷其中。四个和尚都累得汗流浃背,苦行每挖一锹,都恶狠狠的喊着一个人的名字,恶狠狠的说:“我挖你的心,挖你的肝,挖你的肺。”苦性一边挖坑,一边阴阳怪气的哼着不知名的歌谣,终于把苦命听得烦了,扔下铁锹,骂道:“他妈的苦性,你能不能不唱了,再唱下去,宝物没找到,狼是一定能被你招来。”苦智认真的挖着坑,他坑挖得最多也最深,可也同样是一无所获。

    吃过午饭,四个和尚就各自找地方睡觉。下午的日头毒,四个和尚不想在灼热的阳光下暴晒,打算养足精神,等到晚上的时候在继续干活。在和尚睡觉的时候,又下起了雨。到四个和尚先后醒来时,雨还在下,而且是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和尚们不能挖宝,就围坐在饕餮殿里闲谈。苦智想起一事,说道:“我们身上的这些财宝是苦戒先嗅到的。若不是它拱土,这些宝贝一定是还埋藏在地下。我想苦戒是有灵性的,能够找到这第一箱,就也一定能够找到剩下的几个箱子。与其这样漫无目的的挖掘,不如找苦戒帮忙。”苦行还想奚落苦智,话到嘴边,想了想又咽了回去,说道:“一只猪而已,能帮上我们什么忙?我们说什么,它听不懂;它叫唤,我们也不知道它是饿了还是想母猪了?它能嗅到这箱子宝物,根本就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赶巧了。”苦智一本正景的说:“我想苦智是有灵性的,只要我们对它好一点,它就能够报答我们。”又反问苦行:“你就一定肯定苦戒不会再赶一次巧儿?”苦行低头想了想,不言语了。

    静了一会儿,苦命问苦智:“你想怎么做?”苦智说道:“明天给净坛使者摆上一些供品,供品不必好,山里的野果就好。只要心诚,是我们亲手采摘的,净坛使者就不会嫌弃我们。净坛使者是苦戒的祖先,见有了供品,也许一高兴就能显个灵,或者是直接托梦给我们或者是指引它的徒孙帮助我们。明天还要对苦戒好一点,多喂一些它爱吃的东西。或许苦戒吃饱了,鼻子就又能灵光了。”苦智看着另外三个人。苦命皱了一会儿眉头,点了点头。苦性挠了挠光头,也点了点头。苦行见苦性和苦命都点头,就也点头说道:“既然你们都同

    我也没意见。”四个人将富裕的希望寄托在两只猪身上。

    雨还是下了一夜才停。醒来后,四个和尚就各自忙碌起来。苦性去到山里采摘新鲜的野果,苦行和苦命把饕餮殿里里外外的打扫一番,苦智用抹布专心至致的擦拭净坛使者身上的灰尘。各自忙完,已到了中午。供桌上多了几个野果,大殿里少了几个蜘蛛网,净坛使者看起来干净了一些。四个和尚在净坛使者面前站成一排。苦智替其他三人许愿道:“南无大福大贵好吃懒做佛保佑,让我们找到剩下的三箱宝物。我们在您的神像前发誓,找到宝物后,一定为您重修庙宇,再铸金身。”

    拜完净坛使者,四个和尚又开始围着苦戒转。苦戒趴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四个和尚。为了能使苦戒的鼻子在灵光一次,四个和尚各种招数都使了出来。开始是磕头下跪,后来又阿谀奉承投食,嘴里猪爹猪爷爷的叫个不停,心甘情愿的认猪为父为祖。到后来没了耐心,又开始踢打踹骂。无论四个和尚怎么折腾,苦戒就是岿然不动。偶尔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吃几个和尚投过来的野果,然后就又趴在地上。苦戒笑眯眯的看着四个和尚在它面前跳来跳去,不时的哼哼几声,算是对他们表演的赞赏。

    和尚们凭着各自的臆断,不停的变换着挖坑的地点。和尚们注意观察苦戒的一举一动,用人头猜想着猪头在想什么。苦戒抻个懒腰,舒展一下筋骨,也能令几个和尚琢磨半天,想从一头猪的身体语言里理解出莫须有的暗示。苦戒在庙里失去了往日的自由,就连拉屎撒尿也有和尚跟着。和尚们以为苦戒是在显灵,憋足了气,脸红脖子粗的在苦戒排泄处挖掘。

    和尚们忙了一天,没有任何收获。晚上的时候都早早的躺在床上,希望能快些进入梦乡,希望能有个好梦。一觉醒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苦命摇头说:“我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什么也没梦到。”苦行道:“梦是做了,可一睁眼睛就全忘了。大概记得梦到的是我小时候的事。”苦性揉了揉眼睛,说道:“没梦到猪八戒,梦到了孙悟空。他让我帮他摘桃子,摘了一个又一个,摘了一个又一个,然后山里的鸡就叫了。”苦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也是一觉睡到天亮,什么也没梦到。”苦行抱怨道:“你这馊主意根本就不管用,害得我们昨天白忙了一天。”苦智道:“今天没梦到,也许明天就梦到了。我们也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我们应该继续挖宝。一边挖宝,一边等待着净坛使者显灵。”

    简单的吃过早饭,四个和尚又忙碌起来,在院子里胡乱挖掘。四个和尚挖宝没有计划,完全是靠感觉,觉得这个地方像是有宝,就开始挖。挖了几锹又觉得不像,就换个地方继续挖。院子里挖得差不多了,就到院外去挖。

    就在四个和尚忙着挖坑的时候,有个老道不请自来。老道其实并不老,二十七八岁的年纪,眉目清秀,身材伟岸,走起路来衣袂轻飘,乍看之下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这道士道号叫霁诚,是这里的常客,常来找苦智下棋。霁诚翻过几座山来到这里,远远的就瞧见苦行在庙外挖土。霁诚来到近前,问道:“苦行,你这是忙什么呢?”苦行远远的就瞧见霁诚往这边来,盘算着这老道可是不好惹,也惹不起。他的结拜大哥是这片山林里的土匪头子,若是被他知道了宝藏的事,他再去向他大哥报信,结果很可能就是他大哥拣个大便宜,自己则是白忙了一场,空欢喜了一场。苦行想编个谎话把霁诚骗走,已想好了对答之词,说道:“挖个坑,过几天种树。”霁诚疑问道:“种树都是春天种,你这秋天种树,过几天天凉了,下几场雪不就全冻死了。”苦行没想到霁诚会关心,一时语结,支支吾吾的说道:“种的树种,是从山外买来的,不怕冻。”霁诚摇了摇头,说:“树不怕冻,树苗可不一定。”苦行道:“买的时候问过了,树苗也不怕冻。”霁诚道:“没听说有这种树。”苦行岔开话题,说道:“那是你少见多怪。你不好好念经,到这里干嘛来了?”霁诚道:“我还能干嘛,在庙里呆着没意思,来找苦智下棋。”说着话就往寺里去。”

    霁诚来到院内,见院子里已经胡乱的挖好了几个坑。见苦性在大殿外挖坑,便走到近前,随口问道:“你这院子芝麻粒大小的地方,种的下这些树吗?你们这么乱挖,没有个计划,将来院子里东一棵树,西一棵树的,看着就别扭,进出也不方便。”苦性一直在专心挖坑,没听到苦行和霁诚的对答,随口答道:“谁说我们是要种树,我们挖坑是用来蓄肥。”霁诚诧异道:“我进来的时候见苦行在外面挖坑,他告诉我,他是准备种树。”苦性没想到谎话这么快就露出了马脚,擦了擦汗,狡辩道:“他挖坑是种树,我挖坑是蓄肥。”霁诚笑道:“在院子里蓄肥,那这里的味道还不熏死你们?”苦性道:“熏了几年,习惯了,现在我们闻不着这味儿就睡不着觉。”霁诚刚想笑,见苦性一本正经的看着他,把笑又噎了回去,问道:“苦智呢?我来找他下棋。”苦性道:“没看见,应该是在这个院里,你去找找吧。”霁诚喊了几声:“苦智——苦智——。”无人应答。霁诚在院子里闲转,信步来到西侧的院墙,见苦命正从一个大坑里向外爬。霁诚帮忙将苦命拉了出来。苦命拍拍身上的泥土,霁诚有心问道:“你这挖坑是要干什么?”苦命一直在坑里挖掘,没听到外面的对话,随口答道:“挖个地窖,冬天的时候把土豆白菜放里面,能多吃几天。”霁诚笑道:“你们三个人挺有意思的,苦行说挖坑是种树,苦性说挖坑是蓄肥,你说是做地窖,你们挖坑到底是要干什么?”苦命后悔在挖坑前没有统一口径,现在被霁诚问住,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半天,说道:“你这老道,不好好的在庙里画符,来管我们的闲事。我们挖坑干什么是我们的事,就算我们是在挖坟也不关你事。”霁诚无意间瞥见苦命身后背着个包袱,想起来苦行和苦性身后也背着包袱,又见苦命的包袱没包严实,有个酷似金元宝的东西露在外面。霁诚略一思索,笑道:“我管不着,也懒得管。我来是找苦智下棋的。”苦命不耐烦的说道:“那小子挑水去了。”霁诚道:“那我等他。”

    霁诚来到庙门口,坐在门槛上等苦智。等了一会儿,见苦智远远的从山下挑了两桶水上来。苦智见霁诚坐在庙门前,先是一愣,片刻之后又笑道:“你怎么来了?”霁诚道:“来找你下棋。”苦智将霁诚让进饕餮殿,他去把水缸灌满,然后也来到大殿里。霁诚说道:“你的三位师兄也真是奇怪,每个人都在挖坑,每个人挖坑的目的又不同,挺有意思的。”苦智不想把实情相告,岔开话题,说道:“你不是来找我下棋的吗,我们开始吧。”苦智找来棋盘棋子,猜先之后,执黑先行。落了几子,霁诚低声问道:“你们挖坑到底是要干什么?绝对不是为了种树蓄肥做地窖。我见你们每个人背后都背着包袱,包袱里装的是什么?苦命的包袱没包严实,我见里面露出个金元宝。不会是你们每个人背后的包袱里装的都是金银珠宝吧?”苦智的棋子从手中脱落,盯着霁诚,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也就不瞒你了。我们在庙里挖到了一箱子的宝物,我们把宝物均分了,每个人都把分到的背在身上。发现宝物的时候我们还找到了四本帐薄,账簿上记载了宝物的名称,种类和数量。我们仔细的对了帐薄,得出结论是,我们只找到了宝物的一小部分,还有更多的宝物没找到。我们推断藏宝的地方也应该就在这庙附近,因此三位师兄和我都在挖坑寻宝。”霁诚拣起苦智惊落的棋子,把它放在一个眼位上,笑着说:“见者有份。既然我知道了,就也应该分我一份。”

    苦命在霁诚身后说道:“臭老道,你就别做白日梦了。”霁诚回头,见三个和尚站在身后,目露凶光的看着他。霁诚并不慌乱,拾起白子落在棋盘上,转过身笑着说:“分我一份,你们只赚不赔。你们已经找到的我不要。正在找的,我也出力找寻。如果找到我就分一份,找不到就当我白出力白干活。你们一定是要带着这些宝物出山进县城,将这些东西兑换成现钱的。你们长年住在山里,可能不知道,日本人现在实行的是金银不流通的政策。说是号召百姓把金银捐给国家,实际上就是日本人在明抢。日本人知道了谁家藏有金子,轻则强制收缴,重了就有可能掉脑袋。百姓家里就算有金子,也是藏的死死的,从不拿出来交易。我敢打包票,附近几个县城里的所有当铺,都不敢收你们的东西。怕收到后没法出手,也怕被日本人抓到后小命难保。日本人也在城里开了几家当铺,到那里当金子没人管你,可价钱低得很,就跟白给人家差不多。县城里的黑市上也有金银交易,可你们是生人,没人会和你们交易。你们的这些金银珠宝,拿到县城里什么也干不了,甚至连一个馒头都买不到,因为没有人敢收下它们。”苦智插话道:“他说的是真的。上次我下山化缘的时候见一对日本兵查封了一家当铺,打听看热闹的人才知道,这家当铺收了金子,不知怎么走漏了风声,结果铺子被日本人封了,老板和伙计都被日本人抓走了。可能会倾家荡产,甚至会坐牢。”苦行想了想,问道:“那你有什么方法把金子换成现钱?”霁诚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的结拜大哥是这山里的土匪头子。打家劫舍的常能弄到些金银。日本人想利用我大哥的势力对付抗联,对我大哥特别优待,给他枪给他钱还给他女人。还允许他到一家指定的日本人开的当铺里去当打劫而来的金银珠宝。那个铺子的价钱还算公道,甚至比黑市的价钱还要高些。我大哥从不亲自出马去当铺,怕被打劫过的人认出来,惹不必要的麻烦。很多时候是我大哥让我带着几个他的手下去当铺。我和那铺子里的老板伙计都相熟,拿这些东西去当,他们不会怀疑我。”苦命警惕的问道:“就算是我们找到了埋在地下的金子,交给你去换钱,你要是一去不返,跑了怎么办?”霁诚笑道:“很简单,你们可以跟着我去,到当铺的时候就说你们是我大哥的手下,他们认不出你们。”苦行看着苦命,苦命看着苦性,苦性见两个人都不说话,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苦行见苦性样子可笑,骂道:“没用的东西。”苦行想到:已经找到的宝物霁诚不要,还未找到的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也出力找,找到就分他一份,能将金子换成钱;这是一桩只赚不赔的买卖。想到这里,苦行点了点头。苦命见苦行点头,就也跟着点头。苦性见他俩都点头,就也用力的点了几下头。见他们都同意,霁诚转过身来,笑着对苦智说:“他们都同意了,你呢?”苦智拾起一枚黑子,落在黑子应落的眼位上,阴柔的笑着说:“既然三位师兄都同意了,我这当师弟的当然也同意。”霁诚就也加入了寻宝的队伍。

    五个人以破庙里挖出来的第一个坑为中心,向四周扩散着挖掘。挖了一天,没有任何收获。在庙里囫囵的睡一宿,睡醒了就又开始挖。从日出到日落,没挖到宝藏,倒是挖出来了几块人骨头。骂几句晦气,扔到一边,继续疯狂的挖掘。霁诚在寺里住下来的第二天傍晚,寺里又来了一老一小两个尼姑。老尼姑四十多岁,又黑又瘦,脸上的褶子像江南密布的河道,脸上的斑点像河道里大小不一的暗礁。小尼姑十七、八岁的样子,皮肤白晰,相貌平平。小尼姑的姿色尽管一般,却也使寺里的三个和尚和一个老道心猿意马,凝睇徐久。

    老尼姑的法号叫缘安,小尼姑的法号叫慧芯。两个尼姑是在山里迷了路,老尼姑又扭伤了脚,小尼姑扶着老尼姑误打误撞的来到了这里。两个尼姑向和尚们提出请求,想在寺里借宿几日,等老尼姑的脚伤好了就离开。四个和尚经过讨论后,只有苦智不同意让她们留下。苦智坚持的理由是:佛门清静地,留两个女人在庙里算是怎么回事?苦智的坚持是无效的,苦行气哼哼的说道:“我们虽是和尚,可什么时候念过佛?让她们留下,我们算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不比什么修行都强。你别吃饱了没事干来管闲事,要管就先管好你自己”苦命符合道:“让她们留下,我们是救人危难,没有别的意思。你心术不正,别把我们也想歪了。”苦性笑呵呵的说:“说得有道理。佛门清静地,为什么就不能留女人?甭说我们从来就没遵守过戒律,就算是我们一直遵守那些清规戒律,留两位女师父在这里住宿几日,也不和戒律相冲突。”霁诚也帮腔道:“留二位师父在这里住宿几日,你们也不损失什么。就当是积德行善了,说不准将来的哪天就会有好报。不让她们留下,她们很可能就会死在这片山林里。和尚也是人,不能为了遵守戒律就见死不救吧?”

    苦智势单力孤,说不过他们,只能叹息着看着小尼姑搀扶着老尼姑向禅房行去。尽管是尼姑,却也不能阻止三个男人凡心大动。七个人,四个和尚,一个青年道士,两个尼姑,在特殊的环境下,在一座颓败的古寺里极为巧合的相聚在一起。几个男人商量后决定,将禅房让出来给两个尼姑睡,几个男人在大殿里打地铺。

    以后的几天里,庙里的男人除了苦智,都向小尼姑频频示好。就连即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苦性,也好像忘了自己少了什么东西,见到慧芯就把眼睛眯成一条缝,还在脑子里幻想着下山以后买补药吃,使被剪掉的东西再重新长出来。向来愁眉苦脸的苦命见了小尼姑也皮笑肉不笑的咧开嘴。他不笑还有三分像人,笑起来就是十分象鬼。慧芯看到苦命的笑脸就浑身起鸡皮疙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总做恶梦。苦行则直接得多,将小尼姑拉到没人的地方,说道:“和我下山,我保证你吃穿不愁,荣华富贵的过一辈子。”道士霁诚也对小尼姑有意思,每当她在他身边经过时,霁诚就微笑着含情脉脉的注视着她。在霁诚灼热的目光注视下,有两片绯红爬上了慧芯的脸颊。苦智在小尼姑面前一直是板着脸,一有机会就撵小尼姑走。开始是很客气的请她走,后来发展成瞪着眼睛让她滚。小尼姑从未被人骂过,被苦智骂得面红耳赤。慧芯想不明白,这个看上去眉清目秀的青年,为何会如此的不通人情?为何会冷酷无情,见死不救?慧芯并不理会苦智的驱逐,每日里三个男人一个太监变着法的向她献殷勤,使慧芯觉得心里很舒服。她知道她动了凡心,可她却不想离开。

    两个尼姑来到庙里后,霁诚有一天突然没了踪影。和尚们开始担心他是去向他大哥报信。和尚们担心土匪回来,忐忑不安的煎熬了一天。到了傍晚的时候,四个和尚都坐不住了,各自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正在他们收拾东西的时候,霁诚从庙外笑呵呵的走了进来。四个和尚围上前去,苦行抢先问道:“这一天,你去哪了?”霁诚道:“回了一趟老君庙,为自己找了条后路。”苦命接着问道:“什么后路?”霁诚笑道:“我把找宝的事告诉了我庙里的一个道友,答应他若是找到宝藏,就分他一份。我对他说,每隔七天,我就会回去一次,若是到了日子我还没回去,那我就是被这里的和尚害死了,让我大哥替我报仇。到了日子,他看不见我,就会把这话传到我大哥那里。我的道友和我大哥都认识你们。我对我大哥有救命之恩,他一定会替我报仇雪恨。我大哥和日本人的关系好,就算是你们逃得远了,他找不到你们,也会让日本人帮忙找你们。找到你们,就会杀了你们替我报仇。”苦行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臭老道,算计的挺周全呀!”又恶狠狠的说道:“你以为这样你就可以要挟我们,不敢把你怎么样了?”霁诚冷笑道:“不信你们就试试,看我若是到日子不回去,我大哥会不会找你们算帐。就算是他不为我报仇,为了你们身上的宝贝,也会找到你们。”又阴险的笑着说:“被土匪惦记的日子可是不好过。”苦行握紧拳头,瞪着霁诚不言语。

    苦命想起一事,问道:“你出去一天,是可以到你大哥那里把土匪招来的。让你大哥来抢我们多方便,不用费力挖坑,我们这些宝贝也都会落到你大哥手里?”霁诚道:“是落到我大哥手里,并不是落到我手里。我

    只是几年前偶然救了他一命,他非要和我拜把子,我就拜了。我们并没有什么交情。这些年我帮他做了不少事,可才分到了一丁点儿的钱。这事要是告诉了他,我最多也就是分到几两碎银子。如果能找到埋在地下的宝贝,我能得到的要比几两碎银子多得多。这事我是不会告诉他的,我不想和他一起分钱。”几个和尚内心依旧忐忑,不知霁诚所说是真是假?都害怕土匪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拣个现成的便宜。即便是怀疑,为了埋在地下的宝藏,谁也没打算离开。贪婪的**在每个人心里膨胀,都想得到更多的钱,当膨胀到无法自制的时候,一切都变得百无禁忌。

    霁诚回庙里,不仅给自己找好后路,还带个罗盘回来。再挖宝的时候,不再是漫无目地的挖掘,而是托着罗盘,不时的抬头看看太阳,不停的变换着方位。霁诚口中念念有词,除了他自己,谁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用罗盘勘探到这地方风水不错,就找来铁锹挖掘。苦戒见状,戏谑着说:“你这破玩意有用吗?这是找宝,不是看坟头。”霁诚白了他一眼,不屑的说:“有没有用,要试过才知道。”

    几个和尚受了老道的启发,不再是漫无目地的挖掘,各自采用他们认为可行的方法。苦行采用的探寻方法,继承了中华民族的古老传统。苦行脱下一只鞋来,往天上扔,鞋落下来后,鞋尖朝向哪个方向,就先确定往哪个方向挖。确定了方向,再脱下另一只鞋往远处扔,鞋落到哪儿,苦行都认为是老天爷在指引他,提着铁锹赶过去挖坑。

    苦性的方法是不停的对苦戒说好话,猪爹猪爷爷猪大爷的叫不绝口,求它能够显灵。最多的时候是叫猪二叔,因为苦性的二叔就是那个从皇宫里得到了不少赏赐的太监,也就是因为他,苦性才失去了作为男人最宝贵的东西。苦性管猪叫二叔,既是对猪的尊重,也是对人的报复。苦性蹲在苦戒身前,轻抚着苦戒坚硬的毛发,诚恳地说:“天灵灵,地灵灵,猪八戒显灵!”想了想,又补充道:“旃檀功德佛斗战胜佛金身罗汉八部天龙嫦娥公主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二郎神君等等,所有认识净坛使者的仙佛也一起显灵,保佑我们能找到埋在地下的宝贝。”苦性盘算着这些仙佛都和净坛使者有些交情,他们哪位收到我的祈求,又闲着没事去和净坛使者言语一声,也许净坛使者就能够为我们指点迷津。

    苦智查遍庙里的每个角落,桌子底下,大殿的横梁上,屋顶的瓦片下,想从这些隐秘的地方找到地下宝藏埋藏地点的蛛丝马迹。苦命什么方法也不用,继续漫无目的的挖掘。他挖坑的速度是几个人中最慢的。一会儿停下来喝口水,一会儿爬出坑到庙后的粪坑里增加肥料。干活的时候也是磨洋工,出工不出力,敷衍了事。苦命心下盘算:既然无论谁挖到宝藏,我都能分到一份,与其累得汗流浃背,不如坐享其成。

    几个男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每天都换着地方的挖坑,换到哪里,结果都是一样,仍是一无所获。和尚老道都失去了耐心,彼此抱怨起来。霁诚的抱怨最多,四个和尚已经分到了宝贝,霁诚什么也没得到,若是挖不出宝来,他就是白忙活。霁诚对四个和尚抱怨道:“我看这地底下根本就没有宝,或是已经被人挖走了,或是根本就没埋在这里,或是我们没有财运,再怎么挖也是挖不到宝贝。”苦行道:“你要是不想挖可以走,没有人拦着你。没有你,我们一样会想办法把金子变成钱。”霁诚想了想,不言语了,低头继续干活。只是发几句牢骚,没有人选择离开。苦戒在山里闲逛,回来过几次,见寺里已无它的立足之地,就哼哼几声,似在发泄着它的不满。庙里没了立足之地,苦戒就只好趴在庙外。几个和尚对它还是不死心,《三十六计》和《孙子兵法》里能用上的招术都使了出来,想让它显灵。若不受条件所限,和尚们还想使用美人计,可惜荒山老林里找不到合适的母猪。苦戒笑眯眯的看着庙里的几个人在它面前舞蹈。

    在这几天里,小尼姑被几个男人撩拨得芳心大动,常是春潮满面。老尼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除了念经和唠叨,又别无它法。小尼姑不知从哪个男人那里学来几句歪曲,在饕餮殿里对着净坛使者哼了起来。并不理会在一旁气得面如死灰的老尼姑。小尼姑哼唱道: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为何?

    老尼姑瞪着小尼姑,唏嘘着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这天夜里,又下起了雨。秋雨打落了黄叶,也带来了阵阵寒意。一场秋雨一场寒,梦里的几个男人被冻得缩手缩脚,睡意全无,就在饕餮殿里升起了火。几个人围坐在一起,商量着以后的事。商量了一会儿之后,两个尼姑也加入进来。小尼姑是因为寒冷睡不着,也是耐不住寂寞过来凑个热闹。老尼姑怕小尼姑被几个不着调的和尚调戏,就也一瘸一拐的跟了过来。老尼姑是不想让小尼姑来的,七个人围坐在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霁诚忽想起一事,对四个和尚说道:“常来这里,见这庙门上的那块匾只有‘南’和‘寺’两个字,两字中间是个大坑,为何缺了中间那字?中间的那个字是什么字?这事每次来都想问你们,可每次又都忙忘了。现在想起来了,不知四位师兄可否赐教?”

    苦性率先说道:“中间的那个字被雷劈了。那个字应该是‘明’字。这地方应该叫‘南明寺’。明字的寓意是通晓天地玄机,明了世间万物因果报应,轮回变化之理。凡事都要求个明白,不能不明不白的生,亦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参透苦海无涯,方能大彻大悟,回头是岸到这里清修,为有朝一日,早登西方极乐世界。”

    苦智接着说道:“我曾听师父说起过,中间的那个字是‘戒’字,这地方应该叫‘南戒寺’。取义于教规中的十戒。即不杀生不偷盗不淫欲不妄语不饮酒不香花严身不歌舞视听不坐卧高床不非时食不蓄金银财宝。这些痴心妄想都是修佛中的大忌,取名为南戒寺,就是为了时刻提醒我们要牢记这些戒律,早日修成佛法。”

    相来稀字如金的苦命,为了在小尼姑面前卖弄一番,竟也笑着插话道:“你们都说错了,我曾听山里采药的老人说这地方应该叫‘南生寺’,中间的那个字是‘生’字。我想寓意可能是要告诫我们天地间最大的玄妙是生命,最大的造化也是生命。最苦是生,最乐也是生;最大的业障是生,最好的修行也是生。牌匾上的三个字,是在时刻的警示我辈要珍惜这世上的一花一草,以及一切在涅磐轮回中的畜生。不小心踩死的蚂蚁,很可能就是正在轮回中的爹娘。”又故作高深的说道:“人这一辈子,只如昙花一现,朝露即逝。生生死死,死死生生,生亦是死,死又是生。”

    苦行说道:“你们说的都不对。我觉得这地方应该叫‘南果寺’,中间的那个字是因果的‘果’字。佛教是最讲因果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不报也报。因果循环,报应相当。积善有善报,积恶有恶报。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上辈子行的善,也许这辈子能够得到报答;这辈子做的恶,也许是下辈子会得到惩罚。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每个人都会得到报应,就像是我们找到的这些宝贝,也许就是我们上辈子积的德,我们这辈子得到了报应。”苦智插话道:“那你这辈子做的恶呢?你原来是抢匪,杀人抢劫,做了那么多恶事,什么时候会得到报应。”苦行垂下头,神情落寞的说道:“我已经得到了报应。我爹娘都死了,还有一个弟弟也死了,也是被土匪杀死的。上次我回家探亲,已经是人去屋空。向村里人打听,才知道他们都是被土匪害死了。我做土匪时,害死了别人的爹娘,我的爹娘就也被土匪害死了。一样的罪孽,一样的报应。”苦性道:“已经有了报应,你得了这些宝贝,还要去当土匪?”苦行道:“我是当土匪出身的,不当土匪我还能做什么?我的断耳之仇还没报,我会让那人不得好死,我一定会亲手割下那人的耳朵。我的亲人都死光了,我没有什么牵挂的了,剩下的就只有仇恨。就算是报应,也只是报应到我身上,大不了一死。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活着,是活着的时候等死。”

    一直闭着眼念经的老尼姑缘安睁开眼,看着众人,面无表情的说道:“这地方应该叫‘南安寺’。我曾听庵里的老师父提起过这个名字和这个地方。当时我还小,觉得这个名字奇怪,就一直记在心上。”又冷笑着说道:“今日看来,这古寺的名字甚是恰当,一群无妄之徒为财痴为色迷,都寝食难安。”说完话,转过脸来,冷眼看了看小尼姑。慧芯听出师父话里有话,就也去看老尼姑。四目相对,小尼姑愧疚的低下了头。

    道士霁诚笑着说道:“说到底几位也都是猜测。谁也没有真凭实据或者是可以服众的答案。我倒是觉得这地方应该叫‘南成寺’。中间的是个‘成’字。即成全了二位仙姑,可以让他们在这里暂避一时,也成全了四位师父和我的发财美梦。或许还可以成全——。”话只说了一半便笑着看小尼姑,小尼姑被他看得红了脸。

    慧芯低着头,喃喃自语的说道:“我觉得这地方应该叫‘南无寺’。《心经》上不是说了吗?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发,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明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陲,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穷意涅磐。明白这些道理,什么你仇我恨,你痴我怨,你争我夺,都将云散烟消,终归涅磐。到头来都只是这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

    老尼姑听小尼姑有念起了经文,以为她还眷恋着佛门,还不是无可救药,还有拯救的希望,心满意足的笑着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几道电光在夜空里闪烁,打了几个响雷。电闪雷鸣过后,雨就又下了起来。伴随着雨声,山里还传来了瘆人的嗥叫声,似鬼哭似狼嗥又似夜风在山谷里的回响。听到嗥叫声,几个和尚不由得都紧张起来,彼此相望,嘴上不说,心里都明白是什么东西在叫。山里又传来嗥叫声。霁诚对众人说道:“听——什么东西再叫?”

    苦行说道:“是苦戒在叫。这猪又发情了,这猪发情时的叫声根狼嗥似的,听得人头皮发麻。”苦性说道:“以后在院子里挖坑的时候要注意一些了,别被这猪撞到,这猪在发情的时候特别凶残,很可能会吃人。”苦命骂道:“这该死的猪,早不发情,晚不发情,偏在这个时候来捣乱。”苦智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这次秋天发情的时间,和上次差了很多。”苦命道:“这猪古怪的很,不能按常理来推断。”苦性说道:“以后可是要小心了,好不容易发了财,若是被只猪吃了,那可就太冤了。”慧芯说道:“猪还能吃人呀?我从来没听说过。”苦行晃了晃他的左手,说道:“上面的两根手指,就是被那只猪在发情的时候给吃下去了。”慧芯盯着苦行的手掌看了半天,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以后的几天里,和尚们挖坑的时候都提心吊胆。生怕苦戒冷不丁从哪钻出来,追着人哼哼。庙里的粮食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这几日都是在喝粥。没了吃食,也就没了力气,坑也挖得慢了。和尚老道在破庙周边挖出了大大小小的几十个坑,以破庙为中心,向四周蔓延。霁诚提议这些坑可以用来做陷阱,用来防范苦戒。霁诚的提议很快的就得到了众人的响应。几个人将每个坑都装饰一番,在坑上铺了一些荒草。又在每个坑上插一面小红旗,使人能够看出陷坑在什么位置,不至于自己挖的坑,自己陷了进去。红旗是扯下饕餮殿里的帷幔,剪成布条绑在树枝上,插在地上。人比猪要聪明,人能够看出来陷阱,猪肯定看不出来,几个人这样想着。

    在这些天里,霁诚和慧芯打得火热。一个是年轻英俊的道士,一个是情窦初开的尼姑,两个人也算是“门当户对”。他俩经常在众人面前眉来眼去,还经常一起不见了踪影,然后又你侬我侬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苦命见小尼姑和霁诚亲密,就忌妒着说道:“小老道艳福不浅呀,才几天的工夫,就让你勾搭上了。但你要看住那小尼姑,也许说不准那天,小尼姑看腻了你这小白脸,想换个口味就和我好上了也说不定。那小尼姑估摸着还是黄花闺女吧,你可要看好她,说不准哪天,黄花就变红花了。”有色眯眯的笑着说:“等那天你玩腻了,别忘了把她让给我,我不嫌你一个人吃的剩饭膄。”霁诚笑着说:“不劳师兄费心,我一定会看好她。就算哪天我不想要了,便宜了谁,也便宜不了你。”苦命瞪着霁诚,半天没言语。

    老尼姑见小尼姑一天天的坠入到红尘苦海中,即焦虑又无可奈何。苦口婆心的劝了几回,小尼姑非但不理会,还丢下句:“你老了,没男人要了,可我还年轻,我可不想像你一样当一辈子尼姑。霁诚说你不放我走,就是想找一个不花钱的丫鬟,我才没那么傻呢。尼姑庵我是不想回去了,我想趁这个机会还俗。现在留下来照顾你,是报答你这些年的养育之恩。等找到宝物了,我就和霁诚走。霁诚答应我,他会一生一世的待我好。他还对我许下诺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老尼姑见小尼姑中毒已深,已是无药可救,只能摇头叹息,双手合十一遍又一遍的喃喃的念着咒语。小尼姑年纪轻轻,耳聪目明,竟从老尼姑含糊不清的咒语中,大概的听出了她念的是什么:我咒你们不得好死,生男世世为奴,生女世世为娼;我咒你们不得好死,黄沙盖骨,尸不周全……。听到如此恶毒的诅咒,小尼姑因为心情好,只是淡淡一笑,没有理会。

    寺里的粮食快要吃完了,几个人商量着到派人到山外弄吃的去。没有人想去,怕在路上撞见吃人的苦戒,也怕自己去的时候留下的人找到了剩下的宝贝,分完后远遁。最后决定用抽签的方式决定由谁去弄吃的。两个尼姑自然不用抽签,老尼姑的伤还未好,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的,小尼姑要留在她身旁伺候她。苦行做好了三长两短的五支木棍,事先说好谁抽到短的谁去弄吃的。苦性抽到了一个短木棍,另一支短棍在霁诚手里,他刚要开口,苦智却抢先说道:“另一支在我这里。”霁诚看着苦智,不明白他为何要抢着出去。霁诚也想留下来,就没有言语。苦智说道:“弄吃的去是可以,可我们不能背着包袱走。万一撞上了日本兵,我们的包袱被它们抢去,那我们这几天岂不是白忙了。”苦行说道:“那你们就把包袱留下。”苦性道:“不能留下,留下你们把里面的东西分了,然后拿着他们跑了,我们到哪里去找你们?”

    霁诚对苦智说道:“你若是信得过我,就把包袱放我这里。我是不会跑的,我要留下来照顾二位师傅。我若是离开这里,一些不着调的人恐怕就会心生恶念。”又用眼睛瞟了瞟苦行和苦命,说道:“我若是到日子了还不回去,我大哥决饶不了他们,量他们也不敢把我怎么样。”苦智想了想,把包袱交给了霁诚。苦性挠了挠他的光头,也把包袱递了过去。

    翌日清早,苦智和苦性吃了顿饱饭,拿了几块银元就出山去了。在出山的路上,恰好碰见慧芯搀着老尼姑向庙里走。慧芯为了使师父的脚伤快些好,每天早上起来后都搀着师父到山里散步。慧芯见苦智迎面走来,她低下头,不敢去看苦智黑亮的眼。擦肩而过的时候,苦智停下脚步,叫住慧芯,说道:“我要走了,你在庙里要多加小心。霁诚不是好东西,我太了解他了,别被他骗了。”慧芯抬起头,不明白为何苦智会突然间关心起她来。慧芯是妙龄尼姑,不是丈二和尚,可也同样摸不着头脑。慧芯望着霁诚,不知该说些什么。老尼姑催促道:“快走——。”慧芯搀着师父继续向庙里走,走了几步,停下身来,回头说道:“多谢!”苦智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叹息着说:“可惜!可惜!。”

    傍晚的时候,苦性一个人回来了。进门以后,苦性就咧开嘴哭了起来。几个男人围了过来,问苦性出了什么事?苦性抹了几把眼泪,说道:“苦智死了,掉下悬崖摔死了。我和苦智出山以后在市集上买了两袋大米,还买了一头毛驴,用驴驮着大米,我和苦智牵着驴往回走。经过一段陡峭的山路时,山里传来了兽叫声。那驴受了惊吓,就开始料橛子。苦智想牵住它,那驴一脚把苦智从山路上给蹬了下去,下面就是万丈深渊,苦智摔下山去,估计肯定是活不成了。”几个男人都不说话了,用沉默表示对苦智的哀悼。静了一会儿,苦行问道:“那只驮着粮食的驴呢?”苦性道:“那驴把苦智踹下山后,就沿着陡峭的山路疯跑。我眼见着它驴失前蹄,也掉下了山。”苦行急忙问道:“那我们的粮食呢?”苦性哭丧着脸说:“和驴一起掉下了山。”得知了苦智的死讯,几个男人只是摇头叹息,没有人掉眼泪。

    晚上的时候,三个男人和一个太监把苦智的那份宝贝均分,每人都分了一份。几个人聚在火堆前商量着怎样解决吃饭的问题。商量的结果是天亮后苦行和苦命去弄吃的。夜里,天又下起了雨,不是雨季,雨却在这个时候连绵不绝。雨下了一天,几个人在屋里休息了一天。夜里山里又传来瘆人的嗥叫声,几个人提心吊胆的不敢睡熟。天亮后,苦行和苦命去弄吃的。出去了不一会儿,苦行就扛了一只狼回来。狼刚死没多久,血还在顺着苦行的肩膀流淌。苦行将死狼仍在大殿里,苦性问道:“这狼你们是从哪里弄来的?”苦命说道:“我们做的陷阱管用了,虽没捉到苦戒,却捉到了这畜牲。我和苦行正要下山,听这畜牲在叫,寻着声音找去,就见这畜牲在陷坑里,怎么跳也跳不出来。我们就拣石头往坑里扔,把这畜牲打晕后,苦行又跳进坑捅了这畜牲几刀。”苦行得意的说道:“这畜牲可是够我们几个吃几天的了。吃肉能长劲,我们就有力气把剩下的宝贝挖出来了。”见到狼血肉模糊的样子,小尼姑呕了两呕,之后就跑出大殿,到墙角处扶着墙根大口的呕吐。苦命见状,奚落着说:“不会是有喜了吧?小老道挺厉害的呀,这么快就让黄花变红花了。”霁诚白了他一眼,没言语。老尼姑见过些市面,面无表情双手合十开始念经,为这只即将成为人的盘中餐的死狼操度亡灵。

    苦行在斋房里取来菜刀,卸下来两只狼大腿,将狼腿递给苦性,要他把狼腿煮了。苦性拎着狼腿来到斋房,不一会儿的工夫,肉香就从摘房里飘荡出来。闻到肉香,苦行和苦命咽了几大口口水。正在肉香四溢之时,苦性从斋房里跑出来,说柴禾烧完了,让几个人弄些柴禾来。霁诚说道:“昨夜刚下过雨,山里的柴禾都是湿的,捡回来也不能用。”苦命摇了摇头说:“没有柴禾,就吃不到肉了。”苦行无意间瞥见净坛使者前面的供桌,说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如就把供桌拆了,反正我们也要走了,那东西留着也是没什么用了。”苦命附和着说:“我早就瞅那东西不顺眼,早就应该把它拆了。”苦行到斋房里取来一把斧头,几斧子下去,佛前的供桌就成了升火的柴禾。

    又煮了一会儿,狼肉便煮熟了。霁诚和苦行合力将大黑锅搬到大殿里。三个男人一个太监各执碗筷,将用刀割下来的肉夹到碗里。也顾不得烫嘴,大块朵颐起来。慧芯在一旁看着,咽了几口口水,并未动手。缘安也不吃,靠在柱子上闭目念经。霁诚割下一块狼肉,放到碗里,递到慧芯身前,说道:“吃吧,这里的粮食不多了,难得能吃顿饱饭。吃了这顿可能就没下顿了。吃肉长力气,可以使我们多熬几天。”慧芯想了想,正要伸手去接,老尼姑在这时睁开眼,哀求着说:“慧芯,不能吃。不能一错再错。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你已经破了色戒,不能再破荤腥戒。你若及时悔改,虽罪孽深重,佛祖还会原谅你;你若是不思悔改,一错再错,佛祖是会惩罚你的。”小尼姑略一犹豫,手又缩了回来。霁诚又说道:“吃吧,别听她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现在是特殊时期,即使破戒,佛祖也会原谅你的。”又幽幽的望着慧芯,情意绵绵的说道:“不吃肉就没有力气,等找到了宝贝后,没有力气就不能和我一起下山。”慧芯思付片刻,手又伸了出来,接过狼肉,向嘴里送。肉到嘴边之时,老尼姑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哀求着说:“不能吃呀。”慧芯又停了下来,想了想,最后为了未来男人许诺的幸福,还是把肉送到了嘴里。事已至此,老尼姑不再抱任何希望,长叹了一声,含着眼泪说道:“慧芯,你从此再不是我的徒弟。”慧芯不敢看师父的脸,低着头,哽咽着说:“师父,恕弟子不孝,不能给你养老送终了。”

    又过了三天,老尼姑死了,是饿死的也是气死的。看到慧芯又破了荤腥戒,老尼姑就开始绝食。当晚就吐了血,又在床上熬了两天,在第三天曙光初现的时候一命呜呼了。霁诚和慧芯把老尼姑的尸体抬到寺外,找了一个已经挖好的坑,在青山绿水间将老尼姑的尸体掩埋。霁诚没想到为了找宝挖出来的坑,除了做陷阱,竟还可以做坟坑。虽省了工夫,可心里却有些不舒服。有种不详的感觉袭上心头,霁诚在心里嘀咕:难道我们挖坑,也是在给自己挖坟?

    就在老尼姑去世的那天夜里,小尼姑做了一个梦。梦见老尼姑来找她,后面还跟着两个面目丑陋的东西,一个长着牛一样的头,另一个长着一张马脸。老尼姑来到小尼姑床前,想对小尼姑说什么,还没等老尼姑开口,那两个丑陋的东西就将一根铁链套在老尼姑的脖子上,将老尼姑强行拉走了。老尼姑踉跄着回头向小尼姑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小尼姑在睡梦中,迷迷蒙蒙浑浑噩噩的听不清老尼姑喊的是什么,像是“饿!饿!饿!”也像是“戒!戒!戒!”小尼姑在睡梦中惊醒,仔细回想梦中所见,不觉惊出一身冷汗,同时也掉了几滴眼泪。感叹师父虔心向佛一辈子,到头来也没去成西方极乐世界,而是被牛头马面拉去了阴曹地府,并且还是成了饿死鬼。

    就在老尼姑死后的第二天,苦性也死了。对于苦性的死,苦命和苦行认为是意外,道士霁诚却认为是谋杀。苦性死得很蹊跷,死在了寺后那个又宽又深的粪坑里。是苦行拉屎时发现的,见一个死人头飘在一堆臭哄哄的东西上面,苦行吓得半死,屎拉了一半又收了回来。提上裤子,捏住鼻子,向坑里仔细观瞧,才看出是苦性的死人头飘在上面。苦行和苦命认为苦性是在拉屎的时候没用东西把鼻子堵上,结果被飘上来的臭气熏迷糊了,大头朝下栽进了粪坑里。还有一种可能是蹲的时间长了,腿软蹲不住了,栽进了粪坑里。还有一种可能是苦性老眼昏花,将坑里黄澄澄的东西当成了金子,下去挖金子去了,结果是金子太多,他挖不完,累死在坑里。

    道士霁诚却不这么想,他认为苦性是被人谋杀的。霁诚在院子里的时候,曾听见寺后有人喊救命,可只喊了一声就没了动静。霁诚以为听错了就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喊救命的人很可能就是苦性。被臭气熏倒的人是喊不出救命的。听了霁诚的话,苦行问道:“你是不是听错了,或许真的是风声或者是什么野兽的叫声?”霁诚紧锁眉头,说道:“不可能。我当时听得很清楚,确实是有人在叫救命。”苦命摇了摇头,说:“那要怎样才能知道苦性到底是被人扔到了粪坑里还是自己栽到了粪坑里?”霁诚想了想,说道:“很简单,把苦性的尸体从粪坑里捞出来,看尸体上有没有伤痕。”苦命和苦行相互的望了一眼,苦命问道:“谁下去捞呀?”霁诚说道:“抽签。让老天来决定,这样最公平。”苦行摇了摇头,说:“是你怀疑苦性是被人弄死的,又不是我们?既然是你怀疑,就应该你下去捞。”苦命在一旁符合道:“对,说的有道理,就应该你下去捞。”霁诚冷笑道:“即使苦性不是被人弄死的,也应该把他的尸体捞上来,一则他装宝物的包袱还背在身上,只有把尸体捞上来才能把包袱从苦性的尸体上卸下,才能分赃;二则苦性是你们的师兄,我也看出来你们和他没什么感情,可毕竟在一个屋檐下睡了这些年,你们应该尽一番师兄弟的情谊,把他埋在土里,让他入土为安,不让他的尸骨在粪坑里遗臭万年。”苦行和苦命又相互的看了一眼,用眼神交流了一番,苦行说道:“苦性的那份宝贝是一定要分的。既然这样,那我们就抽签,听从老天的安排。”苦行找来两短一长的三根木棍,事先说好,谁抽到长签,谁就下到粪坑里捞苦性的尸体。

    木棍拿在苦行的手里,苦命先抽,接下来是霁诚,剩下的一根自然是属于苦行。抽签的结果是捞尸体的事落到了霁诚身上。苦命心栽乐祸的说道:“那地方的味道可是不好闻,和你这臭老道也算是臭味相投。”霁诚不言语,先去了斋房,挑着两个空桶向外走去。苦行问道:“捞尸体你拿桶干嘛?难不成你想把那里面的东西捞出来做纪念?”霁诚道:“我去多挑几桶水,一会儿用来冲身体。”霁诚挑着水桶,来来回回几趟往返于泉眼和破庙之间,终于把庙里的水缸和一切能盛水的容器都贮满了水。准备妥当后,霁诚就跳进了粪坑。

    霁诚在粪坑里抱住苦性的尸体向上举。苦行和苦命本不想伸手,可为了分赃,还是强忍住臭味,捏住鼻子,各伸出一只手,把苦性的尸体从粪坑里拉了出来。霁诚从粪坑里爬出来,用水冲洗干净身体,之后又用水把苦性的尸体冲洗干净。苦命和苦行忙着分包袱里的宝贝,霁诚则是把尸体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苦性的尸体上并没有明显的可致命的伤痕。七窍没有出血,嘴唇没有发黑,也不像是中毒死的。霁诚皱着眉头,困惑不解,心里也开始动摇,怀疑自己可能是真的听错了。苦命奚落道:“怎么样?检查出伤痕了吗?”霁诚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外伤,也不能肯定苦性就是死在了粪坑里。可能是死在了外面,又让人给扔到了粪坑里。要证明苦性到底是不是栽在粪坑里淹死的,还有一种方法。”苦行问道:“尸体你都检查完了,你还想怎样?”霁诚说道:“开膛破肚。看苦性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在没有外伤的情况下,人是不可能立刻死亡的,都需要一个过程。无论是马上风,还是被臭气熏死,或者是被最毒的蛇咬到,都不可能立刻死掉,都需要一个过程。这个过程可能极短,但一定会有。也许脑子感觉不到,但身体的本能还是会反应,还会出气进气。只要他出气进气,他是死在粪坑里,他的肚子里就一定有屎尿。如果他的肚子里是干净的,就证明他是死在了外面,之后又让人给扔到了粪坑里;如果他的肚子里也有屎尿,就证明他确实是死在了粪坑里。”苦性说道:“你要证明,那这事就由你来做。我们只要分到宝贝,就什么都不管了。你可别指望我们给你帮忙。”霁诚冷笑道:“我也没打算让你们给我帮忙,你们只会添乱。”苦行白了他一眼,说道:“既然你坚持说苦性是被人弄死的,那我倒要看看他肚子里有什么东西?到底是不是你听错了?”

    霁诚在斋房里找来菜刀,划开了苦性的胸膛。霁诚面无表情的操作着,在苦性的肚子里左划一刀右划一刀。见到苦性血肉模糊的尸体,连做过土匪的苦行都觉得恶心,强压住肚子里的东西,不让它们从嘴里冒出来。苦命看到一半的时候就实在忍不住,到一边扶着一棵梨树大口的呕吐。在苦性的肚子里,有黄色的和粪坑里一样的东西溢出。霁诚木然的看着这些东西,他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信,确实是他听错了,苦性确实是死在了粪坑里。苦行咽了几口吐沫,说道:“臭老道,你检查完了,快把这尸体处理了。我看着就恶心。”霁诚站起身,向四周望了望,见不远处就有和尚们挖宝挖出来的坑。霁诚拖着苦性的尸体,来到土坑边,把苦性的尸体扔到了坑里。霁诚又找来铁锹,往坑里填土。一边填土,一边在心里说道:虽然是我让你死无全尸,可也是我让你入土为安,算是扯平了,你做了鬼,晚上可别来找我。一个人忙了一会儿,山里就又多了一座坟。

    晚上的时候,苦命和苦行还睡在禅房,霁诚和慧芯呆在大殿里。霁诚和慧芯背靠着墙壁,伴着月光说着一些闲话,憧憬着美好的未来。慧芯困倦的时候就枕着霁诚的大腿进入了梦乡。霁诚不敢睡死,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就立刻睁开眼,警觉的握紧手中的钢刀。霁诚怕两个虎视眈眈的和尚在暗处算计他,吃完晚饭在柴房拣了把钢刀防身。苦行和苦命也不敢睡死,彼此面上带笑,心里却都在防备着对方。寂静的山里不时传来瘆人的嗥叫声。也不知过了多久,苦行在梦魇中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汗水本该是温的,可苦行却觉得浑身在发抖。梦醒后就不敢再睡,怕噩梦延续。怕睡死在梦境中,无法醒来。苦行来到院子里踱来踱去。闲庭信步了一会儿,又坐在饕餮殿前的石阶上,望着星空回忆美好的从前。

    夜凉如水,银河似沙,一眉新月高悬于夜空。苦行望着弯弯的月亮,想起了年轻时的一些事情。那是他还不是抢匪,在老家种地。他喜欢上了同村的一个女孩。依稀记得那个女孩的眉毛也像今晚的月亮一样弯弯的。他觉得那个女孩也喜欢他,因为她总是冲着他笑。后来那个女孩嫁给了村里财主的儿子。女孩出嫁的那天,苦行一直跟在花轿的后面,并和村人一起喝女孩的喜酒,看着新郎新娘拜天地入洞房。苦行清楚的记得那天喝的酒是苦的,因为酒里有他的眼泪。再后来苦行就成了抢匪,在若干年后的一次行动中,洗劫了那个财主家,苦行又见到了心爱的女人。那个女人已经认不出他来,拼死的保护着被土匪打伤了的丈夫。苦行也不知为何,竟鬼使神差的一刀杀了他曾经心爱过的女孩。想到这里,苦行不觉得落下几滴眼泪。泪水滑落脸颊的时候,苦行觉得泪水冰冷得刺骨。

    苦命也在睡梦中惊醒,醒来后也是睡不着,就来到院子里纳凉。苦命见苦行坐在大殿的台阶上出神,就走到他身旁,拍了怕苦行的肩膀。苦行正在想以前的事,没听到脚步声响,忽感到有人拍他的肩膀,吃了一吓。苦行扬起头来见是苦命吓他,没好气的说道:“你他妈的不睡觉,到这里给我捣什么乱?”苦命笑着说道:“这地方又不是你家的,许你来就不许我来呀。”说完话也坐在了台阶上。苦行望着夜空,阴郁的说道:“我方才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苦智没死,他还活着。”苦命不屑的说道:“不就是梦见死人了吗?有什么可怕的,至于把你吓成这样?谁做梦的时候都梦见过死人。”苦行惶恐的说道:“我的梦很奇怪,像是什么征兆。我梦见我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四周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我的手脚都不听使唤,怎么也动不了。突然我的眼前一亮,从光亮处走过来一个人。一边走还一边冲着我笑。笑的时候露出牙齿,牙齿上还在滴血。走到近处,我认出是苦智。他一手拿着一把血淋淋的刀,一手拎着一个人头。那个人头也冲我笑,笑得很瘆人,我认出那是苦性的死人头。苦智走到我近前,冲我举起了刀。”苦行颤抖着说:“苦智一边笑一边举起了刀。”

    苦命追问道:“那后来呢?”苦行哭丧着脸说:“后来我就醒了。”苦命思索片刻,安慰道:“这梦也没什么可怕的。你是在自己吓自己。”苦行心有余悸的说道:“也许真如你所说,是我自己在吓自己,但愿如此。”苦行望着夜空出神,苦命在心里盘算了一番,盘算好之后,压低了声音说道;“那个老道要走,你知不知道?”苦行道:“可不能让他走,放他走则后患无穷。他大哥是杀人不眨眼土匪头子,他走了以后若是把我们身上有宝贝的事告诉他大哥,我们这几日可就白忙了”苦命见苦行上当,连忙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在院外浇尿时听见臭老道和小尼姑在院里的墙根下小声嘀咕,商量着明天趁我俩不注意离开这里。”又反问道:“那该怎么办?”苦行道:“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苦命道:“那就听你的。”两个人商量好之后,来到斋房,各自找了把戒刀。两个和尚手持戒刀,走进饕餮殿,悄无声息的向睡在地上的霁诚和慧芯靠近近。

    两个和尚来到近前,相互递了一个眼色,苦行举起刀向霁诚的头上砍去。正在刀锋将要落在霁诚头上之时,霁诚忽然抬起手来,用手中的刀隔开了苦行的刀,同时又伸出脚来,向苦行的小腹踹去。苦行没有防备,吃了一脚,向后退了几步,坐倒在地。一切发生的太突然,苦命还未来得及出招,霁诚就已站起身来,手握钢刀,站在慧芯身前。苦行从地上爬起来,说道:“臭老道,原来你没睡熟呀?”霁诚冷笑道;“睡熟了,岂不就成了你们的刀下鬼了。”慧芯也在睡梦中惊醒,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躲在霁诚身后,身体缩成了一团。霁诚手提钢刀,说道:“你们敢对我下手?没有我你们的这些宝贝,就是一堆废铜烂铁,一分钱都不值。”苦行道:“不杀你就后患无穷,杀了你就一了百了。我们认可让手里的东西在手里烂一辈子,也不会让你走。”霁诚冷笑道:“看来你们早就想杀我了,为何现在才动手?”苦行道:“因为听说你要走,我们是绝对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这里的。”霁诚皱着眉头说道:“我是要走,可这事我没对任何人说,包括慧芯都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知道的?”苦行看了看苦命,苦命强辩道:“就你这弯弯肠子,你不说我们也知道。”霁诚并不慌乱,镇定自若的说道:“你们不让我走,那我要是一定要走呢?”苦行道:“要走可以,有三样东西你要留下。”霁诚道:“哪三样东西?”苦行恶狠狠的说道:“你的头,你的钱,你的女人。”霁诚不慌不忙的笑道:“那我还怎么走?”苦行道:“你死了以后,你的魂儿可以离开这里。”霁诚握紧了手里的钢刀,冷笑着说:“你们不杀我,我也会杀了你们。”霁诚胸有成竹的来到大殿中央,苦行和苦命站在他身前,拉开架势,双方都要拼个你死我活。

    苦命先下手为强,挥刀向霁诚身上砍去,霁诚轻便的闪开。苦行紧接着也挥刀砍向霁诚,霁诚用刀隔开。三个人斗在了一起。打了几个回合之后,霁诚就明显的占了上风。苦行和苦命只是没有套路的瞎打,东一刀西一刀的没个章法。霁诚则是明显的练过功夫,造诣虽不是很高,但对付两个和尚还是绰绰有余。一柄单刀在他手里耍的飞快,攻守兼备,进退自如。苦行不知道霁诚的底细,没想到他会这般厉害,开始后悔,不该对他轻易发难。苦命眼见着再打下去只有吃亏的份儿,虚砍一刀,跳到在墙边卷缩成一团的慧芯身前,将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大喊一声:“臭老道,还不住手!”

    霁诚见慧芯被人用刀逼住,只得停下手来。苦行喘了几口粗气,也来到慧芯身前,也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苦行心里清楚,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几个回合,他就会成为霁诚的刀下鬼,心里庆幸自己的大难不死。苦命见霁诚果真停手,以为抓住了他的要害,对他说道:“把刀扔了,不然我就宰了她。”小尼姑吓得花容失色,惊恐的看着眼前的霁诚。霁诚望着小尼姑,犹豫片刻,扔下了刀。苦命向苦行使了一个眼色,意思是让他过去杀了霁诚。苦行知道自己不是霁诚的对手,怕过去了杀不了他,再让他把自己杀了。苦行没有动,紧握住手里的刀,对霁诚说道:“再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不然我们就杀了她。”霁诚想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可不要得寸进尺,你们若是敢伤她一根毫毛,我让你们死无全尸。”苦命道:“她现在在我们手上,想让她活着就乖乖的听话。”苦命将刀向下压了压,刀锋挤压慧芯细嫩的皮肉,渗出血来。

    霁诚伫立在大殿中,想了好一会儿,拣起扔在地上的单刀,冷冷的说道:“眼睛我是不会挖出来的,我把眼睛挖出来我们就都得死。与其死两个人,不如你们就杀了她,我在杀了你们替她报仇,然后我再拿着你们的宝贝出山,享受外面的花花世界。外面女人多得是,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就把我的命搭进去。”慧芯望着霁诚,幽幽的问道:“那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答应过我的事?你答应我要带我一起出山的,你答应过我一生只爱我一个人,你会一生一世的待我好。”霁诚冷笑道:“都是骗你的。那些话我不只对你一个女人说过,我对很多女人都说过同样的话。要是答应的事我都照办了,我不知已经死过几回了。”慧芯的眼圈红了,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她凄楚的问道:“对我说的话是假的,那对我的情呢?难道也是假的。”霁诚想了想,说道:“对你的情倒是真的,那只是我在山中寂寞无聊,想找个人寻个开心罢了。就像是饿了的时候,拿烧饼充饥。”慧芯哽咽着说:“算是我瞎了眼,听了你的鬼话。你不想死,你想发财,我不拖累你,我成全你。”说完话,望着令他欢喜也是令他伤心绝望的人,含着眼泪说道“爱别离,怨憎会,撒手西归,全无是类,不过是满眼空花,一场虚幻;情难禁,恨有时,覆水难收,妄言无忌,到头来魂飞魄散,今朝梦醒。”说完话,慧芯猛地抓住苦命的手,用他手里的刀向自己的脖子上抹去。刹那间桃花满地,血如雨下,香消玉殒,追随她的师父去了。慧芯的尸体在苦命的怀中滑落。她死在了最厌恶的人怀里。

    慧芯的血溅到霁诚的脸上,霁诚抹去脸上的血痕,冷冷的说道:“她死了,你们也别想活。”说着话挥刀向苦命砍去,苦命架开霁诚的刀,虚砍一刀就向大殿外跑去。他见慧芯死了,再没什么能够要挟霁诚,打又打不过他,只能是落荒而逃。苦命也向霁诚虚砍一刀,向大殿外跑去。霁诚紧追了出去。霁诚追上苦命,两个人缠斗在一起。苦行不想让霁诚活着离开,他也过去帮忙。斗了几个回合,霁诚忽然感到脚底下一空,紧接着身体就陷进了一个土坑里。为了寻宝,院子里挖了几个土坑,是霁诚想出的注意,在土坑上做一些伪装,做成陷阱,用来防范苦戒。霁诚没留神脚下,陷进了他自己设计的陷进里。霁诚掉进土坑后,使劲的向上一跃,想从坑里跳出来。就在他向上跳的时候,一把钢刀迎着他的头砍了下来。霁诚在半空中,身体无法躲闪,只能用力将头扭向一边。苦行的一刀砍到霁诚的肩膀上,霁诚惨叫一声。还未等霁诚缓过神来,苦命紧跟着跳下了坑,对着伤重的霁诚连捅数刀。霁诚倒在了血泊中。他对慧芯许下的诺言,竟成为了现实。两个人不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却是同年同月同日死。

    杀了霁诚,苦命松了一口气。刚想歇一会儿,忽感到脖颈出一阵发凉,还听到“嘶嘶”的声响,苦命低头,见一把刀砍在他的脖子上,鲜血喷溅而出。苦命的脑袋只有一半还连在脖子上,他下意识的转过身体,见苦行正阴险的笑着。苦命的尸体直立着,直到脖腔里的血喷净了,才倒在霁诚的尸体上。

    苦行跳下土坑,将霁诚和苦命的包袱都取上来。苦行找来铁锹,往土坑里填土,算是将他二人埋在一起。一边填土还一边得意的嘟囔:“人活着就是在遭罪受苦。人活着的时候有无穷无尽的烦恼,一死全消。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只要是活着,就摆脱不了这些苦恼。我让你们摆脱了苦恼,到西方极乐世界去享福。人生百年,难免一死,早死早超生,早死早享福。所以你们不应该恨我,相反要感谢我才对。”正在苦行得意之时,有个人悄无声息的向他靠近。苦行正在得意时,以为人都死了,没有丝毫的防备。那人来到他身后,向他举起了刀。

    一刀砍在了苦行的脖子上,苦行感到脖颈出一阵发凉,也听到“嘶嘶”的声响,苦行低头,见一把刀砍在他的脖子上,鲜血喷溅而出。苦行的脑袋还有一半连在脖子上,他转过身,见苦智正得意的笑着。苦行的脑袋搭在肩头,嘴里吐出两个字来:“报——应。”苦行和苦命一样,尸体直立着,直到脖腔里的血喷净了,才倒在他挖好的坑里。

    苦智拣起地上的铁锹,继续往坑里填土。方才还是争斗得你死我活的三个人,死在了同一个坑里。苦智一边往坑里填土,一边得意的笑着说道:“我把你们三个埋在了同一个坑里,你们三个做了鬼,在坑里继续打吧。”一大片乌云飘了过来,遮蔽了月光,几道电光在乌云里穿梭,打了几个响雷,下起了瓢泼大雨。豆大的雨滴倾泻下来,苦智扔下铁锹,高举双臂,向着黑暗的天空,发出了野兽般的嗥叫。苦智将这几日来压抑在胸中的怨恨尽情的宣泄出来。山里有了回应,也有嗥叫声传来。

    发泄够了,苦智回到大殿里,见慧芯的尸体还在地上。苦智又冲到雨中,找到一个事先挖好的坑,破坏掉伪装,又回到大殿里,将慧芯的尸体抱了出来。苦智抱着慧芯跳入土坑,将尸体平整的放在坑里。苦智整理好慧芯散乱的头发,擦去她脖子上的血痕,喃喃自语道:“你不该来这里的,来这里是来送死。我撵你走是为你好,可是你不走,结果把命丢在了这里。我告诉过你那个老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不信我的,最后还是因为他而死。你干干净净的来,我也让你干干净净的走。这场雨能够洗干净你的身体,最好也能够涤荡你的魂灵,下辈子托生的时候,一定要分清哪个男人对你好,哪个男人是来害你的。”苦智爬出土坑,没有往坑里填土,任雨水浸透慧芯的尸体。

    苦智回到大殿里,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想到他设计的计划,竟完美的成为了现实。苦智的计划从他抽到那支短签的时候就已盘算好了。他故意说自己抽到的是短签,是想和苦性一起出山。在苦智看来,庙里的几个人中,苦性是最好对付的。苦智在路上把他的计划和苦性说了,他让苦性回去后说他死了,然后他在和苦性里应外合,找机会把剩下的三个男人弄死。苦性贪财,答应和苦智合作。苦性回到庙里,骗大家说苦智掉山涧里摔死了。苦智在附近的山林里游弋,观察着庙里的动静。苦智担心苦性守不住秘密,在他们约定碰头的地点,骗苦性喝了一碗迷药。把苦性迷倒后,苦智把苦性扔到了粪坑里。以后的事情,在苦智意料之中,也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料到霁诚一定会和苦行苦命动手,他以为霁诚会杀了他们,结果苦行和苦命联手杀了霁诚。苦智没想到小尼姑会死在苦命怀里,没想到苦行会杀了苦命。最后的结果苦智想到了,那就是只有一个人能够活下来,能够独享宝藏,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想了一会儿,苦智有些困了。在外面这些天,他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怕碰上苦戒,他只能是睡在树上。夜里的时候,蚊虫的叮咬令他难以入眠。想到即将得到的财富,他挺了过来。苦智忍受着漫漫长夜的孤寂,忍受着风餐露宿的煎熬,忍受着来自苦戒的无法预知的死亡威胁。人都死了,财宝也到手了,庙外还有很多陷坑,可以防范苦戒,苦智想自己终于可以安稳的睡个好觉了。苦智来到禅房,见禅房已经漏雨,漏雨的位置,就在睡觉的床上。禅房是不能睡了,苦智抱了一床还未被雨水打湿的被褥,来到饕餮殿。苦智见原来放供桌的地方还算干净,将被褥铺在地上,睡在了那里。苦智睡在了净坛使者身前,睁眼就可以看见净坛使者狰狞的五官和长长的獠牙。

    苦智进入梦乡,睡梦中他见身上的净坛使者活了过来。猪八戒来到他身前,吱牙咧嘴的说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在劫难逃。你在我面前杀人,我要让你得到应有的惩罚。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念在你对我的徒子徒孙还算不错,对我也有几分恭敬,我让你没有痛苦的死去。你把命拿来——。”苦智在睡梦中惊醒,睁开眼见身上的净坛使者的塑像倒了下来。苦智来不及躲闪,被泥塑的净坛使者压在身下。饕餮殿年久失修,有又连下了几日雨,大殿的横梁脱落下来,从后面砸到净坛使者,净坛使者向前倒去,把苦智砸在身下。

    净坛使者粉身碎骨,变成了一块块泥巴。被几百斤的泥塑砸在身上,苦智伤得不轻,昏死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苦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想活动一下身体,身体却不听使唤,也感觉不到疼。正在苦智无助之时,他见到了他最不想见到的东西,苦戒晃着硕大的身体,从大殿外走了进来。苦戒来到苦智身前,用鼻子蹭苦智的脸。苦智绝望的看着苦戒,希望它是吃饱了才来的。苦戒叼起苦智的手臂,大快朵颐。苦智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疼,可他却听见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苦戒在饕餮殿里,享受着它的饕餮大餐。

    很多年以后,时间来到了二十一四纪。在二十一世纪里的某一天,一群旅游者来到了这片山林,无意中找到了一所破败的寺庙,无意中在寺庙中找到了很多金银珠宝。珠宝已经随着时间风化褪色,金银在擦拭之后又重新焕发出诱人的光泽。来到寺庙里,天便下起了雨。七个人被困在庙里。七个人将找到的金银平分,每个人都得了一份。天黑了下来,几个人在一座破败的大殿里升起了火。闲来无事,几个人围坐在火堆边闲聊。

    天成是这次旅游的组织者,他是通过网络招募的旅游者。他望着跳动的火花,说道:“这地方供的是什么佛?从地上的碎片看,不像是释迦牟尼也不是阿弥陀,也不是观音。看上去倒有些像猪。”智瑞是山外村子里的村民,是带这群游客进山的向导,他说道:“可能供的就是一头猪。听老辈人讲,这山里很多年前有一座寺院,供的就是一头猪。至于为什么会供猪,谁也说不清楚。听老辈人说,庙里的和尚还给这猪杜撰了一个名字,叫大福大贵好吃懒做佛。老辈人还传说,在供猪的地方有宝,很多人都进山寻找挖掘,有的人回来了,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找到。有的人进山就再也没能够出来。传说是被山里泛滥的野猪给吃了。山里的野猪很多,也很厉害,经常到山外的村子里破坏庄稼。政府曾经大规模的扑杀了几次,可还是没能杀绝。这里的野猪依然是泛滥成灾。传说这山里有一只猪王,只要它不死,这里的野猪就不会绝种。”蕙兰是天成的女友,她依偎在天成的怀里,惊悚着说:“这里的猪还吃人呀?”智瑞道:“吃人我是没见到过,但我小时候见过几只野猪吃狗。几只野猪聚在一起,一会儿的工夫,一只大黄狗就被它们吃得只剩下骨架。”听了这话,几个游客都感到毛骨悚然,后脖梗子发麻。王兴是历史教师,人到中年,体态发福,胆战心惊的说道:“我们找到了这些宝贝,我们还能不能活着出去?”天航是城里一家小饭店的老板,他三十多岁,满不在乎的笑着说:“那些胡编乱造的传说你们也信?我们找到这些宝贝,是我们上辈子积了德。我们只要在雨停后,把这些宝贝带出山林就是了。我想用找到的钱把我的小饭店装修一下,然后规定凡是在店里消费百元以上者,每桌都赠送一盘猪耳朵。猪吃人我不信,人吃猪却每天都在发生。”安茹是城里的公务员,她说道:“钱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就怕有命得,没命花。健康才是最重要的,我出去以后先给自己和家人多买几份保险。”李鸣是城里的国企职工,他笑着说道:“用找到的钱来干什么,那都是后话,先从这里出去再说。”望着外面的雨,咒骂道:“这该死的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

    火光一闪一闪的跳动着,天成又笑着说道:“我在进门的时候看见庙门口的地下有块牌匾,上面有三个字。字迹经过这么多年的风吹雨淋,已经是很模糊了,可还可以认得出来。我依稀的看出第一个字是东南西北的‘南’,第二个字实在是看不出来,第三个字好像是寺院的‘寺’。你们谁看出第二个字是什么字?”李鸣说道:“我也是辨认了半天,只看出了第一个和第三个字,我也认为是你说的那两个字。中间的那个字,实在是看不出来。”王兴说道:“我和你们的结论一样。”

    天成笑道:“咱们猜猜中间的那个字是什么字?”王兴说道:“我想可能是明白的‘明’字。这地方可能叫做‘南明寺’。做人什么最难,不是聪明,而是糊涂。什么事都要求个明白,太累也太辛苦。还是难得糊涂的好,吃亏是福,糊涂是福。‘南’和‘难’同音,这是佛祖在告诫他的弟子凡是不必过于执着,不明不白的挺好。”李鸣说道:“我觉得这地方应该叫‘南生寺’,中间的那个字是生命的‘生’字。佛教是最爱惜生命的,连只苍蝇都舍不得打死,喝碗水都要念几十遍咒语。南生寺的意思是告诫在这里念经的和尚,让他们珍惜这世上的一草一木,万物生存皆艰难不宜,不可随便的就去剥夺生命。”天成笑道:“我觉得这地方应该叫‘南成寺’,中间的那个字是成功的‘成’字。因为这地方成全了我们每个人发财的梦想。人无外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用找到的这些宝贝换钱,每个人都能分到差不多几十万。我看我们都不像是有钱人,几十万可以改变我们的生活。”智瑞接着说道:“我觉得中间的那个字是‘戒’字,这地方应该叫‘南戒寺’。每个人都有很多痴心妄想难以戒除,为财痴为色迷为权昏为利嗔,这些痴心妄想使我们吃不香,睡不好,整日的奔波。”天航笑着说道:“我觉得这地方应该叫‘南果寺’,中间的那个字是水果的‘果’字。这地方盛产南果梨,传说是猪八戒的一泡神仙尿使得南果梨味道鲜美,天下无双。因此这地方供的是猪八戒,因此这地方应该叫南果寺。”安茹说道:“我觉得这地方应该叫‘南安寺’。我觉得这里瘆的慌,我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呆在这里我总感觉心跳得厉害,总感觉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身后。这地方使我难以安心,有人在身旁也同样是害怕。”依偎在天成怀里的蕙兰说道:“我觉得这地方应该叫‘南无寺’。信佛的不是总念南无阿弥陀佛吗?也许他们就把这两个总念到的字作为寺庙的名字,挂在大门上,每天都看到,每天都念到。更显示了这里和尚的虔诚,盼望佛祖能够显灵,超度他们去西方极乐世界。”

    打了几个雷,之后山里传来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似鬼哭似狼嗥似夜风在山谷间回响。天成对大家说道:“听——什么东西在叫?”几个人都向外面望去,几道闪电在夜空中乱舞。

    山里又传来了瘆人的嗥叫声。在雷雨里,开始了又一个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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