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雁阳郊,月凝楼。
绯衣女子静静立在窗前,眼中一轮明月,将圆未圆。忽而,她轻轻叹了口气,有些不舍地转身,黑发在空中平铺开,水色从她垂至腰际的发尖滴落下来,一地冰凉。
“陌绮,如今他从你口中得知蛊术之后,便将你弃至一边,再不过问生死,又到处追查你的下落找寻下手机会,你竟还这样念着他?”原本坐在琴前的素衣男子立起身,走到女子面前。额环上,碧玉反射着月华的冰冷。
然而,话一出口,他即刻拧了眉,略显阴柔的眼眸含了些许无奈忧愁:“你们两个真是一模一样,人事入了眼,便是刻骨铭心。”
“岚落,我不如妹妹。她的言行颦笑都被你点点滴滴牢记着,她会区分善恶,她最后救的人是你……而我却不懂善恶,也许当初就救错了人,以至于今朝,落得这样下场。”
岚落与舒陌绮口中的“她”便是舒陌绮的双生妹妹舒陌缡,三人一同长大,互相之间都是极为熟悉的。陌缡生来身体虚弱,常年在书房内研究医术药方,几乎从不出冥霜楼。但上苍公平得残酷,陌缡对药草的喜爱和极高的悟性,是她在这代子孙中成为佼佼者。可再好的医术,也挽回不了医师自己的性命。两年前,陌缡在月凝楼内乱中救了重病的岚落,自己却因劳累过度而死。也是从那以后,岚落的脾气开始反复无常起来。
“陌缡的手,永远是雪白的,但我的手很脏……”舒陌绮低垂下头,死死盯着自己白皙的双手,“舒家,应该是救人的。我救了多少人,又害了多少人?——也罢,也罢,从我决定帮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不是舒家的人了……”
绯衣女子眼眸中一片空茫惘然,用手拨开贴在面颊上的发丝,幽幽道:“不过,即使让我再选的时候,我也不会放着他不管的。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他是一个病人,身为沉云谷的二公子却没有人过问,只有出于形式,才让我去那里为他治病。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去就好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他被人杀了,便把蛊术说给他听。我自己知道,是违反了家里的规矩,却还因为能帮上他觉得开心——很傻是不是?”
“的确。”
没有等岚落开口,清冷女声突然响起,两字锋利如刃。门被推开,并排走入的,正是凌冰与夕暝影。
舒陌绮看见,凌冰身边一个月凝楼侍女手中,抱着一个婴儿。她眼中泛出一丝疑惑,无声询问着。
“他是舒陌尘……是你未曾见过面的弟弟……”
夕暝影淡淡开口,却被凌冰打断。
玄衣的凌冰站到陌绮面前,顿了顿,终于开口道:“冥霜楼已经被全部毁了。沉云谷的人干的。舒陌绮,你以为只将几个简单的蛊术传给了他们,他们就会满足么?你只是给他们暴露贪婪的契机。如今,他们也受着胁迫,寻求更有效的术法。如果冥霜楼不同意合作又略微知道了事情大概,那么只能灭门了。理由,其实和沉云谷要你的命一样。”
突然,舒陌绮一阵咳嗽,姣美的脸上显出异样的潮红。她只感到喉头一紧,猛得吐出一口血来。她看了看手心,那些温热的液体不是绯红的,却是妖异的紫红色。
顿时,她心中明朗起来,笑容里承载了满满的凄艳悲凉,口中反复说着——果然……果然……
果然,冥霜楼是被毁了,舒家也被毁了。果然,沉云谷的二公子林未央,在她身上和任意一个冥霜楼的家人身上下了慢性的连魂蛊——只要有一人死,另一个也将逐渐踏上无归之路。
亲眼看见蛊术控制下的车夫在帝京一剑击杀王将军后,她便再不肯为沉云谷,或者说林未央,制作任何一种蛊毒。毕竟,她曾经是一个医师,这种将人本身也当作武器的阴毒术法,正是医者共同痛恨的。
她决定离开林未央。她在夜里逃走,用草药乔装成一个年老的乞婆来逃避追杀。
然而,她逃不过。多少次,她都告诉自己,一定要忘却林未央的清浅一笑,忘却他曾经和自己在秋日放风筝的身影。可这样的反复,竟让她记得越发清晰。
天地旋转,舒陌绮脚下一软,便颓然倒了下去,眼眸依旧明亮,直直盯着空中。
冰轮上,怎么又泛出未央的面容?他微笑着,告诉所有下属,我容不得丝毫背叛,所以,若是想离开沉云谷,前方可见的,只有“死”这一条路。
“未央,我知道如果我活着离开,你很为难……不过,你要我死,又何必那么麻烦……你只要说一声……就可以了……其实,你只要……说一声……”
舒陌绮向空中伸出手去,胡乱探着,最终收回的时候,依然是什么都没有。
的确是什么都没有了。无论是向为之倾尽一生的人,或者是向用整个生命为之取得荣耀的家族,甚至是那个已经不再熟悉的自己,都在盈盈一握中化为空蒙。
她挣扎着,想再抬起手,然而,已经没有了气力。
“凌冰……请你……”绯衣女子向凌冰轻浅一笑,仿若又回到当年冥霜楼中无忧的二小姐,“帮我……一个忙……”
一滴泪,轻轻盈盈地凝在她的耳际。
刹那间,两双黑色的眸子牵于一线。凌冰的嘴角动了动,还是没有出声,缓慢而郑重地点了头。
剑光闪过,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犹如水银泻地,没有回退的可能。
紫红色的血迹狰狞地爬在陌绮曾经温婉微笑的嘴角,触目惊心。还有一丝苦涩的微笑,永远静止在她唇际,隐隐地,带着释然。
岚落碧瞳一收缩,随即低头,再不看面前。
“凌冰,你……你好狠!”夕暝影看着凌冰,重重叹了口气。
“人终有一死,或许,死对于她正是一种解脱。那样程度的蛊术,你以为,她没有办法在先前自己治疗么?不过,杀她也是我应该做的——舒家被灭与她脱不了干系,伏羲琴也是。”
淡漠的语调,波澜不惊的表情,凌冰就如同月下的玉雕,尽管是优美光滑的线条,却是这么坚硬冰冷。
凌冰将绯衣女子的手交叠好放在她胸前,突然触到了什么,沿着丝线拉出一颗绝美的玉珠,外碧内紫,隐约显着“沉云”二字。这是沉云谷的整谷之宝,由代代的谷主保存。看着这已经被滋养得温润的玉珠。她看了看,放回原处。
肯拿出这样的信物,足以说明,林未央并未完全将舒陌绮当用之即弃的棋子!然,在生存与家业前,她还是太过纤小。
其实,整个沉云谷都显得非常渺小,也不过是一个大人物手中的棋子。
凌冰的眸中神色变幻不定,她马上闪身立到窗前。在她刚才移动的一刹那,岚落和暝影,都隐约看到,那个从来都是沉默冰冷的女子,无意识地,迅速用手擦过眼角……
有时候,最纤细的情感只有同为女子,才能切身知道。在最后眼神交错的一瞬间,凌冰看清了那个被整个家族视为叛徒的绯衣女子的眸子,那黑色的瞳悄然说着——就这样,死在她教他的蛊毒和舒家交付给凌冰的诛罚下吧!
家族和他,都是她心中再重不过的东西。为他背叛家族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是这样的结局,却终是不悔。有时候,一个举动甚至一个回眸,都会让人至死不悔的。一心一念,皆是向着那个人,轻易地暗中交付了自己的七情六欲,和,一生一世。尽管知道,这样的举动很傻,却依然,任由自己沉醉下去,直到幻境的天涯尽头。
月下,玄衣女子昂首望天,清辉映在她的眸里,没有人能真切地看见她的表情。她也曾经沉醉于一个人的笑颜,不过这些过往已然随着那夜的花,燃尽后调落成灰。于是,如今,这样骄傲的女子,仰头的原因,或许仅仅就是为了不要让旋转在早已干涩的眼中的泪水流下。
然而,很多时候,在很多事情面前,总有几个人、几件事突然变得不再那么重要,甚至变得虚无缥缈。
原因很简单——如梦浮生里,我们都太过轻浅、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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