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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寒梅，故人。
无酒道：“这世上值得做朋友的人很多，值得做敌人的人却不多，值得做朋友的敌人，更是少之又少。”
花开道：“算起来我们相识已近五十年，五十年内这已是第五次相逢。一生能有五次相逢，所谓人生无憾不过如此。”
花谢亦叹道：“五十年，只得五次相逢，人这一生，究竟是恨长还是苦短？”
张远墨道：“前辈相赠的天蚕衣，远墨还未及相谢。”
花谢冷然道：“我送你天蚕衣，是还你的人情。从今往后，咱们清风明月，两不相欠。”
只听得花开一声击掌。
几十个淡绿衫子的少女依次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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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分别抬着华美的桌、椅，端着精美的食盒、杯、盘、酒樽。她们走在雪地上，每一步都走得非常柔，非常轻。
梅花树下不一会儿就摆出了一桌筵席。
花开大笑道：“此一生，如盛筵一场。这最后的告别，又岂能没有饯行。”
花谢则轻叹：“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有聚才有散，既如此，人又何必要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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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先端上的是各式花式拼盘。
待到二十盘上齐，拼在一块，竟然成了一幅王维的名画《辋川图》。一盘一景，用脍、脯、酱、瓜、蔬，果精巧炮制而成，正好是辋川二十景。只见群山环抱，树林掩映，亭台楼榭，云水流肆，呈现出悠然超尘的意境。
花开道：“这叫辋川图小样，为唐代一尼姑根据王维的名画《辋川图》精心烹制而成。辋川图小样是唐代曲江宴上的常见菜肴。唐代上自皇帝老儿，下至士庶，都喜欢在长安曲江池畔举行游宴活动，称为曲江宴。‘侍从有邹枚，琼筵就水开’，说的就是曲江宴的盛况。”
无酒叹道：“花大少，你这是存心不让人吃啊。老酒鬼都下不了筷子了。”
拼盘过后，是一碗汤。
江心明月，潋滟春波，舟楫过往，落花飘零。
花开道：“这碗汤名春江花月夜，由十二种花露、八色鱼羹熬制而成，江心明月乃上好鳕鱼所制。刻成江上小舟的冬笋，来自山水甲天下的武夷山顶，味道极佳。”
我们一尝，果然甘美芬芳，口齿生香。
花开笑道：“诗也有了，画也有了，席上怎能无歌舞？”
话音刚落，呈上来一道面点。
面点上来，我们都怔住了。
因为面点的正中赫然摆着的就是玉玺。
而在玉玺周围，是由70个面人组成的盛大的乐舞场面。其中既有弹琵琶、鼓琴瑟、吹声箫的乐师，也有翩翩起舞的歌女，服饰、姿势、神情各异，惟妙惟肖。
花开道：“笙歌日暮能留客，醉杀长安轻薄儿。这叫素蒸音声部，每一个面人所用的材料都不同，是唐代烧尾宴上的必备菜肴。烧尾宴是是唐士人及第或者升官时宴请宾朋、甚至宴请皇帝时摆下的宴席，其奢华还在曲江宴之上。这道菜可是当今的皇帝老儿都难吃上的，可见做大宋皇帝不如做唐朝皇帝风光。玉玺放在这道菜上，更显出菜色的尊贵堂皇，倒是十分相配。”
无酒对着那些面人摇头叹气，一口气痛饮了不下十杯：“你这一道菜，可够上一户寻常人家几年的用度了，阿弥陀佛。”
而花谢对着满桌菜肴，更是一幅酒入愁肠、食不下咽的样子。除了偶尔举杯，几乎没有动过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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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已撤。
几十个淡绿衫子的侍女已将桌、椅、杯、盘撤走，片刻之间，她们也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除了那块玉玺，雪地上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刚才的盛筵，好像也只是梦一场。
花谢悲声道：“残荷听雨，无情不摧，像花终要谢，物必成空。我们本来一直无法破解。”
花开道：“直到有一天，我们谈起石生的画，突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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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道：“萧公子，你曾说过，在石生的画里，死亡就是盛开的花。你可知这句话帮了我们大忙。”
我一听此言，突然心如明镜，澄亮一片。默然片刻后，我不禁点头叹道：“看来残荷听雨确实胜不过前辈的两剑合一。”
无酒问：“此言怎解？”
我说：“死亡是绝望和幻灭，但在石生的画里，却是盛开的花朵。绝望中开出花朵，幻灭中带来新生。严冬来临，但春的种子已在孕育，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摧毁。
同样道理，花谢的‘伤痕’，能带来世间最深的伤口，但花开的‘明眸’，却能让这伤口开出最明媚的花朵。一个人，若能在自己的伤口上开出花朵，这伤口就已成了他的宝藏，还有什么样的力量能轻易将他摧毁？残荷听雨也是不能。”
花开击掌道：“萧公子，天下剑客，你实为第一人也。”
无酒喃喃道：“花大少，看来你那些买画的银子确实没有白花。这么说，残荷听雨将败在你们的剑下？”
花谢黯然摇头道：“不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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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谢道：“我们虽然已能对抗残荷听雨，但我们一样胜不了。老酒鬼，你什么时候见过一朵花的力量能赶走一个冬天，即便它能开出一片花海？”
无酒道：“有道理。这么说你们将打平？”
花开摇头笑道：“这一战，无论哪一方被打败，原因都只能是不败自败。所以，这一战，我们兄弟俩必败。”
无酒道：“我又糊涂了。”
花开道：“我们兄弟这一生，爱恨随心，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当年加入金焰教，也只为喜它豪客云集。没曾想，南宫教主居然想当什么皇帝，我们实在大不以为然。倒不是说皇帝不能做，而是觉得做了皇帝缚手缚脚，实在没什么好。我们虽奉令护玉玺，却也已有违本心。
所以，这一战，若纯粹比剑，我们有把握与萧公子打平。但我们还要护玉玺，既违本心，自然不败自败。”
花谢道：“所以，与萧公子这一战，我们必输无疑。”
说完，花谢已经拔出了他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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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毛大雪。
一片一片地落在“伤痕”上。
花谢对着“伤痕”叹道：“人活一世，谁不是伤痕累累，但又有多少人知道伤痕之美。”
“明眸”也已出匣。
花开的“明眸”，像少女明媚的眼波，剑光流转，朵朵寒梅仿佛都成了少女的嫣颜浅笑。
花开深情道：“醉笑陪君三万场，不诉离伤。五十多年来，花某每拔此剑，都有如初次相逢。明眸啊明眸，我们这就去吧。”
说完，“伤痕”与“明眸”两剑合一，剑柄齐断。而剑刃，已齐齐插入了他们自己的胸间！
花谢的脸上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花终要谢，人总要死，我们不愿背离本教，也不想护什么破玉玺，如此最好。”
花开更是长笑道：“花会再开，春会再来。老酒鬼，你最好还是学我快快投胎，否则被我赶早了，下辈子要你尊我一声前辈，真是大煞风景受不了。”
笑声中，两人十指相握，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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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来越大的雪。
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茫茫一片，宛如人生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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