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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山已是午后。
出了百泉湖，就可直接上路。但是走到湖中央，我们停了下来。
因为我们看见涌金亭内正端坐着一个人。
她在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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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初冬，她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轻。
可是她坐在那里，湖面上突然就变得春意浓浓，仿佛马上便有莺飞草长。
锦绣紧紧地盯着她绣的桃花。
锦绣问：“你的桃花怎么和我绣的一模一样？”
她抬起头，眉眼盈盈。她说：“因为我是柳初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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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说：“听说你是兰儿，听说你此行就是为了来找我？”
我担心地看着锦绣。
她脸色苍白，却显得分外镇定。她看着柳初绿，一字一句地问道：“是不是你杀了我母亲？”
柳初绿咯咯一笑，笑声清澈如泉：“你亲眼看见的怎么还问我，看来你真的失去了记忆。”
锦绣问：“为什么要杀我母亲？”
柳初绿柔声道：“小时候，家里很穷，我被卖到绣坊做丫鬟，连学绣花的资格都没有。我就在夜里偷偷学绣花，希望长大能当个绣娘。结果被绣坊里的绣娘发现，把我打得死去活来。正碰上师父来挑绣女，将我救出。
离开那里的时候，我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师父不仅将针法悉数相传，待我也如亲妹妹，可我还是杀了她，你说是为何？自然是为了能当上护法，出人头地。我当上护法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江南，将那家绣坊里上上下下三十几口人杀了个干干净净，虽然当年打我的那个绣娘早已不在人世。”
她说话的样子，婉转凄恻，似乎是在诉说一件伤感往事。
无酒和张远墨眼里都已是怒火中烧。
锦绣仍是没有表情，近乎柔弱安静。
我想起她小时候，伤口再痛也是忍着，不声不响，从无恳求。
锦绣道：“我想我已可以替母亲报仇。”
柳初绿眉尖轻扬，似是十分好笑：“你要杀我替她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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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弥漫着雾气。
锦绣和柳初绿已经站在湖中心那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上。
青石径将湖中的亭阁小桥连在一起。曲曲折折，像少女的心事。
雾气越来越浓，湖中的景物全都变得若隐若现，像少女朦胧的情思，欲语还休。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我突然感到了寂寞。东方不败的寂寞。
我问无酒：“前辈，锦绣能否胜柳初绿？”
无酒静静看着我道：“关心则乱。否则，你一定看得出锦绣不会败。”
我问：“为什么？”
无酒道：“因为深情。
花开花谢说东方不败绘那两本图谱时，大功已成，所以两本图谱里的武功并无连续性。但照我想来，东方不败绘第一本图谱时，正是刚刚夺位、性情初变之时。那个时候，他野心正炙，难免因此矛盾暴躁，这也是柳初绿为何如此残暴的原因。等到绘第二本图谱，想来他已与那杨莲亭相守，宁静甘愿，所绘图谱自然也处处深情。
宁静对狂躁，深情对暴戾，柔对刚，自然没有不胜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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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已散。
柳初绿已经倒在湖面上，水中殷红一片。她的罗裙在水中展开，似一叶飘萍。
她的头倚在青石板上，脸上仍然带着又好笑又难以置信的表情，轻轻道：“你真的杀我替她报仇。”
而锦绣，已是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支持不住倒下去。
我惊呼一声，众人正待上前扶起她，突然，一个身影自湖边踏水而来。
她扶住了锦绣。
她的脸上有一道伤疤，从额头直到下颚，右边的手臂已被人齐肩削去。看上去有说不出的恐怖。
看见她，柳初绿的脸突然变得十分骇异狰狞：“师父，你是师父？！你居然还活着？！”
那人冷冷笑道：“我还有脸叫我师父！你没想到还会有这一天吧？”
柳初绿还要说什么，却终于再也抓不住青石板，转眼沉下湖底。
罗衾寒，锦绣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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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让锦绣靠着自己，轻轻唤道：“兰儿，兰儿。”
锦绣十分虚弱，却欢喜无限：“你真的是娘？”
我们正要上前，罗衾寒恳求道：“可否让我们母女俩单独呆一会儿。”
大家默默退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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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衾寒用剩下的那只手轻抚锦绣的脸，深情道：“你长大了，长得更像你爹了。”
锦绣问：“娘，谁是我爹？”
罗衾寒微笑着柔声道：“你爹，他是我见过最好看、最了不起的男人。”
她说话的样子，婉转凄恻，无尽伤感。
好像柳初绿。
我刚想到柳初绿，就已听见锦绣惨叫一声，血从锦绣的头上喷了出来。
漫天花雨。好象从我自己的身上喷出，我的眼前突然一片模糊。
全身在那一瞬间不能动弹。
我只看见无酒的酒囊已经直朝罗衾寒飞去，看见张远墨手中的剑已出鞘。我还看见柳初绿突然自湖中飞出，绣花针打在了罗衾寒的身上。
我看见锦绣、柳初绿和罗衾寒已全都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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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的头部深深地插着三根粗大的银针。
她的母亲用手深深刺进她头部的银针。
我的手颤抖着想要拔出针来，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要救活她，我一定要救活她。
我听见锦绣轻叹：“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一年，用剑刺我的也是娘。娘，你为何要锦绣死？”
她昏迷过去。
罗衾寒已不能回答，她已是个死人。
却见柳初绿慢慢抬起头，断断续续道：“我知道她为什么要杀你。”
*
无酒将真气输给柳初绿，让她还能支持片刻。
只听柳初绿道：“师父其实一直没有成婚，有一年秋天，她外出十几天，抱回一个孩子，这就是兰儿。
师父待我很好，但待兰儿却是时好时坏，总是坏的时候多。我因为小时候常被打骂，看到她对兰儿不好，就像看到小时候的自己。所以，我却是真心疼兰儿，兰儿其实可以说是我一手带大的。
我大功练成后，就已开始计划杀掉师父取代她护法的位置。但总也找不到机会。一天晚上，外出三天的师父回来，神色十分可怕，她将兰儿叫进房中。我担心兰儿，就在窗外偷听。只听兰儿叫‘娘’，师父说：‘我不是你娘。你是我仇人的女儿。我那么爱他，他却不要我，娶了你娘，我将你偷走就是为了报复这对狗男女。我曾发誓要教会你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功，让他们死在自己的女儿手中。’
可怜兰儿小小年纪，哪里听得懂这些话，只会惊恐地哭叫着‘娘’，接着我又听见师父突然痛哭道：‘谁知他们竟死了，竟然都死了，不给我机会等到那一天。他们死了，我还留着你干什么？’然后她就拔剑朝兰儿刺去。我大惊，绣针从窗外飞进，将她的剑挡了一挡，所以兰儿只是受了重伤。
她见我居然对她下手，惊怒交加。我又要对付她，又要顾着兰儿，所以情急中将兰儿扶上雕背。那时候，上册图谱在我身上，师父本来已经开始教兰儿下册图谱，所以兰儿身上有下册图谱我竟不知道，就这样让大雕带走了她。
若不是那晚师父情绪混乱，我还真没有把握杀她。我明明用针削去她右臂还打中她的胸口，并将她逼进了深崖，她居然还能不死。我刚才本想提醒兰儿，但一来兰儿肯定不信，二来我本已重伤，只要我一开口，师父势必不会给我机会，我只好装作沉入湖底。
可怜，可怜兰儿终究是没有逃过她的手心。
她杀兰儿，我救兰儿，兰儿却杀我替她报仇。好笑好笑，报应报应。”
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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