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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门山巅,啸台。
天已入冬,万木凋零。
啸台周围的石壁上,碑刻林立,篆、隶、行、草,皆是历代文人墨客的感怀之作。
杜甫、白居易、李商隐、苏轼……
无酒叹道:“想不到一座小小的苏门山,竟能吸引如此多的文豪,看来这孙登,确为真名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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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因为已近寒冬,啸台上十分冷清,并没有其他游客。
只有一个老人,正拿着扫帚,扫台上的落叶。偶尔将落叶扔进石台旁的一个小火炉内。
炉上烤着红薯。香味厚实。
我们都觉得有些饿了。
无酒问:“老汉,你这烤红薯可卖?”
老人停下扫帚,脸露笑意:“自然是卖的,一文钱一个。只是还没烤透,需得再等上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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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环顾四周。
孙登啸台,除了一个光秃秃可俯瞰四方的石台,再无旁物。
张远墨道:“会不会秘密还在这些碑刻中?”
无酒点头道:“看看是否有碑刻与阮籍有关。”
大家分头找去,不一会,张远墨叫道:“我找到阮籍碑文了。”
只见碑上写着:“林中有奇鸟,自言是凤凰。清朝饮醴泉,日夕栖山冈。高鸣彻九州,延颈望八方。适逢商风起,羽翼自摧残。一去昆仑西,何时复回翔。但恨处非位,空闻山涛寒。嗣宗叹留。”
我点头道:“阮籍字嗣宗。这首是阮籍著名的咏怀诗,为竹林七贤创朱雀门时所作。孙登逍遥世外,啸如百凤奇鸣,用凤凰喻之,再确切不过。”
无酒问道:“莫非又是什么藏头诗?”
我将全诗再细读一遍,突然心有疑虑,我问张远墨:“远墨,你可曾读此诗?”
张远墨点头。
我说:“你再细读一遍,我总觉哪里不妥,又不能确定。”
张远墨将诗咏读了一遍,思索片刻道:“确实有一句不对。”
我眼前一亮:“是否最后一句?”
张远墨道:“对,我记得原诗最后一句是‘怆恨使心伤’,而碑文上却是‘空闻山涛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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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吹,似有啸声四起。
张远墨道:“也许是阮籍在此凭吊,故人已逝,耳边空留山涛阵阵,心中感慨,因而改了诗句?”
我沉吟片刻,道:“未尝没有这个可能。只是此处山涛可以指林中涛声,也可能是语带双关。你仔细想想竹林七贤都有哪七个人?”
张远墨一个一个道:“嵇康、阮籍、向秀、刘伶、山涛……,山涛!你是说此处的山涛暗指的是竹林七贤中的山涛?!”
我点头:“很有可能。”
张远墨道:“可是,山涛后来出仕做官,嵇康作书在世人面前与山涛绝交。八卦衣又怎么可能与山涛有关?”
无酒道:“不然。山涛做官并非自愿,嵇康作书表面上是与山涛绝交,实际却是为了保护他,不让他受自己牵连。嵇康临刑前,不将自己的儿子嵇绍托付给别人,却独独托付给山涛,对儿子说,有山涛在,汝不孤矣。后来山涛对待嵇绍也确实如亲生父亲一般。若非情谊深厚,嵇康断不可能托孤。
山涛为官三十多年,廉洁自律,为西晋选拔了许多人才,虽身居庙堂,始终内心高洁。他做官对天下的贡献,可远比醉卧竹林要大得多了。其实,在嵇康和阮籍的心里,始终尊山涛为兄长。”
我颇为沮丧道:“只是山涛比阮籍、嵇康足足多活二十年,若这是线索,可又指向哪里呢?”
锦绣道:“不如看看此处还有没有与山涛有关的碑文。”
这时,只听得扫地的老人道:“客官,红薯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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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红薯,外表焦黄,香酥松软,满口余香。
无酒问:“老汉,你是看守这啸台的?”
老人摇头:“我是住在苏门山腰上的农家。”
无酒问:“那为何你还带着扫帚来,这一段的山路十分干净,想必也是你扫的吧?”
老人道:“多亏了这啸台,老汉才能夏天摆个茶摊,冬天卖点烤红薯,赚几吊钱补贴家用。打扫干净,游客自然就多些,烤红薯也可以多卖几个。”
无酒微笑:“原来如此。”
老人又道:“不怕客官笑话,老汉粗人,所以不懂:这啸台真有那么好看吗?这啸在我们乡间,那也是平常得紧。山邻路远,我们常用啸对答,在老汉看来,也并无什么出奇的地方。”
无酒道:“噢?老汉可否为我们长啸一曲?”
只见老人将两指含于口中,长啸而出,酣畅悠远,半日方绝。又一会,听得山脚下亦有啸声起,比之老人的啸,更显清亮高亢。
老人道:“这是我孙子让我早点回家吃午饭了。”
说着,老人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提着烤炉,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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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酒和我对视一眼,均全身放松了下来。
从第一眼看见这个老人开始,除了锦绣浑然不觉,我们三个人都已全身戒备。
无酒连饮几大口,自嘲道:“最平凡普通的人往往就是最不可测的人。嘿嘿,这就是所谓江湖经验,老酒鬼也不能免俗。可悲啊可悲。”
张远墨道:“方才他长啸时,我还以为他确实是个高手。”
我亦道:“他的红薯,滋味非同一般。我也猜可能是朱雀门厨术高手。”
无酒道:“谁是高手,高手是谁?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我有些惭愧,也有些开心。
温暖的炉火,温暖的食物。
第一眼看见,我就盼望他只是个普通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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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又将周围的碑文查找了一遍,没有看见和山涛有关的碑文。
我看见啸台东边的小路上有一块石头,上面刻着“石破巨源出,长啸百泉鸣”。
站在石头旁往下看,下面百泉水碧波荡漾。
张远墨见我看得认真,走过来,道:“这碑文没有留名,想是哪个游人对着这百泉水有感而发。百泉,因泉水众多而得名,它自平地石窦中涌出,注入卫水,因此又有卫源之说。”
我摇头:“也许,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块碑。因为山涛字巨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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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蹲下身,伸出手在碑文上描摹,天真专注。
我笑道:“锦绣,阮籍如此用心良苦,同样的方法应该不会用第二遍。”
锦绣道:“试试总是无妨的。”
描摹完,没有动静。
无酒道:“石破巨源出,咱们也学金焰教,挖开石头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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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下两尺深处,挖到了一个楠木盒。
大家十分欣喜。
打开木盒,看见一个油布包。小心打开,却只见一张发黄的书简,字迹已十分模糊。
上面写道:“臣本布衣,躬耕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先帝不以臣卑鄙,猥自枉屈,三顾臣于草庐之中。”
下面还有一诗:“三顾定乾天,二表臣父心,五丈失马首,千古悲秋冬。”诗名是“惟有衣还乡”。
张远墨和我异口同声道:“南阳诸葛庐。”
我说:“三顾茅庐、前后出师表、五丈原秋冬之际辞世。这首诗写尽了诸葛亮一生。诸葛亮出山之前曾嘱咐其弟:‘吾受刘皇叔三顾之恩,不容不出。汝可躬耕于此,勿得荒芜田亩。待我功成之日,即当归隐’,但终究一生都没有回来。嵇康和阮籍,将八卦衣还于草庐,也算偿了卧龙心愿。”
无酒痛饮长叹道:“这个阮籍,如此弯弯绕绕。我若是司马昭,可不得被他活活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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