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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坐在晨雾里。
她安静地注视着一盆兰草。
风吹来,草叶轻动。风来,叶动,像有人相遇,心存喜悦,相见无欺。
我问锦绣:“大厅的那扇绣屏是你绣的?”
她说:“是啊。”
我说:“是谁教你绣花,冰姨吗?”
她说:“不是,是西街裁缝铺的林师娘。不过,那扇绣莲却是照着我自己的图谱绣的,师娘还因此不高兴。师娘总不许我照着那本图谱绣。”
“为什么?”
“因为师娘说,那本图谱针脚错乱,绣法是不对的。只是,图谱里的绣图样子实在美丽,我总是忍不住,只好背着师娘偷偷绣。上个月,蔷薇姐穿着我绣的衣裳去裁新衣,被师娘看见了,我还被师娘狠狠说了一顿。”
锦绣伸了伸舌头,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可否让我看看图谱?”
*
平针,齐针,滚针……
除了密密麻麻我看不太懂的针法,就是一页页美丽的图画。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难道花开花谢认识当年将图谱放在锦绣身上的人?
我问:“锦绣,你还记得小时候的事吗?”
“记得。你喂我吃药,我抱着花痴看你练剑。”
“在那以前呢?”
她茫然地摇头。
“你记得是谁给了你这本图谱吗?”
她认真想,终于还是摇摇头。
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
我将图谱交还与她,一抬头,看见张远墨走了过来。
*
他说:“我爹已经醒来,谢谢你的丹药。”
我说:“但他身上的寒毒并没有去尽,还需悉心调养。”
他说:“我正是为此而来。”
*
张泰然躺在床上。一夜之间,似已老去经年。
看见我,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没想到我会成为你的病人。”
我微微一笑。
他又叹道:“人受伤躺在床上,难免就会想起很多事。有一次盟主和我论剑,盟主说,他的‘云卷云舒’剑法是在黄山之巅吹笛时悟出的。站在黄山之巅,白云就围绕在身边,但你伸出手,又原来是那么遥不可及。它们忽聚忽散,没有方向,毫无定数,让人无法了解却无端折服。现在想来,剑法如此,人世何尝不是如此,毫无定数,无法了解,却不得不屈从。”
他将手伸出来让我把脉。
我一直喜欢倾听脉搏。它们在人们的身体里,像一条暗藏的河流,充满倾诉。
现在,我听见一股寒流,它从遥远的雪山中来,越流越浩荡,直至寒意汹涌。
*
我将药方交给张远墨。
他看着我,犹疑片刻,诚恳道:“我原以为你是本派的敌人。”
我也看着他,说:“我生来就是。”
*
阳光正好。
街上很热闹。小贩、挑夫、丫鬟、农妇、测字先生、青菜、猪肉、瓷器、羊毛、马、骆驼,这么多不同的事物相存在同一条街上,繁盛温暖。
无酒坐在面摊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街边两个男孩游戏。
他们将石子放在在地上画的方格里,单脚跳,单脚踢石子。双脚落地或石子踢出方格,就是输了。如此简单重复,却乐此不疲。
直到跳得满头大汗,两个人才坐在地上歇息。
大的那个道:“跳得太热了,今天怎么没有风。”
小的问:“哥,你知道风从哪里来?”
哥哥说:“当然是从很远的地方来。”
弟弟说:“可是风一吹,就已在身边,我觉得是很近的地方来。”
弟弟又问:“太阳离我们远吗?”
哥哥不屑道:“太阳在天上,当然离我们远,尽问些傻问题。”
弟弟说:“可是太阳还没有咱家火炉大,却能把人烤得这么热,应该离我们很近才对。”
哥哥像大人般重重叹气道:“要是能每天都这样不上学就好了。”
弟弟道:“我天天都盼着快快长,长大了就不用上学了。”
原来,他们这般天真无忧,却也还是有着烦恼。我想起年少的自己,日日夜夜,盼望能长大,好成为一个男子汉。
正在这时,街那边赶来一个妇人,边跑边骂:“大毛,小毛,看我今天怎么收拾你们这两个兔崽子,居然敢一起骗先生说我病了不能去上学,要不是我正巧路过学堂……”
兄弟俩慌忙爬起,撒腿就跑。
无酒看着这段人间喜剧,也不禁呵呵笑出声来。笑罢,突然对我说:“你好像有点不安。”
我说:“我好像觉得很不安。”
这时,只见蔷薇拿着几张画纸从暖香楼里走了出来。边走边喜滋滋地回头和一个女伴大声说:“只要我干儿子再多画些日子,我也可以开一个暖香楼了。”
*
蔷薇一摇一摆地从我们身边走过,无酒似乎对她手中的画颇有兴趣,说:“这位姑娘,你这些画能不能让老头子看看?”
蔷薇上下打量着无酒道:“怎么,你也要买我们石生的画?很贵的。”
无酒苦笑:“老酒鬼虽然囊中羞涩,但这位公子却是有钱的。”
蔷薇陪笑道:“那是,那是,萧公子前几天一把赢了十万两,我们姐妹都爱慕得紧呢。公子真有眼光,我们石生可是天才,画得又快又好,瞧瞧,还不到一天功夫,就已画了这许多。”
她将画递了过来。
*
一共三幅。
第一幅画着一个叉着腰的女子,一身撒满蔷薇的艳丽裙衫。只是这个女子的脸却是一棵长满尖刺的开花的仙人球。她明显是在骂人,虽然看不出面目,却也十分泼辣生动。
无酒看了蔷薇一眼,忍俊不禁。
然后,我们就都呆在了第二幅画前。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一瞬,我听见无酒说:“姑娘,这幅画我们买下了。”
*
酒。
我默默地喝着酒,一杯又一杯。
无酒却破天荒地连一杯也没有喝下。
无酒道:“同样一件事,你是相信傻子的话还是相信聪明人的话?”
“当然是相信傻子。”
“为什么?”
“因为傻子不懂撒谎。”
无酒说:“你好像早就知道是他。”
我说:“但是我一直没有证据。”
无酒道:“现在我总算也明白了许多事。”
无酒又道:“明日就是八月十五,只是一个晚上太长,长到足够死很多人。”
我说:“前辈的意思是?”
无酒自语道:“明日还会有盟主大会吗?”
他终于将那杯酒喝下,说:“人老了容易伤怀。老酒鬼出生入死几十年,从来没有哪一次如此难过。我确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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