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金缕衣 > 第一章 7

?    (七)

    八月末,玉米归仓,蒜瓣下田,名蝉遁在树梢,麻雀翻飞火天。这时节,酷暑难当,寻常巷陌寂寂无人,只卖冰棍的偶或一声沉闷的以拍木板替代叫喝的响音,农人隐在家中或酣睡或达牌,男人裸身已是平常,女人赤了上身更属多见。炳熙却在这火焰天下,被千里归家的金父逼着一天三趟的往f中跑,看录取通知书到了没。然而一切归于徒劳。金父与儿子的关系已达到剑拔弩张的地步,尽管金奶奶苦口婆心劝金父降火减压,炳熙的脸上还是被金父做上了记号。

    这天,素慈满心焦灼来找炳熙,恰逢炳熙奔走在外,金父一脸悲绝的接待了她。金父谈到同村的钱猛,说他早到北京一所重点大学报名去了。又把华发早生的头摇个不亦乐乎,苦叹一声,破口大骂自己的儿子炳熙浮浪混世,他这半辈子的苦白吃了。素慈想要宽慰他,又无处下口,自己一肚子焦虑还没个化解法呢,只得干坐着干听。

    屋外栓着的狼狗“爪洼”忽地狂吠不止,一个人影飞车而来,单手脱把,手扬着一封信,身后扬起一股灰尘,使得那人仿佛驾着筋斗云。素慈和金父夺门去看,只见炳熙一路啸傲而来:“我中了,中了!”俨然一个现代范进。炳熙到得家门口,把车往前一送,自己从车身往后一跃,自行车骨碌碌乱滚一气,扑入尘灰中,扬起冲天尘雾,呛得“爪洼”直打喷嚏。素慈笑迎上去:“瞧把你高兴的!”炳熙脸上布满汗水与尘灰的混合体,头发干结成一块抹布,只两只闪着光亮的眼睛证明他还是个人。金父把通知书夺过来,手上纠结的老筋暴突,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电线牵连,颤悠悠抖索索。炳熙双手捏紧素慈圆润的胳膊,一个劲冲她笑。素慈又皱眉又欢笑,大有“西子捧心”的风韵。素慈道:“是不是觉得前途无量啊!”炳熙道:“我就觉着我终于为你们活了一把,惹得你们高兴了,我也就跟着高兴。”金父把通知书从头到尾一字不拉地看一遍,老脸满满拉长。素慈觉出异样:“金伯,怎么?”金父望炳熙一眼,满脸端重道:“素慈,你跟我进来一下。”然后头也不回的进了里屋,素慈困惑地看一眼炳熙,跟过去。

    炳熙等得不耐烦,正算计蹑手蹑脚的过去,做隔墙的耳,房门忽而大开,金父肃然步出,素慈勾了头,面无血色的跟在身后,重心有些不稳。金父异常平静地示意炳熙坐下,把手指一弹通知书:“我这个做老子的给你两条路走。一呢,是放弃学业,跟我老实的在家种田,做个本分的农民;二呢,我砸锅卖铁供你上大学,不过你得好生给我上下去,这所专科本来就差劲,再不好生的上,我看没个前途。”炳熙截然道:“那还用说,混张大学文凭到底好些,强如在家玩土坷拉。”素慈的目光忽而暗淡下去,脸上失却了表情。炳熙一惊。

    秦园村的人事风物一向平淡无奇,仿佛无波的古井,忽而来了爆炸性新闻,顿时吸引住了人们“淡出个鸟来”的眼球,茶余饭后,人们谈锋大健。曲长庚醉戏翠花,给蓄仇已久的老陈头逮个正着,两人先学泼妇骂街,再学武生打斗,结果都挂了彩,差点儿光荣了。翠花被丈夫当街羞辱一番,觉得从此没脸见人,半夜里披头散发溜出去,在曲长庚家门口的一株铁树上甩根绳子,扔下一双儿女,自尽了性命。这下,一村皆惊,把脸齐刷刷甩向老陈头,看他如何收拾残局,雪耻报恨。老陈头已非昔日那个容忍指数相当高的老陈头,他让两个儿女把棺材抬到曲长庚家门口,收了陪他含辛茹苦若许年的妻子的尸身,再把棺材抬到曲长庚家的堂屋中间。大闹着要曲长庚偿命。曲长庚木着脑袋一个劲灌酒,正在酩酊之际,陡然胃出血,吐了个一塌糊涂。老陈头堵住曲素慈,老脸涂泪,要她替父赎罪,嫁到陈家做媳妇。素慈六神无主:“陈伯……你对我动刀子吧!”老陈头耍横道:“我老陈家人丁不旺了现在!冤有头债有主,老子犯罪女儿堵,你给我们老陈家充个数!”素慈急得落泪。还是陈翠萍和小陈头瞒了老陈头,把素慈救出火坑。

    素慈哭倒在炳熙家的藤椅上。任金奶奶几个百般劝说,也无济于事。金父冲金奶奶几个一使眼色,几个长辈依依离去,留下素慈跟炳熙两个。素慈定定地看着炳熙,目光悠远,仿佛隔了千重帷幕。炳熙一时竟无话可说,半晌,才道:“你,委屈了。”素慈微一抽泣,强颜欢笑道:“你先别管我,就快走了吧,衣服可齐备了?还有,记得带把伞,热天我知道你是不屑女孩子似的撑把遮阳伞的,但雨天你千万别逞强的跟老天赛跑,小心着凉。听见没?”炳熙鼻子一阵发酸,忽地昂昂头,心说,一个大老爷们,怎么眼泪说来就来呢,太不象话。素慈从身上摸出一只手绣的金线香囊,牵了金线绳头,悬在半空:“炳熙,我一直想送你一件东西,可是很多回刚做好,就给我爸偷偷拿出去卖了换酒水。这个香囊我绣了一夜,挺好,就是针脚不够密实。恩,你看这上面有一句断章取义的曲词,相传是一个叫杜秋娘的歌女所作。”素慈敛了娥眉,浅唱道:“《金缕曲》:‘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摘直须摘,莫待无花空摘枝。’炳熙,你多聪明个人,该知道它的寓意吧。青春都一晌,你得好好把握,别让金伯失望,也别把自己的前程当玩笑耍,我知道你一向都是玩世不恭的。听见没?”炳熙看她楚楚动人的样子,忍不住逗她道:“这曲子写错了。该这样写:‘劝君莫惜少年时,劝君惜取金缕衣。有花堪摘直须摘,莫待花落他家去。’你想啊,素慈,如今这世道,谁还把青春当回事,都恨不得把青春去换取文凭,金钱,权力呢!末两句倒是我的看法,年轻人得趁着大好青春,轰轰烈烈谈他一场恋爱才算没白活了青春。别要等到自己眷顾的情人成了他人妻,再后悔莫及。再回头已是百年身。”素慈心弦一颤,感伤道:“年从来都这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几时能改改呢?恩,送你一个字——”炳熙接口道:“皮!”两人相视巧笑。然而素慈的笑容瞬息凋零,泪水爬出眼眶,打湿炳熙温馨的记忆。炳熙张开双臂,把素慈成熟圆满的身子搂进怀抱,嘴唇贴上她泪水莹然的脸,贪婪地吞食她饱和的泪水,仿佛鱼吞池水。炳熙不会知道,这是他对素慈的初吻,也是最后一吻。

    也就是轻易的一笔,阴差阳错,他上了自己一无所知的z大。从此梦幻套梦幻,又是一番梦。他在z大大门口下车时,恰巧碰见许多天前在f中做宣传的那个名字怪怪的朱天戒。朱天戒仍是一身可疑的名牌,肩挎一只无大不大的牛仔包,,上前拉住炳熙,低语道:“哥们,要不要水货?价格好商量。”炳熙和善的笑:“我认识你,我能到这里求学,都是拜你所赐!”朱天戒立时眉开眼笑:“果然?嘿嘿,我今年毕业,工作难找,他妈一听你是专科生立马给你甩脸色,老子受够了,干脆自主创业!”炳熙耸耸肩:“怎么学校不给分配?”朱天戒道:“切,哪能呕!就是给你安排工作,也是把你给贱卖了!妈的,工资跟本科生没法比,他妈什么世道?他妈文凭张牙舞爪的世道!”打牛仔包里掏出一件“以纯”的铁恤:“我今天遇上好人了,哥们买一件,我传授给你一点在大学里提高免疫力的药方子,怎么样?”炳熙把一张二十的票子拍到他手上:“就是不给我衣服都行。”朱天戒道:“哪能啊!我像那么个人吗?嗨,哥们,你是不了解我!”把那件铁恤挂到炳熙胳膊上。炳熙道:“还没赐教呢!”朱天戒一面大量四围有无买主,一面慢条斯理道:“这第一,别有事没事的往‘心协’跑,那些个老师,看谁都有心理暗疾——靠,转科生他妈受压迫奴役,心理能正常吗,说实话,我有时连自杀的心都有!在他们眼里,大学就是个精神病医院!这第二,别加入所谓文学社,**报社,着了他们的道儿,你不但陪了钱,还得陪了时间。当然,这现今,大学生什么都没有,就是时间超级剩余,如果你实在没处混了,去了也无妨,就是得破点财。这第三,千万把英语四级,计算机二级给过了,不惜任何代价——就是聘个枪手也没多大风险。社会上的用人单位就爱你证书多!这第四吗,越是看着清纯的女生越是不纯清,八成已不是处女身了。不是有句话吗,这年头,大学生打扮得像鸡,鸡打扮得像大学生。所以,那个清纯的女生,说不定就是他妈一鸡子!在学校招摇拉客呢。这第五,如果哪个男生说他没看过黄片,这家伙八成是个骗子,交不得朋友。这第六,千万别把自己当盘菜,也就是个混迹学海杀时间的混混,跟地下赌场那些长发的高级混混一个级别,三十步五十步罢了!——哎,小姐,这边来!新到的名牌,却是跳楼价!稀罕拉!这哥们识货,出手二百捞了件去!”朱天戒发现目标,丢下炳熙,飞身去了。

    应了朱天戒的话,炳熙的大学生活一团糟,上网,下酒馆,泡ktv,看着新奇,其实都是空虚的副产品。学校的课程枯燥无聊,乏味得不行。教室几乎成了睡房,学生们一挨着课桌便心生打瞌睡的**。男生把“经纬仪”用来窥探女生宿舍,女生把“丁字尺”用来度量自己的身高。时间悄然流逝,仿佛流沙,抓也抓不住,越捏却越少。许多憧憬随风飘逝,更多的空虚充斥每一个细胞。这种状态下,杀人的心都有,不是残忍,实在是觉得终还有事可做。

    这般混混噩噩,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这天,炳熙从传达室收到一封信,是素慈的,炳熙大喜,转而责怪自己没有想到给素慈写信。将信封拦腰撕道口子,夹出信纸,展开:

    炳熙:

    世事难料,谁会想到,当你读到这封信时,我已身为人妇了呢。炳熙,我知道,性情中人,如你,这个打击定然难以承受。但,看在奶奶的份子上,看在金花姐的份子上,看在小宝小月的份子上,求你别为我流泪,试着去忘怀。你可以痛恨我的无情,然而这是不值的,不值的。金伯那天对我私语,如果你毅然决然的要上大学,我与你的婚约即告解除。他说他不想我为他儿子苦等四年。也说,这是断你的后路,让你一门心思的读书。你别怪罪他,炳熙,他都是为你好。是的,一切都为你。

    我与翠亭成亲,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奶奶不忍告诉你,我想还是我自己解决吧,所以我写了这封信。翠亭真的好生可怜,你是不知道。我会像曾经你呵护我一般去呵护他。我爸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我想我可以为他做的就是替他赎罪了。

    我不奢望你原谅我的离你而去,但愿你能离我而去,另找一片天下。我现在一切都好,就怕看到这封信后,你的一切都不好了。炳熙,我愿做流泪的观音,或者背负原罪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基督,一切苦难都冲我来吧。我是不该的人。愿你淡然看待这些无常的人和事,从此安然的走下去,笑下去。这便是我的大幸了。

    曲素慈

    冷雨夜手书

    炳熙恍恍惚惚开来,仿佛火车入了隧道,潜水艇入了深海,眼前是一片黑色的模糊,缤纷的眩晕。

    秦园村唯一的一家卫生院。一个微胖的女医生把手号号愁眉不展,手帕捂嘴的曲素慈的脉搏,肥脸上露出笑容:“恭喜,老陈家要添孙子了!”素慈羞涩地收回手,手帕拭拭嘴角渗出的秽物,翩然而去。这个已不是姑娘的女人感到淡淡的将为人母的喜悦,淡淡的将为人母的哀愁。她勾头沉思,这轻飘飘的两个月,竟然在她生命的天平上占了那样大的分量,几乎把她过去的二十年都平衡了。两个月前,她深爱着一个人,两个月后,她怀上另一毫不相干的人的孩子。她的命运是跳跃性的,滑稽的,又是苍凉得沧桑的。空中一只大雁掠过,留下一声地老天荒的悲鸣。谁知道它从何而来,又归往何处呢?都是自己生命的过客。

    素慈在村口眺望住了近二十年的那幢二层小楼,她手栽的爬山虎把楼面包了个严实,长风扫处,一千只绿叶幻化为一千只绿眼,眨巴眨巴,仿佛在迎风落泪。素慈发一回呆,猛然掉头,向“陈记商店”而去。

    “陈记商店”门前,曲长庚醉脸酡红,疯嚷着要见自己的女儿,两手不落空各捏了一只长颈酒瓶,向面前的老陈头示强。老陈头盯着昔日的仇家,双目充血,丑脸上黑血翻涌,仿佛烤干的章鱼,丑上添丑,其丑无比。曲长庚把酒瓶晃得“丁冬”响,里面的酒水往外乱洒:“我女儿的腿我女儿管,你个王八阻三拦四的拿她当什么!”老陈头拳头捏紧:“入了我老陈头家的门!生是我陈家的人,死是我陈家的鬼!甭想再跨入第二家的门!”曲长庚耍酒疯,把两只酒瓶迎空一磕,纷纷扬扬落了场玻璃雨,手中残留的瓶颈连着几道尖利的玻璃口子。老陈头从柜台上操了只秤盘防身:“我还斗不过你!——*,我忍辱含垢这么些年,等的就是这一天!今天明告了你,小陈头他妈是你的种!当年你缠住我那死婆娘,干下那档子事,哪里会想到二十年后,自己的亲生儿子跟亲生女儿睡到一个床头上了?!啊?哈!”曲长庚如遭电击,玻璃残瓶从掌心滑落,继而整个身子委顿下去,一摊烂泥般坐倒在地,双手抱头,拼命扯自己的头发,咽喉间迸出兽的闷号。老陈头阴森着脸,怨气飞是飞了,然而它飞得再高,终还有影子投在地下,他也终于不能释然。店面的一侧,素慈木然而立。老陈头的话一根根针般直扎他的心。她跌跌撞撞跑开,来不及咀嚼那些字眼的确切含义,记忆已冰封。“我怀了自己亲弟弟的骨肉!我的天!天哪!”她嗫嚅道。一路蹒跚,一路可怖的自语。与她擦肩而过的一个牧羊老农打声招呼:“陈家媳妇,干啥去啊,匆匆忙忙的?”素慈衣摆飘飞,旁若无人的去了。老农回过头,皱纹密布的脸皱成一朵菊花:“这是怎么了?从前嘴多乖巧个好闺女!”

    荷塘一亩,碧叶如洗,莲花妖娆,小青鱼与红蜻蜓竞相戏逐,生趣盎然。花开正好,这是对看花人的一大讽刺。看花人心念俱灰。素慈神情漠然地蹲在塘边,捞起一只触水而亡的红蜻蜓,惨然笑道:“死得没头没脑,生得也糊涂。”忽地,池水里映出一个男子的脸盘,剑眉入鬓,星目流转,正是她朝念暮想的金炳熙。她凝眸细看,却是一派荒凉的碧水映灰天。她猛地捧起一把人影晃动的那份水华,泼在自己素洁的脸上,又把手按在胸口,凄然道:“炳熙,炳熙!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不归路!”扯下脖子上古铜色的十字架,套在一枝含苞欲放的荷苞上,抱了脚边一只洗衣服用的青石板,绝望地叫一声,跃入波心。

    炳熙风尘仆仆回村,迎他的是震天价响的凄惶惶唢呐声声。在干焦的黑土地上,迤俪着一队缟素加身的农人,他们一样的面如死水寂寂,一样的泪水滂沱恣肆,大风扬起漫天尘埃,将他们的身影吞没,又吐出。小陈头虚弱无力地扶着棺木,眼神空洞无所依,泣不成声。陈翠萍搂着他的腰身,几乎是拖了他走。曲长庚腰间扎煞一瓶二锅头,连滚带爬跟在人群后面,嗓子哭哑了,眼泪流枯了。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人,终于悲哀到极致,尝出人世间最大的酸楚。红三姑领着几个老尼,摇着铜绿斑斑的法器,念出苍凉的调子,这经文大概只有她们自己懂得。

    无数的向日葵伫立焦土中,仰面做出苍凉的手势,似千年不变。太阳就是灰蒙蒙的一帖狗皮膏药,悬在天尽头,疗着许多个傍晚夕阳留下的伤。炳熙跪在一处高垅上,俯视这一惊天地泣鬼神的送葬全幕,泪流满面。十月的长风把这悲腔的响音席卷到天幕上,于是整个世界便只有悲哀了。这样的意境,大概只有在张信哲的《白月光》和朴树的白桦林》中才能找到。

    中秋月圆夜,荷塘。月色掩盖了秋天萧疏的一面,使之朦胧出另一场冷的美。枯索残败的荷叶仿佛汉白玉雕琢而成,晕着烟雾的淡光。荷花是早凋零了,只根根擎着莲蓬,寂然横斜的银色枝蔓隐约浮现,呈出一派已逝的盛世之美。炳熙和六孩泛舟其上,月华洒在他们脸上,造出天使的容颜。这些时日,素慈的笑靥总在炳熙的梦里绽放,甜美如花,苍凉亦如花——深山寂然的剑兰。每每梦回,泪水又一次打湿那只金线香囊。六孩不得不跟了老陈头,给他打下手。范母把老陈头送去的那箱聘礼换来几个月的好吃好喝,六孩只得卖身个把月,把这笔债勾销。小碗又一次误会,在裁缝店老板娘的怂恿下,去城里打工。一切变化得那样快。

    炳熙劝六孩道:“小碗是个好姑娘,不过一时转圜不来。她会回到你身边的,宽心吧,六孩。”六孩道:“我也想她这样呢!”忽地眼睛一亮:“炳熙,你看!”炳熙停棹,顺着他的手指望去,但见一只亭亭玉立的花苞犹抱琵琶半遮面隐在一丛枯叶间,其上金澄澄耀着一圈光华——十字架!炳熙的眼睛被灼痛,恍然看见素慈戴上这项十字架,感伤道:“宽恕世人基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不能宽恕别人的人也只有自杀这一茬了,可是对的?”炳熙的泪水下来了。

    六孩作势要去解下勒进花苞的十字架。炳熙拦了他手:“由它去吧。”两人掘得一舱粉藕,反棹归岸,决计踏月把这一年的收成送到一村谗猫孩子手中,了却素慈的宿愿。六孩兜一网兜洗濯得如玉如雪的藕,扛上肩,又放下,搓搓大手道:“炳熙,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还记得你堂妹金雅琪的那只狮子狗吗?宰杀它的人是我。那段日子里,我恨它恨得牙痒痒,所以下了狠手。现在想来真是罪过。前天我捕了只水鸟,雪白,叫声也脆吧。我想拜托你给金雅琪送去,算我给她赔不是了。”炳熙一拳打在他宽厚的肩头,笑道:“好你个六孩!有狗肉也不请我吃!要知道,我最好那口了!”在这静谧的夏夜,两个大男孩爽朗大笑,这一笑,惊破宿眠的池鸟的梦境,它们交肩而枕的头昂几昂,终于敌不过困意,呓语着沉入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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