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金缕衣 > 第一章 4

?    (四)

    金母没想到儿子会顶着高考的压力回去救急收麦子。那天,炳熙做题做得暗无天日,脑壳生疼,仿佛给电钻钻过。他便甩甩头,打算去操场溜达溜达。出得教室们,抬眼一看,半空虚浮着几朵硕大的灰云,千斤闸似的压得他气喘。这几朵肥硕的乌云炳熙似曾相识。去年的这个时候,同样是乌云压顶,继而大雨倾盘,把一季麦子浇进死路。农人头戴斗笠,在麦田里拼命的割,割,割,任雨水在他们裸露的宽阔的肩背上恣肆横流,汇成一道护城河。在他们脸上只能读到两个字:绝望。怎能不绝望!这可是他们一年的血汗,一年的寄托,一年的收成啊。就这样任由风吹雨打去,布谷鸟都得学杜鹃去啼血,何况当事人呢。

    炳熙请假条也没写,蹬个自行车,狂跑二十里,径直去了自家田里。金光晃动的麦田里,农人没命的割着麦子,到处飘洒着他们粗重的号子声。汗的味道也掺和了血腥,直冲鼻子。炳熙把身子甩下车子,再甩去球鞋,撒欢似的跑进麦田,劈开麦浪。

    素慈果然在麦田里,巴掌上缠了一层白绸布,点点血丝隐约其上,像雪地里开出的玫瑰。她割得正凶,大片大片的麦子在镰刀的锋口下应声倒地,死得惨烈。几绺发丝挂在眼帘上,像池塘边的水草,有露水从草尖上滑下来。炳熙柔声叫她。素慈艰抬起眼,惊喜道:“奶奶刚还念叨你来着!怎么说曹操曹操到啊!”炳熙笑道:“任谁也不忍心让个才女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到累死!”说着,抢了她的镰刀,埋头苦割。金奶奶和金母回头去看,隔了千重麦林,炳熙挥刀的身影竟那么像他的父亲,两人眼角都潮润了,想:城里工作的金父,每年但凡能在大忙时回来一次,炳熙这孩子也不至于吃这等苦。

    起风了,乌云被赶着跑,一个不小心,便会吃一顿风鞭的抽打,哭得天昏地暗。范六孩把镰刀挥舞到极至,赛一流的刀客,黑封的脸凝成没有表情的岩石,汗水顺了他紧蹙的眉锋,滚进两只挂了血色蛛网的眼睛,把两球眼珠腌成两只咸鸭蛋。范母一面拖着肥胖的身子捆麦子,一面望天,拖了哭腔道:“怎么办哪,我的儿,这天不等人啊!我那死鬼男人啊,丢下我,自己一个人享福去了,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六孩飞舞的镰刀差点脱手:“你少号丧!收一茬算一茬,不收老天爷给你收!”

    老天爷听到六孩的召唤,吹口气,乌云哗啦啦解冻般碎开,千点万点雨珠从半空起跳,一落地,稀松的泥土便陷下一个坑。老天爷跟农人耍横,抢粮了。六孩扔了刀口割钝的镰刀,把一捆捆麦子往田头停着的拖车上送。范母一步三摇的去帮忙,被六孩粗暴地推开。范母一屁股坐倒在地,呼天抢地的号,大风挟裹着雨水,直蹿进她嗓子眼,呛得她一顿要命的咳嗽。一双有力的大手伸过来,范母以为是六孩硬赖着不起,嘴里要死要活的。手的主人说话了:“婶子,是我,翠萍啊!”嗓音大得像炸雷。范母抬眼一看,面前一个裹了宝蓝头巾,一身农家姑娘打扮的翠萍正含笑看她呢。她羞得恨不得拿镰刀割喉自杀。翠萍扔了范母,手勤脚快的去给六孩帮忙。六孩感动得要命,一连说了几个“谢”字,摧萍一抹脸上的雨水,不耐烦道:“六哥你怎么婆婆妈妈的像个女人啊!”

    拥着秋香色雨衣的李小碗也来给六孩做秘书,站在田垄上看见这一幕,心弦乱颤,扭身便走,瘦骨伶仃的身条子在雨幕中显得凄婉异常,仿佛短线的风筝,任由雨打风吹,一会像要飘升,一会又像要委顿扑地。

    夏欲织成帘,密不透风。昏暗的天幕被闪电撕开一道口子,变得异常可怖。惊雷一声,震得炳熙耳鼓发麻。夏雨萧萧,劲风吹动炳熙敞开的小褂,猎猎作响。炳熙把一根粗绳子勒进肩臂,弓腰艰难地蹬腿,一拖车麦捆一阵抖,车轮“吱嘎嘎”响动,趟了积水行进开来。素慈踩着泥水跟上来,扯下包扎伤口的绸布,垫在绳子与他肩膀相吻的地方。尽管如此,受水的绳子还是深陷进他的肩膀,仿佛嗜血的蚂蝗要往肉里钻。田野里起了大雾一般,烟雨蒙蒙,隐约有农人不知为何的号叫,因风而来,随风而逝。泥水路上漾满果实累累的麦穗,被一双双急促有力的大脚踩得稀吧烂。一道道深浅不一车轨有着不同的归宿,载着相同的回忆。偶见一只陷在泥潭里不能自拔的草鞋,面目全非的呈现在眼前,惹得炳熙怅惘不已。哪里的鸡棚倒了,几只落水鸡又叫又跳,往屋顶上飞,往草堆里扎;砖墙吸水饱和,水痕往屋里爬,孩子们忘了打水仗,慌乱地拿了瓶瓶罐罐接水;病中的老人侧耳倾听雨水敲窗声,面露愁容地吸上一袋烟。只是顷刻间,河面水涨半尺岸上变成一片泽国。

    炳熙把拖车推进空着的猪圈,空气泄尽的气球似的,摊倒在麦捆上。金奶奶劝他去换上一套干爽的衣服,炳熙一动不动,哼哼唧唧:“你还不如一刀捅死我呢奶奶!我都累死了。”素慈也笑道:“你由着他去吧,奶奶。都是乡下孩子,皮实。”金母道:“哪你呢,女娃儿娇贵,那里禁得住这些!”绑了她去换衣服。

    素慈换好衣服,撑一把菊花布伞回来,手捏捏炳熙的鼻子道:“装死呢,你!快起来换衣服!”把个塞了衣物的塑料包甩在他身上。炳熙盯着她坏笑道:“你怎么穿得跟个练功房的小姑娘似的?”素慈垂下眼帘打量自己的一身装束,金母窄小的衣服套在她丰腴的身上,把她女性柔美的线条勾勒得出神入化。素慈脸红道:“别打岔,你到底换不换!”炳熙撸撸一头雨水,笑道:“我怎么个换法,当着你的面儿?”素慈脸上红雨乱翻,别过头去,把衣服下摆死命往下扯了又扯。

    范六孩把一车沉得赛山的麦捆在墙角码好,由翠萍帮着盖上一层薄膜,四角用几个麦捆压得妥实,方拖了一身雨水招呼翠萍进屋。范母早换了衣服,在灶前捣鼓一会,熬了两碗姜汤,送到两人手上。六孩仰脖一气灌下,手背一抹嘴角下淌的姜汤,嘿嘿笑道:“翠萍,今天亏得有你,不然一季好麦子都得给泡软了。”翠萍谢过范母的汤,“咕咚”咽下一口,笑道:“没啥,我家麦子早收了,全上机器作业。我的手都闲慌,这真叫贱!”范母瞅着翠萍使力的看,仿佛母亲看归宁娘家的女儿,眼睛里满满的慈爱:“翠萍就是勤快,都把我这该死的不要妈的儿子比下去了!老陈头不知前世怎么修来的你这个女儿!”翠萍闲着的左手五指上撩,把一头湿漉漉的粗发招顺了,笑道:“婶你抬举我了!我粗手大脚的,说话也没个遮拦,就是个农村妇女的贱命!我不干活干啥?啥也干不了!”范母道:“谁说农村妇女就贱了?!婶我割了他舌头!我就看不惯那些个四肢不勤的丫头!村东头那个李家丫头,一年到头在田里看不着她个人影,成天在个裁缝铺拈根针啊线的,穷补!说句打嘴巴的话,还不如我这懒婆娘懂忙活呢!”说着,青蛙一般鼓起腮帮子发气,乜斜着眼看六孩。六孩道:“你嘴上积点德好不好!小碗怎么着你了,这般的说三道四!”范母冲翠萍一点头:“瞧着!我这没头脑的儿子都给那骚蹄子小狐狸偷了魂了!我就不懂了,李家丫头不就一层鱼肚白,能当饭吃?到头来闹过别替人养女人的骂名,把祖宗的脸丢到粪篓子里去!”六孩见她满嘴胡言乱语,忍无可忍,大手罩住茶碗,上提,猛地一顿,“桄榔”一声,茶碗碎成一堆瓷片。范母当下扭曲了脸,哑着嗓子叫:“我儿子要跟他妈动粗罗,我的死鬼男人啊,你看看呕,你儿子要打我罗!”翠萍护住范母,一对大眼睛瞪得无大不大:“六哥,你怎么能这样!你还是个男人吗?!”六孩拳头捏得“嘎巴”响:“你信她胡说!你问她,我什么时候动过她一指头?!”范母撒泼道:“翠萍啊,你都看见了,他在麦田里怎么待见的他亲妈!”翠萍一面好语安慰,一面圆睁了双眼,对六孩道:“六哥,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亏得我吧还当你是条汉子呢!婶子在怎么样,也是你妈啊!”六孩无言以对,一拳砸下去,桌上的碎瓷片弹得老高,“豁琅琅”落了一地。

    素慈穿着那件窄巴的衣服打伞回家。沼泽地似的泥路让她下不了脚,索性脱了白皮凉鞋,卷了裤脚走路。泥浆咬着她赛白藕的脚面,不肯松口,她雪白的小腿肚子跟脚面形成鲜明对比,仿佛白天和黑夜。

    老天爷知道今天玩得过火了,便收了性子,雨水便淅淅沥沥下来,风也温柔了些。花伞由痛苦的呻吟,转为轻柔的絮语。素慈的脚步也变得轻快了。她正满腹心思放在脚上,心无旁骛的踩着雨水,后面冷不丁一个声音道:“素慈姐!”她偏过头,小陈头一水不染的踏着长筒雨靴跟上来,脚步有点掩饰不住的急劲儿,一把黑布伞罩在头顶,仿佛一朵墨云。素慈等他与自己并肩了,方挪步道:“翠亭,什么事要急的走雨路?”小陈头道:“我接我姐去。他急着帮范六孩家收麦子,连伞都忘了拿。”素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奥?这下可麻烦了。”小陈头把一张白净净的脸甩过来:“怎么了,素慈姐?”素慈道:“没什么。你快去吧,你姐怕早等得不耐了。”小陈头勾头沉思一会,仰面道:“那我去了。”甩开大步。走了一程,忽地扭过头,轻语道:“素慈姐,你真个要跟炳熙成亲吗?”素慈愣怔一下,心想,这个能做自己弟弟的小陈头怎么来了这一问呢?没头没脑的。她这一愣怔间,小陈头早回了头,渐去渐远,雨丝风片将他单薄的背影吞噬殆尽。

    素慈一路陷入沉思。走到自家门前,抬头一看,差点吓一跳。一个雨衣裹得密密实实的瘦小人影缩在屋檐下,袖筒里露出两只苍白嶙峋的小手,让人联想到垂危的病人伸出被单的将死之手。“小碗!”素慈惊道,“小碗你怎么了?”小碗缓缓睁开眼睛,认清是素慈,把整个身子送上去,涕泗横流。素慈抚她背道:“小碗,别这样,伤身子呢。”小碗只是哭,抿着嘴唇哭,无声无息的,然而更为沉痛。风凝住了,仿佛等待一个故事被讲;雨也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它压根儿就没来扫荡过这片土地。哭够了,小碗吸溜一下鼻子道:“没什么,素慈姐,我就是憋屈得慌。”素慈替她脱了雨衣,抖去雨水,似叹非叹道:“没什么就好,凡事想开点,就不是事儿了。”

    炳熙和衣睡上一觉,醒来只觉鼻子堵得慌,吸溜一下,左鼻对外开放,右鼻却闭关锁国;再吸溜,左鼻言路雍塞,右鼻却从谏如流。左右鼻子仿佛两道闸,左闸开了,右闸便关,左闸关了,右闸便关,硬是不肯统统打开,搞得炳熙只得开发嘴的呼吸功能,像条涸辙之鱼。他鼻子拉着风箱,头也箍了紧箍咒似的直往里收,压得脑神经一个劲抽搐。他心道:不好,感冒跟我套近乎了。接下来几声不由自主的咳嗽,仿佛对他心话的肯定。

    金奶奶听到咳嗽声,一阵风似的旋来,坐到床沿,拿手一探他额头,猛一缩手:“不得了了,我们家小狼发烧了,火烫!不行,我得去请庄先生!”炳熙有气无力道:“算了吧奶奶,人家可是兽医,医不得人!”金奶奶道:“怎么医不得!你不是老跟我乱讲什么人是猿猴变来的吗,人就是兽,没个医不得的理!”炳熙苦笑,想自己在奶奶心中还是个猿猴没进化呢。侧身裹了被单,不一会,沉沉睡去。

    金奶奶从庄先生那儿要来几副草药,熬了浅浅的一碗,自己尝一口,差点把舌头苦掉,洒了些糖,逼着炳熙喝下去。她端了一张长木凳,一半横到门槛外,在上面四平八稳坐上一碗清水,把双筷子竖在碗底。炳熙不知这是哪门子迷信,总之,打小起,奶奶便在他生病时这般运作,筷子在水里站稳了,说明病根已除,站不住,说明病根还在体内中着呢。金奶奶剥了个鸡蛋,塞进炳熙嘴里,他囫囵吞了,咽得直翻白眼。

    小陈头接了他姐翠萍回来,老天已脱了狰狞的面具,变脸成一张和蔼的脸庞。天光泻下来,积水熠熠生辉。老陈头矮小壮实的影子倒映在水中,遮住一派光亮。他喝住小陈头:“怎么回的这么晚!接个人就花半天时间,这店谁照应!”小陈头嗫嚅道:“路上遇到素慈姐,说了一会子话。”“日!别‘*姐’‘*姐’的叫得欢!那丫头你给我少惹,让我看见你跟她一块儿,小心你的腿!”翠萍道:“爸,你咋对我兄弟这么横!就像不是你亲生的!”老陈头啐口吐沫:“嘿,说对了,我没他这个儿子!”里面补鱼网看店的翠花闻言丢了活计,上来打圆场道:“他吧,孩子们淋了不少雨,让他们到灶前烤烤火吧。”说着,受了一双儿女的雨具,拥着他们进屋。老陈头刀子一般的目光在翠花母子的背影上剜一下,恨恨道:“迟早把你们修理得不要不要的!”

    秦园村与别村交接处,有一家裁缝店,门面半新不旧,一只木制巨剪刀悬在门首,昭示店的主题。入店只见两排摆放齐整的缝纫机,两溜垂着十八节麻花辫的十**岁的姑娘手起脚落,干净利落地扎花,镶边,钉扣,“嗡嗡”的踏板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听来十分有趣。老板娘,一个风韵犹存半老徐娘,在门口搬张高背竹椅,打横坐下,笑口常开的迎来送往,活似青楼,卖笑的妓女。

    曲长庚手捏一只空瓶子,哼着样板戏里的小曲儿,脚划八字的远远冲老板娘挤眉弄眼。老板娘把眼神迎上去,媚笑道:“吆,什么风把咱们曲大村长吹来了!”曲长庚摆摆手:“都是陈谷子烂麻子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老板娘把手抱在胸前:“你曲大村长也有今天,真是老天开了眼了!说吧,又把你女儿什么宝贝给偷来了?”曲长庚鬼笑道:“你还别说呢娘们!今儿这货也让你长长眼!”打腰带间抽出一绢青如天,滑如冰,软如棉的丝绸,抖开,,声音裂帛一般,上面金光灿烂,五彩纷呈,两只金冠翠羽的凤凰在云彩间隐首藏尾,擅爪翔飞,逼真得要破绢而出。老板娘心里叫一声“好”,脸上却波澜不惊,淡淡道:“我当什么宝货呢,原来是再普通不过的《凤求凰》,老娘这儿的女娃儿十个有九个会绣!”曲长庚眼珠子顶到上眼眶:“你也甭吹了,我那素慈丫头,可是百年才出得一个女红高手,你这儿的都是谁?跟我丫头怎么比,比得来吗!”老板娘拿手指敲着肩膀:“我也不跟你兜圈子,现在看好这些个的人少了,只怕不好卖。看你是一村人,同喝一河水的份儿上,我出二百块,这绢绸子我给你收下了。”曲长庚光着眼睛笑:“娘们蛮会算计的!我明告了你,没个二百块打发我,赶明儿我搭个拖拉机去城里,卖个三百块还算贱卖呢!”老板娘冷笑道:“凭你坐飞机开坦克到外国去,也没那么个高价!这样吧,折个中,一百五,一口价,不卖就给老娘走人,不送!”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翘起二郎腿,一段充满诱惑的肥肉显山露水。曲长庚涎着脸上去,把那绢丝绸往她怀里一送,随手摘她一把肉:“好你个娘们,有种!老子我贱卖了,认倒霉了!”老板娘打开他不蛇行的手,妩媚一笑:“去你的,就冲你跟老娘动手动脚的这茬,也得罚掉你十块钱!”打腰包里掏出一叠钱,摔在曲长庚脸上:“够你喝几天黄汤了!”曲长庚弯腰把散落的钞票拣起,又在她大腿上掐一把:“这不又把十块赚回来了?”在老板娘的嗲声嗲语中,一歪一扭的提了空酒瓶去打酒,一路唱开,长舌的风把他粗重的嗓音传遍大街小巷。

    范六孩挎着鱼篓,肩扛鱼叉,赤脚经过裁缝店,把头长颈鹿似的往门里探。老板娘伸出巴掌,拦住他的视线。范六孩急道:“这是干啥子呢,老板娘!”老板娘笑道:“要看小碗是吧?她正替我干活呢,让她分心了,我这效率就提不上来了!”说着拿眼去看他的鱼篓。六孩会意:“哦,忘了,这里有条大花鱼,才出水的,孝敬老板娘你了!”把手伸进鱼篓,手指暗扣,一条三两斤的大花鱼被提了出来。老板娘眉开眼笑道:“算你有孝心,去吧!”不顾花鱼的血腥逼人,接过来晃一晃:“吆,好身手,没叉到鱼胆!”

    李小碗早听到六孩的声音,装聋作哑把脚踏板踩得“翁翁”乱响。六孩过去,不做声不做气在旁边看她给一件女服压蕾丝金边。小碗要用剪刀,六孩抢先一把递过去,小碗夺过剪刀,埋头只顾剪。六孩搓着大手,细声细语道:“怎么了,小碗?”小碗不应。六孩又道:“我可没惹你生气啊,干吗给我脸色看呢。”小碗握剪刀的手停住了。六孩又道:“你就是喜欢人性,没道理的人性。”小碗霍地立起身,把剪刀乱舞道:“你走,你滚,我不想看到你!”女工们纷纷甩了头来看。六孩惊诧道:“你疯了,小碗!”小碗的眼眶溢满泪水,先是一滴滴,继而是一串串,眼睛仿佛是一眼不老泉。六孩怔住了:“小碗,”上前一把搂住她,“小碗你别吓六哥!”小碗在他怀抱里挣扎,像老板娘手上那条欢蹦乱跳的大花鱼。六孩不理会,双手箍死她,把她拥得透不过气来。小碗渐渐安分下来,六孩也收了几成力。小碗把头搁在他肩上,泪眼婆娑道:“六哥,我们出去说会子话。”六孩顺着她,几乎是把她托出的裁缝店。老板娘疑惑地目送他们,一低头,跟大花鱼上插的眼珠子对个正着,她骂一声:“死货!还跟老娘神气呢!”

    小碗听到老板娘的骂声,微一皱眉,泪水倒止住了。六孩拥着小碗走一程,两人在一截横倒在路上的枯木前坐了。六孩盯着她的眼睛:“被你爸打了,还是被你妈逼着嫁人了?”小碗只是摇头。良久,小碗柔声道:“六哥,我要你只对我一个人好,不要你对那个陈翠萍好。”六孩道:“我不是答应你了吗?怎么又来了?”小碗道:“你是嘴上答应了,心里还没吱声呢。”六孩挠挠头:“心?它又不是老鼠,怎么吱声呢?”小碗被他逗笑了,随即又一脸肃穆道:“我要你以后不跟陈翠萍在一起,在一起也不准对她笑。”六孩道:“这怎么能行,翠萍又没开罪我。”小碗道:“还‘翠萍’呢,扎得我耳朵疼,我要你以后叫她的全名——陈翠萍!听见没?”六孩道:“听见了,李小碗。”小碗捏他手背:“我又没叫年喊我的全名!”

    两人和好如处,依偎着呢喃,赛一对屋檐下筑巢的燕子。范母挎只竹篮,边走边嗑南瓜子,嘴角粘满南瓜籽。她膘一眼情正浓意正切的一对冤家,嗽一声,以示这个之间还有第三者在。小碗看见范母,叫一声:“婶子。”把脸埋下去。范母脚不迟疑,目不斜视,走得远了,丢下一句话:“什么人啊这是!青天白日的这算什么!”六孩把那句话招领过来:“骂我呢,她就这么个人,甭理她!”小碗把那句话抢过来:“她这是骂我,六哥。你妈是不是嫌我插在你跟陈翠萍中间碍事啊。”六孩道:“哪有的事,她不过嫌你太水灵,不像个肩能挑背能扛的农家妇女的样子。她是死脑筋,往太阳底下晒上十天八天的不就黑了,壮了,有力气了?”小碗笑道:“那不成野猪了!”说着,食指一顶六孩的鼻尖,使其上拱,又拿一只手去拉他的耳朵,“叫,六哥你学猪叫!”六孩当真憋住气,眼睛瞪得塞铜铃,“敖——”一声大叫。

    炳熙正在骑车去上学的路上,听见杀猪声好生

    熟悉,猛一刹车,差点把年身子弹射出去。炳熙远远对六孩道:“我说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原来是只养了二十年的猪要向女主人贡献一身膘呢!”

    六孩憨厚一笑:“炳熙,不是要高考了吗,听钱猛说比救火还急呢,咋又回来了?”炳熙拍拍车龙头:“这就去就火了!回来救水来着。”六孩不解道:“救嘛水,又没发大水,龙王爷在庙里呆得好好的呢!”小碗白他一眼:“六哥,炳熙哥是说回来抢收麦子呢!”把手指一顶他脑门,嗔怪道:“六哥你这脑袋都干吗用的!”

(https://www.tbxsvv.cc/html/37/37381/9527670.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