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驾，驾！”骏马狂驰，鬃竖如直，而马上的人却还在加鞭急催。
烈日已消，残阳如血，翻飞的红衣刺眼地猎猎作响。
山风，好急好烈。卷漫尘沙如刀般刮在脸上，疼痛如裂。梁权不由抬袖护住脸，这阵仗，真是折煞了这张面皮！什么破差事，劳命地追，如此迎而行，不知又要花费多少时日才能将肌肤调理过来。然而山风再急再烈，那风中之人却无逗留片刻脚步，只越行越急，越奔越快，梁权也只得硬着头皮加速，往风刃上赶。
行如风。前面人逃后面人追。
颜景如不断催马，可后面那帮锦衣卫却跟鬼影子似的，粘住了，怎么甩也甩不掉。若再这样纠缠下去，必定无法摆脱。一定得甩掉这尾巴！颜景如再拍马加鞭，速度几近疯狂。
“这小妮子，”梁权啧了一声，一面护住了自己的面皮。他已经超过四十年纪了，但保养甚好，白面无须，肤质柔滑，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锦衣华饰，神态妖丽，全无男儿神形，显然后宫之人。
“真能跑啊，”梁权将话补全了，“跑了三天三夜还快得跟个没事人儿似的，真的令咱家佩服呢！”他说着，揉揉被山风吹得僵疼的脸，忽然想知道前面的女子有没有感觉到烈风的不爽。但跨下骑蹄却不怠慢。
见他如是说，并驰的人点了点头。他是御林军统领，三十七八岁，横眉削目，放面宽颚，肤如古铜，须短如茬。听梁权调侃，于是应和道：“公公说得极是！这小娘们儿，比她老子厉害多了。抗圣不遵逃匿不说，还跑得忒快了。倒不禁让老卫我有几分刮目相看！”卫风说罢大笑，并不在意沙子会被吹到嘴里。一旁的锦衣卫千户看他如此兴奋，左手指尖在刀柄上不由自主地转动了一下。
他一面催马一面接笑道：“难得卫统领看得起这丫头。不然，等逮到她，交给卫统领处置如何？否则，可惜了这么个美貌如花——”吴方言不尽意，卫风听了他这戏言却是脸色一沉。
梁权拉下脸道：“吴千户这话可就说得过了。上头交待的人，是可以随便动的么？如此这般，早晚得出事儿。”梁权说得凛厉，却是全不得威严，只让人觉得奇怪难当。但吴方仍是微微一笑道：“公公教训得是。此等大事，岂可儿戏？属下这就拿下这丫头！”话音一落，拔刀欲前，梁权已拈起一只乌箭对准了颜景如的后心。
“要抓活的！”吴方急道，梁权将箭头稍稍一按。“咻”一声，箭矢发出，正中坐骑后臀。梁权、卫风已同时跃起，直抓向颜景如。
“嘶”，坐骑中箭，骤然剧疼。失惊之下，马失前蹄，栽倒下去。景如心下一紧，见梁权二人已直逼过来，只得抓起宝剑将马缰猛然一勒，已然踏着马背飞身而起。吴方见二位头领发作，也率锦衣卫纷纷堵截。
梁卫二人自有默契，飞身之余双双出掌，怎料颜景如却从二人的掌隙间旋身开去，梁卫二人一惊，再不敢掉以轻心。立即回身，足尖再马背上一点，再度跃起，手中打出追魂钩索向颜景如腰间。颜景如眼疾身快，堪堪避开，飞身出去不过瞬间之事，两道横索却又逼近身来。她却不拔剑，只合鞘一挡，飞钩被力道一冲，斜掠出去。又借力翻身，落在地上，还未及吐气，一干锦衣卫又抢了上来。追魂索，乃是东厂专造专用之物，钩上喂毒，一旦及身，抓皮掉肉，受伤者必定全身溃烂而亡，是件极为阴毒的兵器。颜景如经过多日的逃亡，佩剑早已失去，此时面对梁卫二人合一干锦衣卫，难免显得吃力。不得已，她只能已手中的宝剑抵挡，剑不出鞘，已是威力骇人。
“御风剑。”吴方一眼便认出了颜景如手中的神兵。
此乃剑神之宝物，想不到竟再一个女子手中。风崖子可真是不同寻常啊，隐世了这许多年，原来是教出了一个了不起的女弟子。前太子太傅的绝世剑法，当今圣上恐怕早已所记无几，而他这位后起的师妹，却是凭着这一套御风剑法逃出数百里，还将两队追击的锦衣卫杀了个落花流水。确实不易啊。不知他在听到杨家为他这位师妹求情时，是同意了杨尚书的“罢”，还是贵公公的“杀”。这就叫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
吴方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两方人厮杀，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他本就不愿意出这趟差。堂堂锦衣卫千户，要领着一帮人追杀一个女子，即便这个女子并非弱小，也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和一个有勇无谋的步兵统领加上一个不男不女的公公随行。自己职位低微，时时受辱，事事蒙羞。锦衣卫虽然是隶属于东厂，可也没说过同时隶属于内务府和九门提督吧？吴方不由冷笑。
颜景如与卫梁二人周旋了许久，渐渐感到了力竭不逮。移身不及，已被划破了衣衫。虽未伤身，但也明显不是什么号兆头。
“还不出剑么？真以为能赤手空拳和咱家斗呢。”梁权一声讪笑，掌出连绵不绝。颜景如脸上一凛。
谁都知道御风剑的厉害。谁都知道御风剑法天下无双。可此时的她，却不敢用这绝世的宝剑使出那绝世的剑法。没有兵刃，即使再卓越的剑法，也无法施展。毕竟，以她的修为，还不到挥掌成刃的境界。但行风诀也并不是徒有虚名。即便没有宝剑，没有了御风剑法的快疾如风，迅闪如电的配合，她依然，能显出行风诀的行云流水的飘逸。只是，威力大减。御字诀名为“御”实则是攻；行字诀名为“行”实则是守。颜景如真的想拔剑出鞘好将这些阉党爪牙全部碎尸万断，最终还是咬牙忍住了。
她实在是没有轻易动它的勇气。传说御风剑出鞘，见血放收。但这些人，都还不够资格来喂这柄宝剑。它要的，不是一般人的血。
颜景如一面不断旋身躲退一面合鞘挡搁，梁权卫风均用了锦衣卫的长刃，转眼下来，颜景如身上已是道道血痕。
“交出御风剑和匣子，也许咱家会让你死得痛快些。”梁权说话时，收了刀，锦衣卫呈半圆包围状，颜景如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异想天开。”颜景如看着梁权的妖媚冷然一哂。她站在崖尖上，青袍翻飞，虽然力衰神殆，但一双依旧犀利如剑。风吹得青丝后拢，可见其面容，真是面容姣好，可堪国色。
“原来是个美人儿胚子。”梁权笑了，卫风面上显得了贪婪之色。吴方没有上前，只是将刀柄握紧了些。
“哈哈……”颜景如突然朗声笑了起来，任山风正紧，衣袂狂舞，她立在风中却是纹风不动，美丽的容颜带着男儿一般的豪情与傲气，让吴方微微为之动容。
“妖物。”颜景如吐出两个字，“不用说你，即便是贵明那个妖人头子来了，也休想得到任何一件我不允许他得到的东西。”
她说得泰然，从容得如天降的神人一般大气，倒像是抓人的是她一般。
梁权的白脸气得粉红，颤着手指指着颜景如道：“你……”却又不知如何说好。他索性袖袍一甩，向卫风道：“杀了她算了。看她还敢嘴硬。”
颜景如嘴角微微一扬道：“想杀我？我要是跳下去了，看你怎么回去跟老怪物交差。”颜景如的神情有几分小女孩的调皮。但她脸上掠起的冷笑，却静得令人发寒。
“你敢威胁我？”梁权觉得简直难以置信，“就凭你一个女娃子？”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快给气炸了。颜景如只是冷笑道：“不信你试试。”梁权对她的挑衅只能咬牙道：“试试就试试，咱家就不信，你这小丫头就真的宁愿跳下去摔个稀巴烂。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你跳得快还是我的刀快！”他满是讥讽。不假，这山崖高过百仞，跳下去，绝无生还之机。
颜景如轻撩起一缕笑道：“我才不如你那么蠢。”话音一落，梁全大怒，气得声音颤抖道：“你，小丫头，真的还不怕死呢！那，咱家就成全你！”叫着拔刀在手，却是迟迟不敢出招。
颜景如知道梁全犹豫了，他在权衡，也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再次冷笑，一群废物。她心中鄙视。抬目而望，脚下悬崖确实很险，若真的跳下去了，生还的机会微乎其微。而崖下，平原延展处，她已经可以看到你翻滚的大旗了，尽管只是星星一点，但是，真的就近在咫尺了。为山千仞，功亏一篑啊。颜景如眼中掠过一丝失落与迷茫。只一瞬，便消失无迹，留下的，是一望无际的平静。
吴方静静地看着颜景如神色的变幻，那种坚定，如瀚海的广大，如古井般无澜，苍茫宏宇，竟有一种天水相交的温柔的凛冽，也有她的气势磅礴。她的身上有不少的口子，每一道都伤得不轻，鲜血将衣衫染成了青黑色，但她仍旧一无所惧，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许久，颜景如回过头来，目光不经意间洒了梁全一身。那里面，有种让人不知所措的怜悯，梁全一骇。心中陡然一落。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平淡刚毅，怜悯又漠然，笑中，是温柔的残忍。
梁全下意识退了一步。
“咻，”刀竟没有了啸声，换成了低低的微鸣，梁全大喝一声，刀出如电，劈向了颜景如。颜景如将御风剑紧握，直到关节发白，剑在鞘中不断抖动，仿佛在说：杀，杀，杀！
剑不断地叫嚣着，强烈的饮血**让它越鸣越烈几乎都要感染了颜景如，颜景如始终克制着它也克制着自己，不给宝剑任何的机会。她一笑，用本自如水的纤弱的眼睛紧盯着来势汹汹的大刀闪作了一道白光，很锋利啊，是不是用这种刀割破了咽喉都不会有一丝的痛楚？真是好啊。颜景如的笑越来越远，梁全的脸上阴晴混作一团。
“铛，”风中呼啸而来羽箭之声，眼前闪出一阵火花。梁全的刀失了准头，大惊，梁全欲再出招，挽出刀花，颜景如却将御风剑一提，贴着长刀滑下，剔向梁全的手腕。梁全不得不转锋斜出，颜景如不再追攻，只在刹那间已换位回来，脚下一点，如风般到了几丈开外，已远离了悬崖边缘。
“好哇，终于等来了！”梁全冷笑，吴方方才明白，区区一小女子，果是不足以如此劳师动众。却原来，贵公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颜景如纵使身手不俗，却也不需三人同行，加上一干锦衣卫和弓箭手，若非促不及防时，两个颜景如也已丧命久矣。这么多人出动，为的，却是这赶至的后援。一箭而来，震开了梁全的长刀，力道恰好，无毫厘之偏颇。百丈之距，箭方至，人，也到了眼前。随之同至的，又是一只黑亮的乌箭。
好身法！
“噗，”一声血响，乌箭洞穿了梁全的肩胛。根本不及反应，箭已欲没尾而入。梁全连连退了五六步，终于抓住了箭尾，一咬牙，将箭拔了出来，却血流已湿了半身。袍踞上片片血痕。
“截住他！”梁全封住穴道，下令。他愤恨地抬头，那个黑影，一晃便到了颜景如跟前。他拂手，在颜景如肩上一拍，一股暖流立时行过各大穴道，颜景如精神不由一振。站在悬崖边上，不是不想反抗，只是，她早已力竭了。一动不动，是因为稍稍一动自己便会瘫痪下去，不用梁全动手，自己都得掉下去了。岂不可笑？
颜景如感激地看了来人一眼，只能见他浑身黑衣，背上是强弓劲弩，余有只箭。露出的一双眼，沉着稳重而闪现灵光，有种极大的气魄，给惶恐种的人带来安宁，却，又似乎能使人在风平浪静时都窒息，似，一种王将风范。
但那明明时一双温和的眼睛，甚至俊美得几近孱弱。却是从哪里来的坚强，将其文秀湮没？颜景如忽然打了个寒战，未及多想，黑衣人已迎向了强来的卫风。
“岂有此理！”梁全暴怒，浑身煞气。他抛了长刀，抖出了十指铁甲。颜景如看到十只玄铁的利爪秀眉一沉。
原来是铁鹰帮的人么？方才出招的阴柔狠毒还隐约有百毒门的路数。江湖败类，都集结到朝中了么？本就暗滔汹涌的朝堂再掺上血腥翻滚的江湖，怎能不乱上加乱！颜景如心中一黯。梁全十指戾气，已抓向她来。
“抓住她。”吴方朝锦衣卫挥挥手，一半的人冲上来逼向黑衣人和颜景如。
“给我放箭，瞄准了，只能伤，不要死，抓活的！”梁全再下令，余下的人也领命，霎时飞矢如流。黑衣人穿梭在刀丛箭矢中，却悠悠有如落叶，飘忽辗转，轻逸异常。
真不该身入虎狼丛啊……这么文弱的身躯怎经得起刀光剑影的往来？只适合吟诗作画而已，却用握笔的手拿枪么？吴方一阵冷笑，看一群人战得如火如荼。黑衣人确实高出卫风一筹，手无寸铁的情况下，仍在卫风的刀光间来去自如。卫风饶是御林军统领，有长刀在手大开大阖，却也奈他不得。黑衣人就仿佛一个影子，转移来去，让卫风摸边不着。然在吴方看来，他却是轻功极佳，武功明显落了一筹。梁全见卫风无法取胜，大叫一声，抢上去助阵，如此，方使得黑衣人身形一滞。
此时，唯一悠闲的只有一个人，便是吴方。他见梁卫二人合战黑衣人，一半锦衣卫缠住了颜景如，剩下的一半则箭在弦上，蓄势待发，一干人杀得你死我活，倒没了他什么事。于是吴方面无表情地看着，什么也不做，只是左手扣着刀，他在局外。
颜景如确实早已力乏，不过是困兽之斗，很快难支。黑衣人虽然身手比梁卫都高，却又出手不够干脆不够狠，一时也难以成事。吴方不禁有些倦意。他看着二人，有了些不明了。一个只是以意志苦苦支撑的力量，一个不过是文弱的书生，只是有了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决绝，竟然就能有如此的威势。柔弱的女子所有的坚忍不拔，透着令七尺男儿自惭形秽的凛然；书生纵是老辣不足，招式却如排山倒海。
以水之柔，文之弱，筑写的气势之壮与阔！
吴方忽然间很想点头。见黑衣人劈掌如刀，一面与梁卫二人周旋一面想支援颜景如。卫风的刀光划出，黑衣人脚下急退，炸飞的尘土舞得天昏地暗，黑衣人趁势欲摆脱纠缠。
“先拿下小妮子！”梁全叫道，卫风撇开黑衣人，向着颜景如抢了过去。颜景如见卫风扑来，刀至面前，只得扬剑一挡，一面倒退出去。然而无法抵消的劲力仍然使得她一口猩血涌上了喉头，御风剑几乎脱手。“嗡，”御风剑发出一声低吟，卫风感觉到刀身一颤。抽回刀，却见颜景如极力控制着不要宝剑出鞘。
好重的邪气！卫风感觉浑身一紧，刀尖一晃，向上挑时，竟将颜景如的包袱挑飞了出去。
“糟糕！”吴方暗叫，见颜景如已飞身跃出，出手很急，虽抓住了包袱，但人也已向崖下坠去。黑衣人急掠而下，欲抓住颜景如，卫风刀光乍现，煞向黑衣人。眼见黑衣人将被腰成两断，卫风的刀光却霎时没了影踪。吴方站在崖前，左手中刀上一线血珠溜下，绽开一朵狰狞的花。
“吴方，你反了！”梁全大惊，气喘时，退到了弓箭手的背后。他惊叫起来，声音更加尖利。吴方不屑地瞧了卫风一眼，统领眼如铜铃，显然死不瞑目。真是出其不意，杀了他个措手不及。吴方脸上浮起冷笑：“不过如此。”他将目光移向梁全，“人犯归我，你们统统都得死。”语气十分平淡，似在跟众人拉家常。
“放箭，放箭！快放箭！”梁全稳住如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叫道，锦衣卫连忙乱矢齐发。
“唰，”吴方挥刀，白虹贯过，削向张张满弓，劈劈啪啪，劲弩应声而裂。梁全大叫着“拿下”，自己反倒飞也似的冲向了座骑。
“格杀勿论！”梁全叫着，飞身上马，想逃之夭夭。吴方见状抛下弓箭手，掠步追向梁全。颜景如跃下之时，根本不及虑及自身安危，一心挂念着包袱。尚在庆幸抓住了，回过神来，身子已经急速向下坠去。黑衣人见颜景如落崖，忙使出千斤坠追上，可惜箭矢太多，怎么也无法救住去势。幸得颜景如并非寻常女子，正当黑衣人叹惋之时，她脑中生计，踏着飞泻的箭矢竟似走阶梯般缓下了身形。黑衣人贴身崖壁，看颜景如步步沉落，是时一只箭矢飞来，他抓住箭身，手掌却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快杀了他！”梁全大叫着，策马而逃。吴方足下轻点，一刀倾出，袖下手转，金光煞出，一股黑气逼近了梁全咽喉。
“拿下叛党，快，杀——”梁全还在叫，但不知弓箭手杀颜景如二人还不及根本无力回救。而锦衣卫，早被倒戈的千户吓懵了，无人敢妄动。梁全自知此劫难逃，但还不明白吴方何以阵前反戈。见到吴方的刀气袭来时，本能躲避，然而眉心一凉，血已在额上开出一朵妖艳的花。
“你是——”梁全只说了一个字，蓦地栽倒下去。留着满脸打死不信的神色。吴方冷笑一声，这也叫见识害人。
黑衣人见颜景如踏矢而落，心中稍宽。不料一只箭矢飞去，颜景如只觉剧痛袭来，冰冷的箭头已没入身体。继而脚下一空，整个人笔直地坠落下去。
“啊，”黑衣人一声惊呼，无能为力。当下脚跟一磕，转上崖来。手中的羽箭划了个弧，扫落利箭，站稳在了崖边
还未等他再动手，弓箭手们个个都手上一停，接着项上的凉意透遍全身，头颅救骨碌滚了一地。断颈喷薄而出的猩红液体溅在黑衣人身上，黑衣人直觉得一阵恶心。
“很不习惯么？”吴方收起切瓜般的刀招说了一句，刚刚才从悬空中回到实地的黑衣人再次怔若离土。
面若极宇，左手神刀，刀光如刃，刀气如虹，如此骇人的阴冷，偏偏又光明方正，舌我贵颜刀，能与其谁！黑衣人心里不由一叹。江湖毕竟大不过江山，江湖自然在江山之内。国若不存，武林何在？多少仁人志士，誓当效襄阳城主，城在人在，城破人亡！黑衣人轻轻地皱了皱眉头。吴方并不睬他，缓缓走向了仅余的锦衣卫。
东厂，真是越来越不景气了。专养些酒囊饭袋。
吴方看这些小卒，一个个呆若木鸡，有些于心不忍。见千户大人的走近，余人惊惧至极，连忙跪下去，求道：“千户大人饶命，千户大人饶命，属下誓死追随！”头在地上磕得砰砰响。
吴方和颜悦色地道：“起来吧。”黑衣人并不见他出手，便又听血流之声，如幽孱呜咽，他不禁想吐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吴方拭净了刀上的血迹，缓缓地说，“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何况，即便我留他们姓名，他们也活不了。我现在解脱了他们，至少不会连累他们的家人。这，也算是救人。”吴方挨个给兄弟们合上眼，黑衣人一时无语。
“你为什么帮我？”黑衣人想了很久，终于问。吴方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在帮你，我们不过是在帮同一个人。”黑衣人又道：“那何以你之前一直按兵不动？”吴方笑了笑，道：“我是在等待时机。时机不成熟，事倍功半。如果不是你那一箭，我也不会这么轻松救解决了梁全。我得要保存实力。”黑衣人不再问。吴方从袖中掏出一只玉瓶道：“这是解药，你手上伤不容小视。也许你不屑接受，但我却必须得给你。命，还是留着比较好。应该珍重些，因为它有用。这世道，有许多事身不由己，说不清道不明，也别太过寻根究底。有时，不必管别人的死活，有时，又不得不将别人的意愿强加在自己身上。不过我要告诉你，别尽随他流，莫被自己的迂腐固执害了性命。”吴方将药瓶抛给黑衣人，“仅此一粒。”
黑衣人抓在手中，道：“我什么都没问。”吴方笑道：“只是今天我愿意说。”黑衣人沉默。忽然，他又道：“那她呢？”吴方道：“看来还得教你一课：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别想，不该说的别说。仅此而已。”黑衣人冷笑道：“若非说出来，怎知是否该与不该？”吴方笑而不语。黑衣人将解药倒在手中，一拍下肚，也不抱拳相别，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吴方一眼，翻身上马，提起缰绳，消失在山风之中。
吴方也不叹气，早习惯了如此。从容归刀回鞘，不再看地上的尸首一眼，拔步而去。山风掀动他红色的衣袍，分明也现出了恐怖的黑色。
夜，快降临了。
黑衣人将马策上山头，暮色已席卷了黄昏。夜风吹得座骑不安地踱着蹄，他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看着山头外亮起灯火的营帐，他缓缓抽出了最后一只羽箭。这支箭，不同其他，搭箭上弓，抡如满月，黑色的箭头在夜色中看不到，然而箭身所缚的玉筒却分外现眼——里面只有一张掌宽的纸卷。不管上面写的是什么，他只需要将它送出去，就在这明月初生之时。
“咻，”羽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火光，伴着长啸，飞向了它该去的地方。
“总算完成了，”他喃语，“尽管不知道结果。”黑衣人取下了面巾，眼中的欣慰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心灵的迷茫。
为什么会这样呢？不是一直很坚定的么？突然之间，产生了一个想法：若将颜侍郎的女儿直接护送到目的地不是更好么？崇焕问自己，他尚不懂明与暗的差距和意义。
身不由己。他想起吴方的话，真想不到，鬼颜刀除了刀法一流连说辞也是上乘，跟背过的似的。其实，他的话不无道理。正邪，明暗，本就无明显的界限，都不过是人的一念，所以有太多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也许就是所谓江湖抑或朝野吧！他叹了一声，定了神，无须再想。于是调转了马头。
“驾，”他轻吪一声，渐渐湮没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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