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袖添香,蝶舞恋雨。
沐浴着晨曦的第一缕阳光,林倦站在冷红楼之顶,感到那样的寂寞。
寂寞……这个词似乎天生与他有缘。但是如今,他那一向寂寞的目光里也微微染上了沧桑。
“我活过,爱过,够了。”
他想起了那个女子最后的话语,仍然是那样的傲慢自信。
这是她自己安排的结局。任谁都无法插手、干涉。也是注定属于她的结局。
“昔日,咱们赴京一同闯荡,咱们识得在先,但你一见苏浓艳,眼里就只有她,忘了我们之间的情谊……”
桀骜的司徒小青,如仙子般美丽的司徒小青,踩着别人的尸首一直往上爬的司徒小青,在见到那妖红轿帘掀开,稳坐在苏浓艳身边的病夫的那一刹那,眼中狠色全无,或许,只有真正站在了顶峰,才能品尝到无边的寂寞。林倦一直无法恨她,要让林倦恨一个人,也真的不容易!
如果浓艳仍在,该是多么的完满。
林倦叹息。
正午,风云突变,天空一片阴霾,转眼飘起了细雨。
细雨浇愁。
林琴推开窗,雨飘进室内,飘到他的发上,衣上,他面前的琴上。
当年林傲月在江上抚琴,而他的心却早在那时已没了弦。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过她。她以女公子之名震慑京师时,他没有丝毫的仰慕,因为自己的地位足以与她平起平坐。她落魄时,他也不多看她一眼,因为他知道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或许换了别人,他不会用这么恶毒的法子控制她,希望她只听从于他。林琴这时也想,或许换了别人,她也不会这么着急的安排好自己的死路,她是个骄傲的女子,从不肯在自己面前低头。
她生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她。现在,一丝细雨都能惹起他满腔的愁绪。
林琴黯然低首。
他的身后传来一声幽幽的长叹。
独孤紫长叹。她敬重苏浓艳,她忠心于林琴。就算她对林琴忠诚无比,也一样敬重苏浓艳。
以她之算无遗策,竟也没有想到,那个又瘦又病,却能够忍辱反攻一举为自己报了仇雪了恨的女公子,早就干脆利落的准备了必死之路。
她活着,是一个神话了的人;死了,也是一个永远的传说。
独孤紫望着林琴沉默得有些凄凉的侧脸,不禁心中一痛。
——琴公子,你聪颖绝顶,却也一样没有想到,太想控制那骄傲的女子,使她在你面前低头,反而把她逼上了死路吧……
优柔细雨,浓艳黄昏。
微雨优柔得象绝代佳人的纤腰,黄昏浓艳得象痴嗔情人的媚眼。
一个白衣女子盘膝而坐,膝上放着墨绿古琴。琴声幽幽,再也遮不住她身上清冷的寂意。她在舞琴,眼前的男子舞剑。
一身绯红色的长袖轻衫,一把蔷薇嫣红的艳剑。
琴声肃杀,剑法凄艳。
虽在舞剑,却是他意。
剑舞到极处,相思更浓。
琴声止,蝶舞剑脱手飞出,入地不见。
他给她跳最后一场寂寞的舞,祭奠的舞。
他将爱剑陪她长眠时,心也一定随之而去了罢!
然后她抱琴上了轿马,他与她背道而驰。
一般落寞,一般心伤。
——这一剑起手为平刺,然后以极快的速度旋转着,象绽开的花瓣一样。
漫天的飞花迷了目光,就在这一刹,最要命的一剑从花瓣中刺了过来!这是暗杀的剑,突袭的剑。最华丽却是最狠的招数,一剑致命,决不留情!
这剑所激起的旖旎风情,任何人看到它都会有一刹那的痴迷,等惊醒时,致命的一剑已到了眼前,而且带着一去不复返的悲凉。
一个剑客全力发出的剑,犹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不能伤人,便会自伤。这一剑是那人全力而为,那分明就是要取自己性命。
这样清绝的剑,这样近的距离。楚飞嫣知道任何暗器都不能阻挡这把剑的速度和方向,看来她只有出去。
睿智如楚飞嫣者,也对这一剑的突然有点意外。
同时,也有一点点的好奇。——使出那孤傲的不沾一丝烟火气息的剑手,究竟为什么人所奴御。屈服于他人的剑,难道竟也能如此出尘绝世?
白衣姹女,冲天而起。
人剑合一的一道艳芒,瞬间飙到了车前。
楚飞嫣的手中,本已扣了数道暗器,但是她看到那道人影时,突然若有所思,停手不发,人也悠悠落下。
剑光绞碎了轻帘,车里无人。剑手乍见一把墨绿名琴,也愣在那里,发出一声闷哼。
车子机关里的暗器全部盯在他的肩上,而他本来是不会中的。楚飞嫣也知道以此人的身手,车里的暗器只能使他分神、躲避,然后自己才可趁机一举制住他。但是楚飞嫣手中的暗器并没有发出去,来人已露出了空隙,并且对轿里的暗器照单全收。
叮当一声,他手中泛着蔷薇嫣红的寒剑掉在了地上,他抚着肩,轻吟一声。
伤并不痛。
受了这些许微伤,便使成名兵器落地的剑手,这一生都要受此战的耻辱。
可是他不在乎。他伫立在轿前,似乎已忘了对手是即便全力出手也未必能占一丁点便宜的楚飞嫣,而他居然还敢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他背对着落地的楚飞嫣,并没有拣起兵刃回头继续动手的意思。
楚飞嫣也一直没有出手。
这两个人一旦没有出手的意思,那其他人更加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的望着场中两个白衣静寞的人。
拣起了蝶恋花的傲月,就坐在楚飞嫣的身边。他重逢的笑容里满是寂寞的心碎,楚飞嫣却也笑的苍凉。
他们彼此见到时,就象是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所以傲月斥退了其他人,拣起了剑,坐在楚飞嫣的身边。他可以恨天下人,甚至包括轻怨那个眼中只有林琴的苏浓艳,但他无法恨楚飞嫣。
当他知道楚飞嫣是她时,他的悲哀怨怒全部一点一点的消融。
他的剑就在袖里。楚飞嫣却任由他坐在自己身边,没有丝毫的戒备。这个清傲孤绝的琴师,一旦舞起旖旎倦美的艳剑,又能让她想到江边那只血袖玉指,又能让她忆起更遥远的思恋。
他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天涯孤客,似乎永远无法相交,但却没有理由的亲切。
这种感觉,并非爱恋。
“我知道你要去哪里。有人告诉我你会经过这里,让我尽量拖住你,但我本人是来要你的命的。”林傲月淡淡的道:“原来你就是楚飞嫣。”
“很多事我是不能插手的。”楚飞嫣道:“即使不能插手,但也不能袖手。”
“你的确不适合赶过去。因为今天夜里,是苏浓艳与司徒小青算总帐的时候。”林傲月解释道:“只要过了今晚,一切都会了结,而且你也不必亲自去便会知道的。”
“蝶舞剑。”楚飞嫣眼内的余光扫了一下他的衣袖:“你如果只是苏浓艳的同门,便不应该拦我。”
“我姓林。”傲月垂下了头,“林啸月是我嫡亲的哥哥。”
楚飞嫣却似一点也不吃惊,“你说林啸月这个名字时所含的感情,却远不如那声苏浓艳。”她顿了顿,终于问道:“你为什么不去助她,反而拦我?”
傲月的眼神瞬间空洞迷离,喃喃仿佛呓语:“因为她有她的安排。她要做的事,向来是不容许任何人插手的。”随即他笑道:“林琴唯一两个算计不了的人,大概一个是她,另个就是你。他和浓艳好象有宿命的纠缠,总也分不开,也无法好想。所以林琴做什么事的时候,最不愿意见的人就是你。”
“是吗?”楚飞嫣扬扬眉,“似乎他也并没有算计得了你。”
傲月默认、默然。林家上下都知道他们兄弟的感情,林琴也一直认定,就算是楚飞嫣,傲月也会不论是非对错而必尽全力杀之,只有独孤紫在他来之前淡淡一笑。对他悄悄说:“你杀不了楚飞嫣。”
独孤紫和他并不熟。或许,独孤紫是因为看到了远远望着苏浓艳的傲月,想到了自己。
没有人认为他杀得了楚飞嫣。但是傲月现在才知道独孤紫那句话的含义。天下似乎没有什么事是那个总低着头温文笑着的女子所不知道的,但是却永远也没有人能了解了她。
可是这一次,独孤紫似乎并没有把她所知道的尽数告诉林琴。谁都知道,楚飞嫣一但出手,便是无情。对于想全力格杀她的人,楚飞嫣也从不容情。一个使暗器的人,手法再巧妙,也没有办法留情。对于抱着必杀之心而去的傲月,林琴认为他永远不可能回来了。
天底下似乎也没有什么事能瞒的过这个白衣清秀,淡漠冷峭的楚飞嫣。
两人并肩坐着,不再说话。傲月思念回忆伤心着他的浓艳,楚飞嫣思念回忆伤心着她的林倦。一个是明知这个时候他恋着的人会发生什么事也只能硬忍着遵从着她最后一个要求;一个是付出了一再等待着绝望着知道自己永远及不上那人眼中的那人只有多少年后一直一直的独自凭吊。
当一抹乌云遮住了月光时,敛静堂的四个精英找上了林傲月。‘化雨飞霜’林家四杰。
一个暗杀者可以杀人,可以战死,甚至怜悯他的主子可以允许他失手后全身而退。但无法原谅他居然停了手与本要行刺的人坐着聊天。
“奉总堂主之名,‘请’傲月公子回总坛内候命。”林化客气,是因为他知道他身边坐着的是哪一位。
“我不愿意回去。”林傲月淡淡的道。
“那也得请傲月公子当面对总堂主说。我们兄弟只是奉命请人的。”林化说完,‘化雨飞霜’的阵势已经排开,看来他们说什么也要将傲月‘请’回去。
楚飞嫣夹在他们之间,本来是应该很为难的。这毕竟是敛静堂的‘家务事’,似乎以她的身份,并不适合干涉。
她虽是御前名捕,却也深知江湖道义。
但是楚飞嫣不语,不思虑,只缓缓抬起右臂,袖口对着‘化雨飞霜’兄弟。手在袖里,不知扣着怎样的暗器。
楚飞嫣只平举着手臂,凉凉的看着林化四人不语,‘化雨飞霜’一身冷汗,被她这简单的姿势萧杀的气势激起了斗志,血性,连灵魂深处都被恐惧的兴奋撩拨的颤抖。
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他们的头顶上突然响起一个冷峭声音的漫漫长吟:“如此良辰如此夜——”
众人心中一寒。
这声音就寒得象淬进了千年的冰窖,偏偏尾音拖的如此懒散恹倦。
下来一句该是‘为谁风露立中宵’了吧?
这寒冰般声音的主人在露面前居然要来附庸风雅两句不成?
不是。
冷峭的声音静下后,又一个倦倦的哑哑的象穿透了千年的幽怨叹息一样艳媚入骨的声音接道:“为谁辛苦为谁忙?”
这才象话。
大半夜的,一帮人没来由的杀人的杀人,放火的放火,拔剑的拔剑,出刀的出刀,更有另几帮人虎视耽耽,谁都不好好睡觉,谁都睡不好觉,又是为甚辛苦为甚忙?
楚飞嫣听到这一前一后的两个声音,眉头一舒,手立即垂开。
他来了,他们的家务事也就不用自己插手了。
可是她也来了,难道这个分外凄冷的冬天,一定要逼着自己要将过去的回忆全部重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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