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一次开战,约莫是突袭的一月之后。清晨时,蚩尤便感到天气渐渐变热的异常。浓雾开始变淡、消失,山精鬼怪也开始躁动不安了。蚩尤大感不妙,忙传令整装,准备迎战。
不一会儿,云雾尽散,蔚蓝苍穹之上,烈日高悬,发出耀眼的光芒,带来了胜夏的灼热。“嗵嗵——”的鼓声远远传来,每一下仿佛都能让天地为之一震。山精鬼怪闻见如雷鼓声,嗅出了夔牛雷兽的味道,如临大敌,个个不住狂奔,向四方逃散。汗水沿着蚩尤的脸颊落下,他握着矛的手也满是汗水。看着渐渐逼近的黄帝族战士,如一片怒涛,汹涌而来,想必是倾巢而出,欲一战定胜负!
“杀!”一声令下,蚩尤把手一挥,战士们也齐齐吼道。震天喊杀,在双方兵刃交接的那一瞬,为铿锵之声所掩盖。新一轮的厮杀开始,战士们士气高昂,双方,几乎势均力敌。
或许是因为先前昌意的失败,让黄帝族的战士心有余悸。很快的,炎帝族就占了上风。蚩尤挥舞长矛,与九帅率先冲入黄帝族战士中。他将长矛巧妙一挥,恰好格开了袭来的几名黄帝族战士。他手上用力一震,竟硬生生将那几名战士手中的兵戈震落。几名战士不觉心惊,蚩尤却不待他们喘息,左手拔出佩剑,利用身体旋转和拔出时那一瞬的发力,剑身划过几名战士的身躯,发出血肉砍断如恶魔之笑一般的声音,热热的鲜血飞溅了蚩尤一身。蚩尤浑然不觉,依旧如此这般砍杀过去,直逼黄帝。
既是倾尽全力,那便速战速决!
黄帝也看到了蚩尤,他抬头看了看几近晌午的太阳,喃喃道:“快来了……”
蚩尤耳力极强,闻言眉处微蹙,动作却无半点迟疑。他故技重施,挑开了迎面阻拦的敌兵,却是纵身一跃,在敌兵肩上借力跃向黄帝。身在半空中的他反手将矛掷向黄帝,迅若闪电!黄帝虽早料此招,但要躲闪却也极是勉强。长矛擦过他胸前的护甲,贯穿了黄帝身后的一名黄帝族战士。黄帝不及多管,拔出佩剑。谁也没有注意,他胸前的护甲破碎了一小片,露出一点金色。
蚩尤既弃长矛,双手持剑,借着下落之力,狠狠劈向黄帝。无论是力量还是角度,都完美得无懈可击。黄帝当然看出这一下的必杀,自知是挡不住了。他挥动长剑,转守为攻,刺向劈来的蚩尤。
这一瞬间,生死只在一线!
一点一点,护甲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黄帝身上没有一块护甲是完全的,他硬生生挨了蚩尤一剑,过大的力道震伤了他的内腑,嘴角边红色的血迹隐隐可见。但他仅是如此,却无一丝一毫的皮外伤!反观蚩尤,他的右胸为黄帝的长剑贯穿,鲜血顺着剑淌下,在阳光下显出异样的妖艳刺眼。
忽然,黑影漫天,如落雨般。炎帝族的战士们错愕至极,被漫天细长的棍子刺穿了身躯,夺去了生命。鲜血蜿蜒在地上,汇成一条条河流,再融合成江海一般。遍地的血色仿佛映得天也红了,红得似火一般。生命之火燃烧着,伴着那夺命之雨,几乎令天地为之颠倒。祝融和刑天看着这奇异的情形,根本无法按捺住心中的震惊:“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四周出现的黄帝族战士让炎帝族战士吃惊不小,谁也没有料到,血拼之后,本来还占上风的炎帝族,却因为这突然出现的这一支黄帝族的战士而在须臾间形势倒转。更令人惊愕的是,这漫天飞射的细长棍子,如冥神的召唤,让人措手不及。
“是玄嚣!!”刑天咆哮道。身为曾经奉炎帝之命带兵助黄帝的将军刑天,自然不会不认得这个黄帝的长子玄嚣。玄嚣振臂一挥,埋伏的诸战士们都拉起了根弯曲木上的细弦,弦上搭着的,便是那漫天的细长棍子了。玄嚣喝一声“放”,诸战士齐齐松弦,棍子飞射而出,对准了炎帝族的战士们。
“这是弓箭,是玄嚣的儿子般发明的。”黄帝看着满目震惊的蚩尤,嘴角边浮起一丝笑意,“你知道吗?自你决意再度振兴炎帝族而离开黄帝族后,我便知道我最大的对手是你。所以这一招,是专门为你准备的。”
蚩尤收回震惊的目光,低声呵呵笑道:“这一仗……是我输了。”他盯着黄帝身上那件护甲之下金色的衣衫,自嘲中有些无法理解的愤怒,道:“为什么?本来可以杀死你的。”
“这是嫘妃为我织的天蚕衣,”黄帝道,“她担心我安危,特地为我织了这身刀枪不入的天蚕衣。若没有它,这一战,便是我输了。”
“原来是这样……呵呵……”蚩尤纵声笑着,他有些疯狂了,笑声越来越大。黄帝一抽长剑,鲜血飞溅,蚩尤身子不觉颤了一颤,但他仍在笑,仰天长笑着……
※※※
夜,本该是清凉的,却因女魃之故,变得炙热。蚩尤靠着牢栏,闭着眼睛,享受着这最后一刻的宁静与绝望。早在决定打涿鹿之战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只是,他没有预想到结果竟是这般的惨重,惨重得令他喘不过气来。
“蚩尤哥哥……”
蚩尤身子一颤,他没有回头,只是涩声道:“女魃……”
“蚩尤哥哥!”不知何时进入牢内的女魃抱住了蚩尤。他们之间虽隔着一道牢栏,却无法阻挡她对他的依赖。蚩尤握着女魃滚烫的手,自女魃身上的封印被解开,她便如一个火球,若不是蚩尤有水玉珠护体,恐怕早已被女魃灼伤。可即便是灼伤,蚩尤也不会拒绝她。他曾对她许过诺,他曾暗暗立誓要保护这个天真无邪的妹妹,可是,若非他,她也不会落得如此吧。
女魃哽咽着,却是欲哭无泪。因为自身温度过高,泪水还未流出便已蒸发。女魃觉得难过,她想像以前一样大哭,任泪水在脸上肆意,仿佛一切的不快乐都能随泪水流走。蚩尤与女魃自小相识,又怎会不知?看着女魃难过的模样,他心中歉疚更深。他默默地解下水玉珠,系在女魃的腕上。水玉不愧是抑火的绝佳之物,女魃的温度片刻间便受到水玉珠的抑制,又变回封印时那般。女魃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女魃,这是蚩尤哥哥最后能给你的了……”蚩尤强笑道,“带着它,你就当看到了我,好吗?”
“我不要蚩尤哥哥死!”女魃抽泣道,“你怎么可以食言!父王已经不要我啦,我只有蚩尤哥哥!蚩尤哥哥,为什么我帮了他,他却要如此对我,为什么?!”
“女魃……”蚩尤长叹。他转过身,不慎牵动了伤势。轻咳了几声,他强忍痛楚,隔着牢栏抱着女魃,哑声道:“想哭就哭吧……”
女魃再也抑制不住,放声大哭。她哭得很用力,很伤心。蚩尤紧紧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直到哭声小去,变为熟睡的呼吸声,蚩尤才松开了手。
“叔叔,你不用再躲了。”蚩尤声音虽轻,但在这本就安静的牢里,却是极清晰的。黄帝从暗处走出,抱起了女魃。他没有看蚩尤,只是淡淡道:“你恨我吗?”
“恨,自然恨。”蚩尤呵呵笑道,“可恨了……又能怎样?你也有你的难处。”他沉默了会儿,忽记起什么,又道:“当初我与父王划清界限时,他们都答应我,绝对臣服于我蚩尤,无论我以任何形式出现,他们都致以最高的忠诚。”
黄帝默然,半晌才道:“我明白了。我答应你,我会给予炎黄二族绝对的平等,同进退,共甘苦。但……我为了必要的和平,也会做些事的。”
“我自是明白。”蚩尤摆摆手,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谢谢你。”
黄帝转身,却迟迟不迈步:“蚩尤……”
蚩尤重新背倚着牢栏,闭上了眼:“我很累了,让我休息吧。”
※※※
女子说到这儿不再言语,她放下了棋子,只是怔怔地看着棋局,蓦地长叹。孩子不明白,睁大着眼睛看着女子。女子轻轻一笑,道:“你可知道,蚩尤心中其实有一个很大的遗憾。他是如此要强,怎么会这般轻易认输?”
“为什么……一定要分出输赢呢?”孩子不大明了,“我觉得炎帝的想法很好啊,可为什么他们都不肯低头退让呢?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嘛!”
“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一步海阔天空!”女子犹如恍然大悟醍醐灌顶一般,道,“是了……他早就看出来了,所以他才放弃这一局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姐姐……?”孩子被弄糊涂了,他不明白眼前的女子为何态度有这么一个大转变。女子抬起手,轻轻抚摩着孩子的脸,道:“一切都已结束了。孩子,这一切你本是不该知道的……”
孩子觉得女子抚摩自己的手变得灼热起来。他有些困了,眼皮很重。在他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仿佛看到了一片火焰。女子浑身浴火,望着天空,落下了一滴泪。那滴泪穿透了火焰,在地上映出一点痕迹……
许多年以后,孩子长大了。他成了名盗墓者,在盗墓一行中享有盛名。他盗墓不为钱财,只为求个答案。他研究过许多古物,破译着繁杂的远古文字。他查出了那之后的事:被描述成恶神的蚩尤被诛杀,身首异处;黄帝为收服一些仍有不满的部族,便以蚩尤画像吓之。刑天不服黄帝前去挑战,也被黄帝斩首。炎黄二族从此以后就合并在一起,以黄帝为尊,平定天下乱。惟独不肯臣服的蚩尤族,在蚩尤死后不断迁徙,最后居于山林之中,再也寻不回当年属于炎帝族的荣耀。黄帝的结局美中有缺,却也算是大圆满了,他的二十五个儿子中虽然只有十四个有后代子嗣,黄帝赐予他们的姓,给予他们领土,天下为黄帝治理得井然有序,百姓向之。可是孩子对这样的结局并不满意,他觉得那不是他想知道的。他想知道的,是在那个似假非假的梦幻、那个似真非真的故事里,黄帝究竟是个怎样的人,而蚩尤原来又是个怎样的人?
他找到过后羿的残箭,找到过记载远古的旧历。这些若拿出来,无一不是无价之物。可他却不据为己有,让它们依然沉睡于地底。因为这不是他想要的。放眼万古至今,究竟有多少人能分辨出当年的真相而将之记载下来?到底谁是英雄,到底该不该歌颂?这一切,仿佛都已成了个谜。他疑惑着,默默地记着每一种说法,想从那微小的线索里找出事实的真相。当他再一次回到那棵古枫旁,那张石桌早已不在。没有那个有些落寞的女子的身影,只有一片焦灼的痕迹。他走到古枫下,忽然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他蹲下身,赫然发现那是一颗由绳子串起的水玉珠,而水玉珠下,一点金辉显露出来。
他把土小心翼翼地挖开,挖出了一件衣衫。衣衫是蚕丝所制,却异常坚韧。他展开衣衫,细读起上面远古的文字:
“吾生有二恨矣,一为戮蚩尤,一为逐女魃。蚩尤乃世之猛者,骁勇善战,深谙吾心。吾无力化而戮之,平天下矣,虽为统一,甚悲之,此一恨也;女魃吾女也,骨肉切切,吾尝愿顾其一生,无奈为战逐之,此亦恨也。吾纵横天下,日夜思而终不得解,故羽化而血之。
以云纪年轩辕刺上”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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