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干大事!什么是干大事?解决台湾问题?调解巴以冲突?抑制臭氧空洞抑或控制爱滋病毒?这些事是大事,可不是张元能干的事。那段时间张元看了本书----《杜月笙全传》。杜月笙,旧中国上海滩三巨头之一,在大上海呼风唤雨通吃黑白两道,连蒋介石都是他徒弟,虽然没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也算活得轰轰烈烈。对,就是要轰轰烈烈,戏里不也唱“窝窝囊囊活千年,不如轰轰烈烈活三天”吗?做人就要搞大!
那时张元经常幻想的一件大事就是:晚自习时,学校突然被恐怖分子控制了,就像俄罗斯的车臣武装分子一样。而张元正好因为上厕所去了侥幸逃脱,一路狂奔到派出所报案才发现原来派出所所长和那群武装分子是一伙。然后张元发挥聪明才智干掉一个武装分子,拿到派出所弹药库的钥匙,然后提起重机枪,身上缠着几排子弹,腰里别着几颗手雷,像《第一滴泪》里的史泰龙一样突入重围将坏蛋杀得一干二净只身一人救出了被围困的一千多师生一夜成名。然后张元的名字就会永载史册流芳百世。
但这样的事一直都没有发生,也不可能发生。于是张元又想,不能流芳百世能遗臭万年也行。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要是自己一辈子就这么默默无闻地过了,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自己。(不信的话,各人问问自己,谁知道自己祖上四代的名字?)张元理想中的效果是像秦桧那样,千年之后人们一提到这个名字都还恨得牙痒痒。
正道走不通就走邪道。
于是,张元积极地想加入黑道。
然而黑道也不是那么好入的。近年来县城里竞争激烈,越来越多的人失业下岗,蹬三轮的捡垃圾的一下就满了。那些找不到工作又不愿出家的下岗人员加上原本就数目庞大的无业游民以及随着年份增长的毕业青年便纷纷弃明投暗加入黑道。黑道一下子成为热门职业,要想加入黑道也得通过层层筛选。
打听到每星期六猪市坝都有场不用门票的黑道人才交易会后,张元雄心勃勃地对我说:“兄弟,我就要出头了。有我吃肉的时候就有你啃骨头的时候,有我啃骨头的时候就有你喝汤的时候。”我点了点头,说:“我等你好消息。”张元“恩”了一声后话锋一转,“有钱没得,摸两块来,我坐个三轮。交易会七点开始,现在都六点半了,怕搞不赢。(来不及)”无奈,我只得摸出第二天的早饭钱,目送着未来的黑帮老大张元跳上一辆人力三轮。
半个小时后,我正在我们经常碰头的游戏室里打彩京,就看见张元一脸沮丧地走了进来。
“长个(怎么)浪(这么)快哦,迟到了啊?”
“没有,老子海选都没过就遭(被)刷下来了。”
原来,自从县黑帮屡屡查出卧底后,就把紧了进黑帮的审查大关。要进黑帮,先得看出身,要根正苗黑,三代以内的旁系直系亲属中有过犯罪记录,没有公安人员的才符合资格。而张元祖上世代良民,无人作奸犯科,他爸更是人民公安,属于典型的红五类分子,理所当然被刷了下来。
而即使张元过得了海选,接下来的几关也是过不了的。海选之后是笔试,笔试内容一般是填写县政府和各镇政府掌权人物以及各公司经理企业老板包括他们妻子儿女情妇小秘的名字。在道上混,社会关系一定要搞清楚。
笔试过了是面试,主要是看你外形符不符合黑道气质。太帅的不要,太扎眼;太丑的不要,影响帮派形象;太胖的不要,胆固醇高命不长;太瘦的不要,火拼起来经不起扛。要的都是身高一米七体重七十公斤以上耳聪目明口齿伶俐无生理缺陷无传染病史的。然后再问你几个关于如何逃离犯罪现场制造不在场证据反侦察之类的专业问题。
面试过后等待通知。如果过关了,必须在十日内到所在地分舵报到。报到时要带上高中毕业证,本人身份证复印件,八张一寸彩色免冠照片(照片要严肃,不许笑),以及县级及其以上人民医院开具的健康报告。然后再交三百元报名费(包括三年一百五十元的意外人身伤害保险,三年过后可自主选择)即可入会。入会后先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专业培训,培训期没有工资,只管伙食。当然,出于跨区域作案,与国际接轨,适应未来黑帮发展需要等方面的需要,有国家二类本科院校毕业证,英语过四级,计算机过一级,普通话过二级甲等者可酌情破格录取。
虽然没能加入黑帮,但这次交易会张元还是有所收获,那就是认识了与之有共同理想的阿仁。
在知道我要写一部怀念性的小说后,远在深圳漂泊的阿仁在网上叫我在写到他的时候要用到以下这段开场白:
江湖中成名已久行侠仗义义薄云天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迷到万千红颜却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号称风尘三侠之一的阿仁终于出场了。
我回复到:你说的是传说中的处女杀手吧?
阿仁回了我一个表情,作气愤状。
阿仁和我们一样,也是那种脑袋瓜特别灵的人,早年也曾风光过,考过他们镇南中学年级前三。但后来由于沉迷于游戏,学习成绩直线下降,中考时只是勉强上了我们三中。
认识阿仁的时候,我们正上初二,都觉得自己是真命天子潜龙在渊,期待有朝一日能一飞冲天。
那时阿仁在县上已小有名气,主要是因为他常年混迹于各游戏室挑战各路高手。阿仁天生一副玩游戏的料,十指异长,按键速度快,再加上反应灵敏思路清晰,在格斗游戏界处于不败地位。阿仁把县上玩格斗的人分为三等。第一等他要采用正常姿势(左手操控摇杆,右手按键)才能战胜;第二等他用右手操控摇杆,左手按键也可以战胜;第三等他只需用一只十指异长的左手操杆按键就能战胜。张元和我由于只玩彩京,所以很不幸被阿仁归为第三等人。阿仁之所以叫阿仁是因为他长得有点像《风尘三侠》中梁家辉饰演的阿仁。
阿仁根正苗黑,祖上有人当过土匪,但由于没有高中文凭,也和张元一样名落孙山未被县上黑帮录取。
通过阿仁,张元和我还结识了柱帅。在张元和我第一次在阿仁的带领下去找柱帅的时候,柱帅的混混生涯正处于起步阶段。那次,我和张元在阿仁的带领下来到柱帅家门口时,柱帅正被三个社青群殴。柱帅一个人守在自家门口,抵抗着三个社青接二连三的冲拳和飞腿。正当柱帅竭尽全力也不能力保大门不失的时候,我们三个出现了。柱帅向着我们中的阿仁大叫了一声:“仁,快上!”那三个社青扭过头一看多了三个人,估计以三敌四占不了什么便宜便撤了。我和张元就是在这样尴尬的情况下认识了阿仁嘴里在百花山中学一呼百应八面来风的柱帅。
阿仁将张元和我向柱帅做了简单的介绍后,柱帅说:“今天好得(幸好)你们和阿仁一起来,如果是他一个人来,估计我们两个都要吃点小害。”说着,柱帅递给我们每人一支烟,张元和我连连摆手,“我们是健康型古惑仔,不吸烟。”
“上(那)我都是健康型古惑仔哦,我不喝酒。”柱帅收回了烟,我们四人笑了起来。
接触久了后才发现,张元,柱帅,阿仁和我之间有很多共同的爱好:喜欢周星驰,喜欢刘德华,喜欢足球,喜欢巴西,喜欢国米,就连对女朋友的要求都差不多,那时我们对女朋友的要求也不是太高:只要长得和张柏芝差不多就行了。说得好听点我们是情投意合,说得不好听点我们就是蛇鼠一窝。再加上我们四人的家离得都不远,虽然没在同一个学校,但只要一有空我们就会扭在一起。
那时我们在一起做的也无非是在商贸城各游戏室台球室切磋技艺消磨时日。商贸城里鱼龙混杂,那段时间里我们没少揍人也没少挨人揍。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张元和我身上沾染了不少社会习气。走路拽了,不拿正眼看人了,说话脏字连天了,但也仅限于此,还没干出什么违反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事出来。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张元开始习惯叼根牙签在嘴里,柱帅开始习惯贴张创可贴在额头上,阿仁开始习惯贴张伤湿止痛膏在左臂。他们都形成了自己独特的个性标签,在商贸城各娱乐场所树立起了自己的品牌,往往能够在和别人打赌的时候不战而屈人之兵。而我则由于向来就低调保守,所以一直到现在,身上都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偶尔,张元和我也带着柱帅阿仁到镇上去玩,或者找万段燃婆他们踢球。
那时我们踢球风雨无阻挡,一个电话随叫随到,不像现在,还要先考虑考虑天气状况空气质量大气环流有无约会有无应酬。
那时,只要你看见兴文街上有几个追逐足球的身影,那一定是我们。穿着黄色的巴西或者蓝黑相间的国米。九号是万段,十号是燃婆,十一号是张元,二十三号是阿仁,九十九号是柱帅,我是零零号。我们一路带着球从电影院踢到县政府,玩几个花式,到二小门口买点炸土豆,然后再打着二过一一直到三中。
万段就是在二小门口死的。
二小门口是一个十字路口,万段死的那天刚好下过雨。我们像往常一样踢着足球去买炸土豆。就在我将球挑传给张元的时候,张元为避让一个低年级小朋友将球漏了过去。为了不让球跑远,万段追了过去。本来万段可以抱着球回来,但可能是考虑到马上就要吃炸土豆了,万段还是踢着球回来。而这时,一辆人力三轮向万段开来,本来万段可以站着不动,让三轮避让,但万段选择了自己向左避让。正当三轮向万段右面转去的时候,万段突然一个变向,将球一扣,又向右突破,三轮躲让不及,撞倒了万段,而万段身后恰好有一辆卡车经过。。。。。。
后来我们分析万段死因的时候都认为:万段之所以要突然变向,完全是出于他踢球的习惯。万段踢前锋,在带球突破的时候惯用的动作就是上身向一个方向摇晃,待对方也跟着摇晃时突然变向向另一个方向突破。而那天万段突破三轮时忽略了一点,后卫的目的是防人,三轮的目的是让人。万段上身向左摇晃时,如果面对的是对方防守球员,对方肯定会跟着向左,而此时万段再向右突破可以成功;而如果面对的是三轮,三轮为让他肯定会向右转,而此时万段再变向只能是和三轮撞上。
卡车碾过万段的时候,我正在进行一个将炸土豆往嘴里送的动作。我记不起我究竟有没有将那个动作进行到底。后来我的记忆也有点模糊。我好象在原地愣了很久,又好象立即就跑向了万段。后来我问张元,张元也说记不起了。他说他只觉得脑子里空白了一下,就像雷雨天的电视,一下子没有了图象,等画面再次出现的时候,万段死了,那个足球还在地上打转。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我们甚至来不及掉一滴眼泪。那年,我们十五岁,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同伴转瞬间就离我们而去。生命,转瞬即逝。
在万段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张元都很少说话。
世界上有一种人,可以陪你喝酒踢球,你们之间可以畅所欲言,但也仅此而已。少了他,你的生活不会有丝毫改变,你很快又会找到另一个人,和你一起喝酒踢球畅所欲言。而另一种人,你和他之间似乎永远没有太多的语言。你和他各自有各自的圈子,但偶尔遇到时,一个眼神,一个微笑,就能传达彼此内心的一切。你和他之间在冥冥中有种莫可名状的关联。你会为他的欢喜而欢喜,他会为你的伤悲而伤悲。表面上看,你和他只是普通朋友,但实际上你和他是不需言语的知己。你们生活在同一个城市或更远的地方,虽然没有见面,但却能感觉得到彼此。一旦有一天,他消失了,你就会觉得你的生命中少了一种感觉。那种感觉无论再过多少年,你也不会忘记。而无论你再遇上多少人,你也再找不到那种感觉。那种感觉会在那个人消失后,永远地潜伏在你心里,让你缅怀,让你怀念。
万段和张元之间就有这样一种感觉。在学校,两人极少说话,见面时的招呼也仅仅是点一下头,笑一下而已。两人唯一接触得多的地方就是在球场上,两人经常能打出些行云流水的配合。而一旦一方失误了,另一方也会用充满信任的目光加以鼓励。一回到场下,两人好象又变得不认识。但一到考试的时候,张元总会设法将写满答案的纸条传到万段手里。而每当张元在商贸城受到威胁,万段也总会站出来帮张元摆平。两人之间从没有一个“求”字,也没有一个“谢”。
万段的死,也让张元思考了许多问题。生命是如此的脆弱,你根本就无法预料。你总是觉得自己还年轻,要干点有意义的事还为时尚早。而直到有一天,你突然觉得自己不再年轻,或者你像万段一样突然就死了,你或者你的灵魂才恍然大悟自己曾经活得是多么的没有意义,多么的无聊。
于是张元总觉得自己该趁着年轻干点什么。在张元以后的生命里,他也总是在告戒自己应该赶紧干点什么。而一直到他死,他也没有在反复的想干点什么的愿望下干出点什么。
万段死后,教我们语文的水桶破例用两节晚自习的时间在班上为万段举行了一个追悼仪式,追悼那个曾无数次在他课堂上沉睡,现在正在白塔山上和烈士们永垂的十五岁少年。
追悼仪式上很多女生都泣不成语,男生们都表情沉重。表情沉重的男生里惟独没有张元。那夜张元一个人提了两瓶啤酒去了后操场,一直到晚自习下了才回来。
之后不久,中考来临,张元和我都报了市里的省重,他报市一中,我报市三中。
毕业晚会上,大家兴致都很高。在一起三年了,大家一起成长一起欢笑,虽然有时也吵吵闹闹,但在即将分别之际都有些依依不舍。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直到兜里的钱都掏完了。女生们也喝,别看女生们平时傻不啦叽的,一敬起酒来左一个理由右一个理由,你不喝就是破坏民族团结,不尊重妇女儿童。最后男生们都喝飘了,有女朋友被女朋友扶走,没女朋友的就相互搀扶着走。张元和我还没出商贸城就吐了好几次。好不容易出了商贸城,找了块空地坐着就睡过去了。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一张台球桌上,那熟悉的味道告诉我:我们还在商贸城里。附近的几张台球桌上横七竖八躺着燃婆二毛东门无蒂西门催烟,只有最远处的一张台球桌旁有几个一班的男生在打台球。其中一个见我们醒了,扔了一包烟过来,说:“今天毕业,大家都高兴。我们一班打通宵台球,二班在楼下打通宵游戏,三班在香水山上打通宵麻将,只有你们四班另类,集体在大街上睡通宵。不是我们几个出去吃水粉把你们捡了回来,估计你们现在都在派出所睡起了。”我们听后连称感激。
那之后,张元和我多次酒醉未归,我们在香水山上的荣娇亭里睡过,在情人街的石条凳上睡过,在河东小学教室的窗台上睡过,在二郎庙的桥洞里睡过,甚至在寒风凛冽的腊月里,在南门桥一家面馆的灶台上睡过。这些经历虽然在经历的时候感觉狼狈,但若干年后,当记忆里褪去了那些挨饿受冻的感受后,思来却有另一番滋味。这些传奇的经历也成为日后张元在女生面前吹嘘自己放荡不羁天马行空的本钱。
台球桌之夜后不久,中考成绩公布,张元和我双双落榜,但都上了兴文三中的分数线,于是只好再在三中上三年高中。不过还好的是,阿仁阿酷大炮衰头也上了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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