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再没有见过王丽莎喝过一次酒,对别人轻率地笑过。开始后悔自己发“永别”短信的轻率,后悔自己在几次场合中器量狭窄。
她不大买新衣服了,有一次,甚至把两年前的一件粉红色西装穿在身上。她还有一个爱好:一个人轻轻地唱歌,从初中学生起,到高中,到大学,到未婚前的姑娘时代。现在这个爱好也完全消失了。她唱歌是唱给自己听,每首歌曲就轻唱两三句,如果能让别人听到,她就不唱了,宛如一只吃草的牝鹿,感到别人望自己,就停止咀嚼了。
河西走廊的秋天,晴朗无云,辽阔壮丽。天空如同碧蓝的海水,平滑晶莹得没有一点微波褶痕。川原缓缓起伏,点缀着绿色或黄色,剩余的就是一片片黄土。在某一处环境里,却有着清澈的流水和浓郁的林荫。
公园的石椅上,王丽莎坐着发呆。她拿着两本杂志,一本垫在水磨石板上,坐在翻开的杂志上,另一本翻开,扣在膝盖上。她手托着腮,头发把右面的脸遮没,眼睛凝望着地上的落叶。碰到有人走过来,她就装着看杂志,没有人了,放下杂志,发呆。垂柳的颜色浅黄了,长长的柳条中间的碎叶子落尽了,柳梢还有六七片,沉静地垂着。垂柳向西延伸,每一根柳丝,好象是每一种思绪,综合起来,不知道有多少思绪呵!黑黝黝的是三棵柏树,它们横在垂柳中间,阻挡视线,打断了她的思绪。她便把目光平视,林荫道的远处光色清新明媚。
这时,走过来了人,是一个女人领着孩子,看不出这个女人在从事什么职业。王丽莎等他们走到跟前,准备捧起杂志看,那个孩子却看到了垂柳外面另一个游乐场地的风车,叫了一声,从树丛里钻过去。那个女人也便沿着孩子跑的方向隐入树丛里。王丽莎放下杂志,手托着下巴,依旧转身凝望林荫道的远处。脚步的声音,走过来一对男人和女人。王丽莎拿起杂志,几乎蒙在脸上看,她看不到他们。那个男人很胖,头很大,头发全部梳在头后面。他的肚子被牛皮腰带勒得中间形成一个凹槽,会让一个正常的人非常吃惊。那个女人仿佛受了他肥胖的影响,身材也很壮实,呼吸有点吃力,穿着色彩艳丽的衣服,带着富足满意的神态。王丽莎把杂志移高了一点看,听到他们脚步声“通儿通儿”地走过去了。
等到没有一个人声时,她放下杂志。因为长时间低头,困了,她把头仰起,闭上眼睛。好象天在下雨,她在接受沐浴。
过了几天,天气变阴,她就再不去公园了。
政教主任伺机给王丽莎难堪。
他十几次藏在对直教室门的树丛里,终于发现了一次她的上课迟到,正式铃已经响了,她还没来,他从树丛里冲出来,跑到教室门前等待,他个子矮,故意抬头挺胸。王丽莎来了,明白了,没有说话进了教室。他从她的后脚迈进教室门槛算起,对准手表记下了时间:迟了一分十三秒。他象一个特工人员终于发现了对手的蛛丝马迹而兴奋,满意离去。按照学校的制度,一分十三秒折算扣钱二十八元五角钱,他坚决执行了。
期末考试,王丽莎所带的班成绩最低,比年纪均分低了二点二三分。学生的考试成绩,表面上看,是老师的水平,而实际上有不下一百种因素在起着作用。
分数,真是个奇怪的东西,这些简单的阿拉伯数字,1,2,3,4……0,运作起来构成复杂的数字,只要有0.001的差别,在许多人的眼里,学生就象祖国的子民处在元朝,被那时的贵族分成上等人和下等人。这些简单的阿拉伯数字,1,2,3,4……0,又好象是道人的法术,用一根丝线摄取着学生的魂魄。所以,你如果看见一个个子不高的后生,先不要把他看成象《魔戒》中的弗罗多·巴金斯那样有人的灵性,而要先把他看成是一个已经神经质的“学生”,然后再把他看成是一个进化论上说的“直立的人”,然后再看他是上等人还是下等人?然后再看他有哪些时代气息?既然这样,老师也便跟着学生羞愧难当。
当然,王丽莎低落的情绪影响“教学质量”是个重要原因。校长倒没有说什么,他抓的是大事;但有些人有点议论。政教主任议论最多;但如果把他的话全部合起来,即使输送到电脑里,也辨析不出他的论点是什么。在日常生活中就有这样的人,阴阳怪气,指东打西;这样的人如果让一个农妇怒骂,在农妇的唾沫中可能会羞愧难当而大彻大悟。
政教主任凑准了一个机会,去查王丽莎的教案。英语教案没有一个汉字。他咧开嘴笑一笑,笑没有声音,然后收敛,小小的单眼皮眼睛眨了三下,说:
“我知道你这次成绩很低,原因也是多方面的。”他装着善意的样子说,“不过,如果平时严格按要求做,低有低的说法。你看——”他把教案上的某处指着,他不懂一个英语单词,猜测了本子上空闲多的地方应该不能太多,好歹应该写些什么。他想让王丽莎顺着他的手指看教案的空白处。但她没有看他的手指,望着一边,一动不动。他受到这种抵触,很不高兴:
“如果按要求,这里多写几道题,或多写几个汉字,让学校检查时能看清楚,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不是一举四得吗?也许学生的及格率能提高一个百分点。”
王丽莎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在抵触自己,纯粹不理睬自己,装出来的善意消失了,两个眼睛象豚鼠的眼睛那样直盯着王丽莎,嘲笑道:
“你不是以前高兴得很吗?”
王丽莎把头转到让他看不到自己眼睛的方向,也就是看着窗外的玻璃,透过玻璃望着外面。
他又嘲笑了一句:
“你不是爱哼几句歌吗?”
王丽莎丝纹不动。
他半嘲笑半调侃:
“你如果给我唱一首歌,我亲自给你写教案。”
她象我们心目中的那些女英雄已经被俘了,轻蔑地望了敌人一眼。
政教主任掏出精致的烟盒,故意发出很响的声音撕开,抽烟,他忽然问她:
“当一样的老师,我怎么没有你那么高兴?”
她望着窗户外,始终不说话。窗户外看到的是松树的塔型尖顶,两三只身体花白的鸟儿扑啦飞走。遥远处是高矮不等的四座楼房,一座灰色,一座白色,两座红色,其余便是天空。
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很老实的女教师在阅作业,这个女教师天生胆小,不敢过来劝解。他见王丽莎不说话,也不理睬他,自讨没趣,小眼睛急速地闪动着,可能明白了自己还弱小,幻想着以后的情景,站起来,自言自语地说:
“谁干谁的工作,我倒没有啥——不过学校有学校的奖惩办法。学生不满意,家长不满意,社会不满意。”他说完,走掉了。
王丽莎看着窗户外,始终未动一下,等到他出去,好一会,泪水慢慢涌出来,一颗一颗往下滚,那晶莹的泪珠呵!象几个大雨点,落到腿上、胸膛上。
阅作业的那个女教师,这时候走过来安慰她,帮她擦眼泪。她的眼泪更多了。这个老实胆小的女教师也陪着滴了几颗泪,用餐巾纸擦不完。
在流泪的过程中,王丽莎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这个女教师同时也是一个好心眼的女人,她早就朦胧感到刘之江与王丽莎关系特殊,但不是很清楚他们究竟特殊到了什么地步,找了一个机会,把这幕情景隐约地絮叨给刘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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