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 > 都市言情 > 结束了离开了 > 第十三章 哀喜难辨

?    第四天盛岁竟然来看我。那时我还是一个人,没和文一起。

    盛岁打电话来时,我站在离学校不远的桥上晒太阳,思考着今天的午饭该如何落实。学生一拨拨地走过,只剩下我傻傻地靠着石柱雕栏站着。手机响起来,屏幕上显示的是个从未见过的本地号码,肯定是哪个白痴打错了。索性不接。但似乎我的耐力比不过那个打电话的,再让它震下去我就要崩溃了,反正是单向收费的,大不了接起来免费骂那人一通。

    “我说……”

    我还没说呢,那边倒滔滔不绝地骂开了:“你妈的死人啊,打这么久不接,耍大牌啊,操……”

    “你等一下骂。你是不是……傻……”

    “搞这么含蓄干吗,我就是你傻大爷。大少,你饭还没吃吧。反正不管你吃了没吃,你现在就给我过来。我在新车站出口处的公共电话亭里。限你在五分钟内抵达并找到我。准备去拦车吧,然后去数数腰包里的钱是不是够请我吃今天的饭。”

    “你声音怎么变了。跟我叔一样。”

    “你要废话不能当面废啊,用电话你浪不浪费啊。好了,已经五十八秒了,我要挂了,你给我马上过来!”

    “嘣——”的一声那边就挂断了,通话时间显示是一分钟。我纳闷: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时间观念了。

    坐在车里,我还真按他说的,把钱夹拿出来彻底摸索了一遍,总共才寥寥几张粉红色。都说流氓穷,我这小流氓虽然不很穷。可碰上盛岁这种人,不穷也得穷啊。怎么觉得他像一恶霸。

    在车站大门口下车,我朝电话亭的方向望了望,那边蹲着个人,走近看的确是盛岁。他变了很多,多得让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眼前的这个盛岁和从前的傻根本就是两个人。

    他的皮肤被晒黑了不少。穿着长袖衬衫,趿拉着一双都快磨穿底的拖鞋,样子像个民工。一条惨白的破了很多个洞的牛仔裤还稍微能说明他曾经也稍稍地时尚过。他好像还是喜欢抽烟,但那根叼在他嘴里的烟显然不是太好的烟。他的双眼望着前方,还是有点无神,还是隐隐散发着沉闷的气息,只是在他的身上已经难以找到锐利的锋芒。他的身边放着一箱东西,我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堆凌乱的纸张。

    盛岁的归来实在显得有些落魄,和大k每次潇洒来去相差了太多。我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对于这么大的变迁,我连感伤的力气都没了。

    “你一个人回来的?吴依呢?”我总算找到了一句话。

    盛岁抬起头,又用力吸了口烟,然后起身把烟丢到地上踩熄了。我连他的动作都感觉很陌生了。

    他开口说:“我带他们先到曾晴天的那间房子里休息了。”

    “他们?!谁们?吴依和谁?……小孩?你没带吴依去打掉?”

    “先去吃了饭再慢慢说行吗。”他的表情有点想撕我的意味。

    “好吧。今天我坐庄,随便你到哪吃都行,说吧,去哪?”

    “不用去太好的地方,随便吃得饱就行。我们这不是要花多少钱的问题,主要是聚一聚,主要在这个意义上,知道哇。”

    “你好像没什么变化嘛,说话还是这么变态。”

    “伟人永远是伟人,怎么可能变化呢,你说是哇。”

    “是啊是啊是啊……”

    根据傻的意见,我们去了一家很一般的饭馆。他让我点菜,我便熟练地点了几个我认为还过得去的菜。傻看着我说,现在我们真像是两个档次的人了。他摸出的烟和从前抽的差了很多,我想给他买几包好的,但被他拒绝了。还是那么倔。

    傻在饭间聊的话给了我不少震撼。他说他在工地里干一些刷涂料的活,不是很累但很没劲。刚开始难免有以前那种心不在焉,可是后来为了生计,不得不改掉这个毛病。他干得很认真,所以老板也没多骂他。最主要的原因是傻是个读到了高中的人。老板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人,改革开放出来混饭吃,混了几年就有模有样了,又混了几年,也就是这样;一直混到现在也没什么长进了。他认识的字不多,有时候还会向傻问几个字。傻起先还很乐意指导,后来有一次,他就不再敢这样了。那次老板心情很好地对着墙上的强字念“前”,傻很自然地纠正说是读“强”,没想到老板勃然大怒。从此之后,他就不敢多说话了。傻感慨道:无才无识固然痛苦,有才有识却也并不见得好到哪去。

    傻说真正开始了这种生活之后才知道人不管生活在什么样的社会都是一样痛苦的,因为生活本身就是残酷的。在外面劳动就得受气,没什么自尊可讲。他的话里满是苦味:在没钱没地位前,没有人会多看你几眼,尽管你可能昨天是,明天也可能是一个受人瞩目的人。当苦力就跟当牛当马没什么差别,除非是大的施工队,否则没有任何安全保障。他讲了一个他亲眼所见的事情,他的一个工友因为不穿胶鞋穿拖鞋而不慎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去,没摔到要害部位,却摔成了半身不遂。那个老板在那咒骂了一天,骂他怎么不死,这贱命。就因为死了就不用花这么多钱赔给他。在这个社会,钱已经变得比人贵太多了。真不知道钱到底是不是人造出来的。

    这次回来就是因为工地停工才回来的。本来他早就想走了,因为想想也是拿不到钱了。可是有一个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孩子说别走,大家都在一起干了这么久了。于是他留了下来,因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能去哪里。那孩子显然没有傻这么成熟稳重,凭着年少气盛懵懵懂懂地生活着。他有好几次去向老板讨工钱,老板说最近手头紧,拿不出钱。又过了一阵子,老家那边妹妹的学费催得紧,只能硬着头皮去向老板要钱。老板被他搞烦起来,说了不给就是不给。那天他哭了,到底是年轻气盛,边哭还没喊着要去劳动部门去让他们来要钱。说要去还真要去。老板的反应是愤怒多于害怕。他叫了几个流氓把他打了,他的样子让人看了很心疼:脸上都是血迹,一些已经干了,黑红色的学块黏在脸上,背心上也是斑斑血迹,他没有按着伤口哭,也没有呼天抢地地骂,却是无神地望着刚被他涂得雪白的墙,眼里流露着绝望。我知道对他这么一个尚属纯真的孩子来说,拿不到工钱是一件天大的事。工友里几个好心的就各自拿了一点钱给他,傻也拿了一些,但他不能多给,因为他并不宽裕。

    我说真的很悲惨,怎么会差这么多。傻轻松地笑笑:“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种事在什么社会都会有。”

    傻说那些一出来就能出人头地都只是神话,大部分人还在担忧自己的温饱。

    傻本来还在晚上的时候去小饭馆里洗碗的。刚开始还有点不习惯那些油腻,久了也就没事了。人是很命贱的,总会适应的。尤其是想到家里的开销都靠他一个人,他就更要好好地干下去。

    虽然傻没有多少讲到自己,都是讲别人的遭遇,但我能感受到他的辛苦。

    最后傻很有信心地说:“你好好看着,过不了几年,我一定会有所成就的。什么困难对我来说都是狗屎。”

    后来他说自己已经不写诗了。刚那几天还写写,发泄心里的苦闷,后来忙了就没时间写了。偶尔随手写在捡来的纸板上,可是转眼就不知道扔哪去了,便决定不再写了。他说这箱子里面的东西都是以前写的,现在先放我这,要我好好保管,他以后回来还要的,这可是他准备出版的。

    我笑:“就现在这样,还想着以后要出书啊。”

    “我是无法放弃梦的人哦,哈哈。”

    “吴依和孩子呢。”

    “在大k的那间房子里。别忘了,你曾经给过我钥匙。”

    吃完饭,他本想打包的,后来想到即使打包也没地方可带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问他是怎么与吴依找到感觉的。

    他说:“你怎么现在才问。”

    “那时候你心情不好。”

    “我现在心情就好吗?”

    我又没话应他了。

    不过盛岁倒是很自觉地回答了:“很多的习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除掉的,当回忆再次被唤醒,当她再次发现我还是我,她还是她,我们都没变,感动也就不远了。”

    “这样快乐吗?”

    “这个很难定义。在我这可以成为快乐的,可能到你那会成会痛苦。不过我可以说,我这样的确是快乐的。”

    “为什么没打掉孩子?”

    “人流对身体不好,而且那时候孩子已经有六七个月大了,已经是个成形的人了。反正我们以后也要孩子的,就把他当我们的孩子吧。”

    我不能了解盛岁是靠什么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只知道,他很善良,也很爱吴依。似乎这样就足够来面对所有的困难了。

    傻说下午要到学校来看看。下午学校没人的时候,我和傻吃完了饭在学校慢慢地走。如今我们的样子已经不再称游荡了,是很认真地走。我和他并肩走着,他的神情更像是在品味在回忆,我不免也跟着伤感起来。

    坐在走光了人的教室里,坐在傻以前的位子上,他把手放在桌板上,双眼出神地盯着。我在一旁站着,竟说不出一句话来,鼻子酸涩,眼睛干涩,很难受。

    傻说:“现在这里坐的是个女生吧,弄得挺干净的,挺好。”

    空气里还有下午扫完地后扬起的尘土,吸进肺里还有点呛。

    傻反复自言自语般地说:“几个月没回来,恍若隔世啊。”

    他的脸上有着这个年龄的人不应该有的沧桑。眼神里,笑容里,语气里。沧桑对他来说,又似乎是那么不足一提。沧海桑田,

    他没说几句话,但我能知道他还要说些什么。朋友,也许就要这样。

    他要我一定要好好读下去,于是,我的勤奋名册里有多了傻的留言。

    他在得知我已经和蓝分了,现在是和文在一起后,说:“快去找回来吧,蓝肯定还是很喜欢你的。说真的,林絮不适合你。”

    “在一起久了也就合适了。”

    “这个和那些不一样。”他叹了口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只是希望你不要选错。”

    “谢谢。”

    我的手放在他肩上,却说不出别的话来。我知道他一直不赞成我和文在一起,也知道他说这些都是为我好。

    回到教室时,他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对我说很多的谢谢。

    “因为,我得到了我最爱的女孩和我最好的朋友。”

    “这个又不是我的功劳。”

    “有的。有的。”

    他那天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又和我讲了很多话,讲他们的三人生活,听得我一愣一愣的,我想如果让我现在就抚养一个儿子,我肯定会转换不过角色了,这个也太有点难度了吧。傻饶有兴致地对我讲述着他和吴依的辛苦却甜蜜的爱情历程,还不时地夸一夸他的吴依。

    看他心情这么好,我便问了他几个问题。这些问题,本来是几个月前就要问的,只是当时他被弄得焦头烂额的,就没问了——为什么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上了别人的女的转眼又爱回老情人了?中午说的没到点子上。

    我想问清楚些,尽管先前已经问过。人之间的感情真的是奇妙。

    傻笑眯眯地说因为他很强啊。

    其实早在傻去见过吴依回来之后,他就知道其实吴依一直都是很喜欢他的,他没有马上表示出什么,是因为不想就这样把人家好端端的情侣给拆掉,毕竟当初是自己没把握住。后来吴依大着肚子来找刘砌而刘砌那畜生又不肯来见她,他就决定要吴依做回他的女的朋友。

    “没想到我们的第一次正式的恋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

    “她是怎么答应你的呢,不可能随便就同意了吧。”

    “我不是说不介意她的肚子也不介意她是不是处女吗,她心里的顾虑就少了很多啊。你也可以想一想,那么多天的陪伴,换作是你,你也会感动啊,更何况我还把我和小依的所有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如果一个男生能够把他和女生在一起时的所有的事一件不漏地讲给她听,即使不告诉她,他过得有多苦,她也会为那个男生流一堆的眼泪了。女生就是这么不争气啊。”

    听傻得意的口气,好像把吴依还当作是那个美丽脱俗的受众人瞩目的美丽女孩,一点都不嫌弃她。

    我说:“我真的很佩服你,能有这样的宽容。”

    “哈,我当然强啦,知道哇,我可不是一般人,不像你们。说不定我哪一天就能学会飞了,你们是永远都不行的了。”

    “是吗,那你的老婆孩子岂不是爽死了,都不用搭飞机了。”

    “神经病。”

    他早早地就说要回去休息了,这两天很累。我说是不是要去自己家看一看,他说他已经去了他家一趟,他说他那天终于流泪了。这么多辛苦的日子都过过来了,他也没流过一次泪,倒是吴依,每次看他浑身汗臭地回来,总免不了转过头去低声呜咽。他说我能不流泪吗,我对不起他们啊,他们为了我突然苍老了这么多,我真的很痛苦很内疚很……他说不出话来。这种感受岂止是简单几个词语所能概括的。他说现在还不能回去,但他保证,用不了多久,他一定能改变现在的生活条件,下次回来,一定要带很多的钱来补偿父母。他说亏欠二老的太多,除了钱也的确弥补不了更多了。

    第二天我准备去看望他们,买了玩具和小孩的衣服过去,他们已经走了。盛岁留了纸条在房子里:我知道你会来的,肯定又让你破费了。可是我们走了。

    “送”走傻后,心里觉得空荡荡的,莫名其妙地难受。大家都离开了,温远也在东奔西走着追逐他的梦想了。走在楼梯里,腿软得夸张,一个转弯,就从楼梯上摔下去了。起来发现两个纽扣断了。心里有异样的担心,大k这间公寓离车站不远,我一路疯跑去车站找傻。也没想过见到他后该说什么,反正就是想先留下他们。到了车站后,没找到盛岁。我想自己是最近太累了,才会这么思念。

    开了罐雪碧,坐在台阶上喝,回想盛岁昨天说的话,膝盖还隐隐地疼。

    把傻寄存在我这的一箱子的东西放在寝室的桌上,拿出来晒晒太阳,免得生虫子。他的很多句子都写得很好,有些甚至让我觉得是感同身受,可是我想不起是什么时候的经历和回忆。纸上密密的笔痕带着未知的神秘和飘渺的气息,不在身边,不在过去,却像在我未至的前方。傻说过,他这次回来的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要把这些东西先寄放在我这里,所以我一定要把这些纸照顾好。

    傻的这一次来去,让我更想要抓住自己的时间和机会。

    晚上,我对林絮说:“晚上放学一起回去吧。”

    她看着我,似乎要再确定一遍。

    我对她点头。她笑:“好啊。”

    放学后,林絮走到门外等我,然后我们就一起走下楼梯。我们边走边自然地说着话,心里很轻松,也不怕撞上老师该怎么办,无所畏惧大概就是我们这样了。和林絮在一起也不需要经历什么过渡期,感觉就好像我们已经是相处了很久的恋人,彼此熟知,只是中间因为什么因素分开了一小段时间一样,在一起依然能很自然很舒服。

    “文,明天我去接你吧。”文这个称呼,其实也不难说出口。

    “好啊。”

    她对我的话总是回答好啊,好像从来没想过要拒绝什么。

    我们慢慢向前走着,然后去吃了刨冰。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吃夜宵,以男女朋友的身份。一直送她到寝室楼下,道别。我发现,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距离。

    自行车早就放在寝室里,只是都没想到要骑。我本来也准备等它快生锈就把它当黑车卖了算了,没想到现在还能派上用场。

    此后的几天早上都载着文到学校。我们总是很早的,街上很安静,入了秋之后,清晨的街道就更静谧了。文有时候会坐在前面的铁条上,很乖地坐着,感觉像是我抱着她,甚是暧昧。兴致好的时日,会载着文到处乱骑。骑过一片片的绿荫,骑过一方方的阳光。晃到差不多要上课了,才不紧不慢地骑去学校。

    我说:“怎么弄得跟初中生一样,假纯情。”

    文笑:“让你不纯情,你会?”

    说得也是,我只好以纯情的笑容回应。

    白天是到处晃,晚上则会乖一点,去可以经营些情调出来。所以晚自修放学后,我通常会带文去假山公园逗留一会,再去吃点东西送文回寝室。

    我问文记不记得上个寒假玩的游戏,最后到达喷泉边的那个。文说当然记得啊。我说要么再玩一次,挺有意思的。文说还是不玩了吧。我问她原因。她说毕竟那个游戏是自己一时想到胡乱编的,碰到一起的机会是很小的,能有一次碰到就很难得了。如果这次玩了碰不到,不是会影响心情吗。我点头称是,赞许她想得周到。

    和文在一起也不会觉得闷,因为她知道的东西很多,上可以讲到历史传统,下可以说到时尚潮流。和她聊天,不知不觉中也在学习呢。如果我妈知道了,一定乐死。

    晚上,文把运动会时为我拍的dv给我看,我看了意见很大。

    “靠,这什么嘴唇啊,都黑糊掉了。这么丑你还拍下来。”

    文笑笑,说:“不会啊……在看了无数遍这段dv后,我下了一个决心,要那样默默地注视你,就那样默默地就已经足够了。只是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快。”

    我又何尝不是呢,苦苦地追逐属于我的一小块幸福。而幸福,总是来去得太突然。

    我说:“那样也可以很甘心?”

    “不做你女朋友依然可以照顾你的生活。一个名词,只是形式。”

    “这是不是成熟和不成熟的差别。”

    “什么意思?”

    “没什么。”

    和文交往后,本来想感谢一下那个红娘的。文说她们关系淡了。我不解。

    她说:“女生的世界是很复杂的,没有像男生的交情那样简单透明。不要以为只有男生才结帮结派,女生中也是有分流的,只是你看不出来。没办法,女生天生是多疑小气的动物。”

    “你这么说不怕让我警觉?”

    “我是好人我不怕。”

    “昏迷。那你和徐汐洋的交情呢,属于特殊情况吗。”

    “当然喽,因为我们两个都是难得的好人嘛。”

    “看来你的脸皮比我厚。”

    “嘿。还不是你教导有方。”

    谈到徐汐洋便很自然地又联系到了温远。我问文:“徐汐洋是不是真的有喜欢过温远。”

    “有啊。怎么?”

    “只是比较不懂温远。”

    “这些事是比较难懂的啦。起初还听汐洋一直讲她的从起哥哥好呢,转眼就因为温远不理她而哭了。”

    “她比较喜欢哪个?”

    “还是从起吧。不过她好像对温远也很放不下。那天她回到寝室就缩到阳台角落里哭,哭得很伤心。”

    “还挑阳台哭,不错啊,挺特别的。”

    “男生都是这样的吗,总是无所谓的样子。”

    “不挺好的。”

    “是吧。”

    刚和文在一起时,她也不太敢放开,我们之间总还是有些轻轻薄薄的东西挡在中间,也因为别人说着闲话。虽然我有时也会徘徊一下,但那都是一个人的时候。我知道,这个时候是最艰难的时候,周围站着那么多人,却都是围观着嘲笑,因为不屑或者嫉妒。我知道我一定得挺住,如果我退却了,文也就站不稳了,那边垒了地基的雏形就只能是废墟。即使流了很多的汗,即使磨破了皮肉,我也得坚持着扛起一块块的砖头垒起这座爱情的堡垒,在我终于又渴望爱情的时候。至于垒得是好是坏,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爱,很孤独很辛苦,却因为能拥有另一个人而幸福,孤独也只是两人对视时迅速散入旁人群中的尘埃,辛苦也只是在幸福阳光里迅速蒸腾消失的汗水。随意,我会对文好。对蓝,我甚至没有机会去愧疚。

    高二的时光好像就是得用来浪费的,我和文每天无所事事地东游西荡,到处乱晃。认识的文的人都感叹她变了。我当然知道他们说的是我把她带坏了。只要文不那么认为就好。她说其实她的天性就是叛逆的,安静只是一个为了我戴了太久的面具,也是专门为我去除的面具。我说到底是戴着累还是不戴累?她说反正她知道她等到了要等的人就是了,别的不想去过多地了解。

    一天下午有个女人找我出去问我盛岁有没留什么东西下来。我说盛岁他怎么了。她一听,马上就哭了。心头涌上一股不详的预感,双腿猛地软了一下。我试探地问:他,出事了?女人点头,泣不成声。

    她哭了好一会才平静下来,她告诉我盛岁出车祸死了。而她是盛岁的母亲。我原先已经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前几天还好好地跟我一起吃饭的,怎么突然之间就说死了。在很短的时间里,我想到了傻死时的样子想到以前一起玩的日子,远的近的,交织难分,晕眩不已。

    我稳定了一下情绪,问:“他的葬礼什么时候举行?”

    “已经火化入葬了。”

    我的心跳顿时漏了一个节拍,跳出的是一个难以置信的空白。真的不能说服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前几天还和我在一条街上走,还在和我谈理想谈感悟,怎么一转眼就去了另一个世界。生命是脆弱的,这一点我能明白,可是这般的脆弱却实在让我难以接受。什么是安全感,什么叫宝贵,生命一旦崩折,谁还有资格出来叫嚣?

    先是窒息,然后难受得要死。作为朋友,我太不称职了,连最后一程都没去送他。闪过眼前的是大k的那间空荡荡的屋子,还有空荡荡的车站,再是阳光,时间,生命,一叠的东西迅速地覆压而来。我喘着气,听着耳边盛岁模糊的声音,我试图让自己平静一些。

    我说:“他别的朋友有去看他吗?”

    她摇摇头:“弄得太仓促了,所以也就没叫你们来。何况你们读书都这么忙……”

    我知道她是觉得儿子和一个“野女孩”私奔太没面子。

    她把话拉到了正题上:“他,没什么东西留下来?”

    盛岁曾经说那一箱子东西是只能交给他一个人的,在他来拿之前,谁也不能给。现在这种情况,要交给他的母亲也不是不可以,但我担心她会把那些东西都烧掉。很快,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替盛岁把这诗集给出了。就算现在不行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啊。不管这现不现实,这是一个弥补突如其来的亏欠的途径。即使我只有替他保管一阵子的能力,我也能好受一点。

    我告诉她没有。

    她往教室里望了一会,走了。离开之前,她告诉了我盛岁埋在西面的那个公墓。在我的追问下,她说盛岁好像是在半路上乘上一辆超载的客车才遇上车祸的。好像,这个词却被他的母亲用出来了。盛岁如果听到了不知道会是什么感受。

    文问我那个人来干吗。

    我说忘了。

    她没多问我,只是坐到我旁边陪着我,就这么静静地坐着。有时候,陪伴比说什么都要有力量。

    那几天都闷闷不乐的,不想说话,希望一个人多呆一会。文有些不能理解,但还是顺从我了。她又给了我沉静下来的时间和空间,让我去理顺,去平静。

    很后悔。盛岁走的那天是农历十三。我本想留他过完中秋节再走。

    盛岁却说:“我留下来,那你下个星期的生活费谁垫上?”

    “没事,林絮能替我撑。”

    他笑着摇摇头拒绝了:“中秋不是要团圆吗,我们得回我们的家去。那小破屋还等着我们去和它团圆呢。”

    我拗不过他,只好同意。

    怨自己没留下他,只留下了他的几个本子。拿起本子随便翻了翻,里面除了诗,还有一些零散的句子。潦草的字迹在阳光下白晃晃的,耀眼而不清晰。哀伤的气息停在身边,像是随时准备侵袭我的体腔。我很自责很怨悔很难过,可是这又能如何,盛岁已经死了。

    总是不能相信他就这么离开了,猛一想起来,感觉我们还都在校园的某处生龙活虎的。关于他的记忆,还都是那些令人轻松的画面,怎么也不能把这些和永别联系起来啊。

    我记得他以前值日不擦黑板,老师责问:这黑板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在这里!傻看了看黑板,茫然地反问:黑板不放这里放哪里?不会要拆下来吧。老师无语。

    我记得那天他奋力地要把桌子上的一只虫子吹走,却吹不走。在被我嘲笑了之后,他决定一鼓作气,吹走虫子,挽回面子。只是在他大口大口地往里吸气,准备等一下创造风速记录以给虫子致命打击的时候,把那只虫子整只吸了进去。为此,他半天没吃饭。因为他说没吃过的东西都很营养,这个虫子是大补,不能吃别的,会把补性改掉的。

    我还记得他有时候会在上课时突然转过头来,用极为变态极有玻璃倾向的眼神看着我。看到我快要发抖时,他才改成深沉得不行的样子,摇摇头转回去。如果他不是个写诗的,我完全会相信他是纯种变态。

    回忆里越轻松,如今回想起来却越沉重,笑不出来是很自然的。现在,我倒更想哭。

    丢了条口香糖进嘴里,背靠着墙,麻木地咬着。已经忘记什么时候买的了,也吃不出有什么味道,我只是想有件事可做。脑袋有时空白有时思绪紊乱,想或者不想,笑或者不笑,我忘了时间还在游走。就这么坐着,口香糖一嚼就是大半天。嘴巴里什么味道也没有,脑子里什么感慨也没有。生命,也许本来就是一场空。

    有时坐在河边柱子间的铁链上发呆,慢慢地晃慢慢地回忆慢慢地失望并希望着。河水静静地流淌着。似乎可以永远都这么静下去,没有任何风浪。而谁又看得到,平静下面的暗涌是怎样的?

    盛岁曾经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让他的父母享福的,为什么这么不负责任地就走了?

    想起他在自己的一个本子里写到这么一个故事:

    一个平凡的男孩爱上了一个美丽的女孩,男孩太胆小,从来不敢在关键时刻迈出脚步。直到女孩不再爱他了,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没那么胆小。可是,太晚了。女孩的心跌进了另一个人的世界。她再也不会要求她什么了,她会一直客气地对他笑,而他,也终于成了她以前天天挂在嘴边的傻子。他是世界上最傻的人。

    男孩曾试着遗忘,花很多的时间去欺骗自己麻痹自己,但那只是无济于事的逃避。几百天的日子里,他沉醉在游戏和女人的芬芳里,但那只是无关痛痒的消遣。文字的疼痛终于让他明白,他就是一个傻子。所以他要傻到底。

    他找到了女孩,对她说不管她变成什么样他都还要她。女孩疑惑的眼神里透露着些微的嘲笑。她肯定认为男孩是傻到不可救药了。是的,现在她不可能还需要她。女孩问男孩是不是把她当成商品了,想要就要。男孩回答不出话来,但他就是要她。这是他想了很久才下的决定。也许她不那么认为,但他自己相信,这就是爱。

    他是一个傻子,只会后知后觉,自作自受。幸福还在身旁的时候,他只知道哈着气在一丁点的寒冷里犹豫徘徊;等幸福游远了,他才独自哀叹独自心痛。

    他是一个傻子,把爱看得太重。在这个抛弃爱的社会里,他是一个缺乏智慧的行者,注定孤独。就算爱已经抛弃了他,他还是站在灯红酒绿的边缘,默默地等待,因为他傻到相信一切都来得及。

    他是一个傻子,以为付出才是真谛。他边掏着心还边担心自己爱的人是否会被吓到;他目睹着曾经的爱人在别人的怀里甜言蜜语却不难过,只是担心别人不能像自己那么爱她。在事过境迁后,还倔强地守在原地。告诉自己,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她永远是自己最爱的女孩。自己不能给女孩太多,但他会每时每刻地想着她,为她做所有自己能做到的事。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嫌弃她抛弃她,他还是会尊重她保护她。就是在女孩误会自己的时候,他也不难过,只是担心等她明白真相后,她会后悔会自责。所以,他选择沉默选择最无力的等待。等到有一天,她再回来,不停地叫他傻子,傻子。

    只为爱,只为一个傻子世界里的爱。

    我知道那个“傻子”就是盛岁,他是不够傻,不够懵懂不够莽撞。正因为太清醒,才会让自己这么痛苦。

    我想他对林饮是很有歉意的,因为他还写道:

    对一个人,我永远无法弥补,是我伤害了她。生活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奈。为什么我这样的人都会被人喜欢被人关心?伤了你是我迫不得已。对不起,我不能对你说对不起,因为道歉无补于事。我只能在每次想起你时祝福你,仅此而已。不求你原谅,只希望你过得好。你明白很多道理,我想你也应该明白:自己的幸福只能由自己给予,因为人是这么孤独。为我生命添过光彩的女孩,我会记得你,我会感谢你。

    他对朋友也有太多的牵挂,所以才会写出那些牵挂的字句。

    我会一直记着,我们以前信心满怀地说等有钱了,就去做所有我们现在还做不到的事。等有钱了,我们可以开心地一起花。还像以前那样,去那条街看美女,每天再游游荡荡……像从前那样开心。

    看着这些,很感动,却想不到适合的言语去修饰这种简单的感动。

    我想盛岁这样的人是很难在这个俗世太久存在的。他对物质之外的东西太过珍视,活得太不现实,在这个世上行走注定是痛苦的。或许,带着他深爱的人一起长眠、不在目睹这个世界于他而言是件幸福的事。要自己祝福他们一家人,在另一个国度,过得幸福。希望能如盛岁所言,死后的世界是个更美好更纯净的国度。

    我这么对自己说,心里稍微好受了点。

    也许有一段话代表了他的想法:因为一个人的存在,我才有来到这个世上受苦的勇气。因为一个人的存在,我才能找到幸福的归路,带着你的爱和陪伴。遇见你,我遇见了宿命。

    盛岁的这段话说得有点玄,我不知道他所说的归路是否就是指这样的一种告别方式,但不管怎么说,我祝福他。我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走回教室,我还挂着一张臭脸,迎上文带有怜惜带有疑惑的眼神,我就马上换上一张比较轻松的脸。

    文问我:“没事吧。”

    “没什么。”

    我想盛岁也不算她什么好朋友,告诉她反而会让她平白无故地郁闷,还是不说了。

    那天自言自语地说盛岁太客气,就这样走了,也不打声招呼。只是没想到他们这一走会成永远。

    晚上心情很是不好。恰逢历史单元测试,我就把发下来的试卷垫下面,而在上面涂鸦。后来上面的纸涂没了,就把试卷也拿出来涂鸦。好在我们这位老师没有下来“巡逻”的癖好,不然我是难逃升天了。他们交试卷时,我对我同桌说:你自己交吧。我不交了。

    他说老师不会骂吗。

    “等发下来,没发到我,那我就去找她要试卷,我就说我交了。”

    “这招还真不是一般地毒。她如果来搜你抽屉找出试卷来呢?”

    “等一下把它往垃圾箱一丢,她还能找出个屁来。就是不扔,被我涂成这样,谁还看得出这是什么鸟东西。你看得出?”

    “还真看不出。我今天才发现您的破坏能力不是一般地强。”

    “抬举抬举。承让承让。”

    说笑着,心里却依然有排解不开的难受。

    周末文约我去农业观光园。

    因为客流多,我们只能挤上站里的一辆比较垃圾的车。一上来我就郁闷了,因为位子下躺着根水管。那可是铁做的啊,我的脚一磕就痛得死去活来的。文则在一边说平时叫你走慢点的嘛,还这么大力,要是一把刀,那该怎么办。我说我这人向来很小心的,这次是意外。意外。

    坐在车上,前面的两个混混在说着特别低俗的话放肆地笑。有一个中年男人是站着的,拐弯处身体碰到了其中一个的手臂。那个混混就破口大骂。中年男人身材瘦小,而且是个外地人,像是个民工,不敢多应话,只把头压得很低。原来还有这么恶劣的混混,他们可能不知道,在他鄙视别人之前,别人已经鄙视过他无数次了。他们是比我还要烂的人。我改变了原先对混迹于市井之间的人,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那么有良知的。

    我盯着他们,很想发火。

    “看什么看,没看过骂人厉害的啊,要学啊,递根烟来,老子可以教你。”那个嘴巴不闲着的人气焰嚣张,另一个也很挑衅地看着我。

    我握紧了拳头,死死地盯着这两个混混。我在考虑到底先揍哪个的脑袋。文按住了我,摇摇头示意我不要惹事。

    “还看,想死啊!哎呀,这个mm还不错嘛,这么漂亮,电话多少啊?”另一个则放声笑着。

    我俯下身,把手放到水管上,握住。

    “哈,那只乌龟躲哪去了,还真把马子让给我们了啊……”

    我倏地站起来,握着水管迅速冲到两个渣滓前面。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笑容还在脸上,只是笑声已经戛然而止。他们还在缓神,我左手上的水管已经敲在了坐在左边的垃圾的锁骨上,我的右手钳住了靠窗坐的那陀垃圾的脖子。他们的笑容马上变了形,一个脸青了一半,一个脸涨红了一倍。

    我说:“有带家伙没。”

    “你……谁啊……”那个伤了锁骨的挣扎着想反扑我,另一个挣扎着要我松手的也举脚想踹我。

    “很想知道吗,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我知道十二生肖,知道曾晴天知道四路知道温远,你们知不知道。”我的语速很慢很森然,估计去拍恐怖片拿个金鸡百花不是问题。一边举起水管在那个已经被我敲过的垃圾的大腿上。他嗷嗷地叫。

    另一个也放下了脚,仍求我放手。

    醒过神来的文也对我说算了,不要再打了。

    我放开了手,那张番茄一样的脸慢慢地退红。

    我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句:“我问你们带家伙了没。”

    “没……没有。”

    “没有还出来混!有本钱吗!没本钱就别太嚣张。要拽就得随身带家伙。大便!”

    “是是是。”

    文一直使劲地拉我,低声说:“快回来啊,别人都看着呢。”

    我扯开了嗓子喊:“谁看着,谁看着!啊!谁看的他妈地说一句啊!”

    “你疯啦。”

    文把我硬拉回位子上,我还怒视着车上那些吃软怕硬的平民百姓,那些个遇上强盗歹徒大气都不敢出的所谓的善民。他们的本质比混混好不到哪去。

    两个混混转身递烟过来,陪着笑脸问我是哪个生肖。还一个劲地道歉,说冒犯了。

    我推回了他们的烟,说:“我不是什么角色。”

    他们的脸色刷地变难看了不少,但还是谨慎地笑吟吟地说:“那怎么……”

    “怎么,连我以前的事也要问?”

    “没没,我们只是好奇。啊,对了,我们该下车了。我们到了,先走了啊。”

    我点点头,保持微笑。不管他们是否一开始就想在这下车。

    车慢慢地停下,一个扶着另一个走到车门边。他们突然又回过头冲文笑,说了好几句对不起。看着他们低着头被车抛到后面,我觉得可笑,几个朋友曾经沦落的经历竟可以拿来当作一种荣耀,甚至一种重要的资本。而我不光彩的过去竟也可以拿来作为横行的凭借。为什么生活总是这么没有人情味,只能是恶压恶?

    我对凝视着我的文说:“读书有什么用,读了这么多年的神圣,读了这么多年的英勇,到头来又是什么?说了几十年的国民劣根性,现在又怎样了?盛着这么一车的死尸,不超载也该翻!”

    “你怎么说这些……”

    “下车!”

    “可是还没到啊……”

    我拉起文就走,一直到跳下车,文还在想着要怎么让我别说这样的话。

    我们徒步走到了目的地,文走得气喘吁吁,我却记不起走了多久,一路上都在想象盛岁出事的情景。

    “怎么样,累了吗。”

    “还好。”

    “你一直盯着我,是不是担心我带了水管下来?我扔掉了。”我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跟文交谈。

    我微笑着点点头,平了平呼吸就跑去买门票了。

    这个观光园大得过分,才一半就游得我双腿酸痛。文估计也累坏了,陪我在树下的椅子上坐了好一会。她问我觉得这怎么样。我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根本就忘了我们都到过哪些地方。

    文换了个话题说:“在车上,你对那两个人下手太重了吧。”

    “下手重的话他们能这么轻松地走掉?”

    “但是,你打人了啊……那时,你的样子好恐怖……”文的声音越来越小,“恐怖”两个字几乎听不到。

    “很恐怖很丑让你很怕对吗……文,对不起。不过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惹事再打架了。”

    文摇摇头:“保证是没有用的,以后你遇到忍不下气的事还是会出手的。”

    我伸出两个指头替她把垂在眼角的头发拂开,微笑着说:“不会的,这是最后一次。最近心情不好,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你好像一直都不开心。是因为我吗?”

    “傻瓜,怎么会这么想。你以后只要记住,我开心都是因为你,不开心都不是因为你,就好了啊。”

    文还是不放心,可又说不出什么来。我赶紧叫她别想了,一起去吃午饭。

    饭后继续畅游观光园,我依然是心不在焉。文也不吭声,静静地陪我盲目地乱走。

    “小心前面。”

    听到文的话,我才醒过神来。不然就得撞在前面的柱子上了。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

    其实就算告诉她又能怎样,我只是想趁着还没忘记,多想想老友,而女孩子总是想知道得更多更多。

    “到底出了什么事,不能告诉我吗?”

    “你真的想知道吗?”

    “我想你说出来会好一些的。”

    “……盛岁死了。”

    文很震惊。一开始不肯相信,但看我严肃的表情,才相信了。她让我不要太难过。

    “下个周末,我们去看看他们吧,到现在我还没去看过他们呢。”

    文同意了。

    “你不要太难过了,好吗。”

    “该难过的也都难过完了,日子还是要接着过的,不是吗。”

    文点点头,牵着我的手,稳稳地向前走。

    周末提早返校,和文去看了盛岁。本来因为我对她讲了盛岁不同意我和文在一起,文是不敢和我一起去的,思虑再三,才在我临出发的时候说她也要去。

    我们这些小孩子也没太多讲究,穿着原来的衣服也没戴什么墨镜就去了。一人拎一个花篮过去也算是蛮客气的了。我走在路上反复想着万一跟电视里一样,盛岁根本没死呢。文说骨灰都埋了,还能怎样呢。我地点点头,低头看着脚下的路往山上的公墓走去。

    在第八排的碑上,我们找到了盛岁的名字,旁边是吴依的,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小孩的墓碑。我盯着盛岁的照片,他的笑容很刺眼,干涩的眼睛有些肿胀的疼痛。我们都没说话,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把花篮分别放在盛岁和吴依面前就准备走了。刚一踏步,我记起身上还有烟,是专门为盛岁带的。文不同意我全部点在碑前,担心烟头被吹到哪里会引起火灾。我本来不理她的,这里哪有这么大的风啊。但她又补充了一句:你也不想让吴依在下面怨你带坏她男朋友的对吧。我只好点了两根放花篮边,再对他们小两口点头示意再见。离开之前也不忘纠正:他现在是吴依的老公了。

    穿行在绿叶茂密的小路上,我说:“你觉得夸张吗,我还从来没见过那个孩子呢。他们死了也没看到孩子的墓碑。”

    “可能是和他们或他们中的其中一个合葬了吧。”

    “生活多有趣啊,还真像是做梦,做梦之前只有我一个人,梦醒了,还是我一个人。他们好像从来没在我的生命里出现过一样。”

    “我们的境遇就是这么不安定的。最先出现的人也可能最先离开。”

    我问她:“如果路成云在我之前出现,你是不是会像现在爱着我一样地爱着他?”

    她看着我的眼睛回答:“不会。他不适合我,就算我先喜欢上他了,也不能长久。我需要的是一个专心认真的人。”

    文是被我问得莫名其妙了。而我是需要一种安全感,在痛失挚友后我想牢牢抓住我的爱情。

    我们在一间向南倾斜的小木屋外坐了下来。我坐西面,文坐南面。这种木屋基本上是不住人的,用来做点缀而已,所以才会做得这么小这么斜。文也只能顺着木屋的倾斜而把背向前倾了一些。

    我看着文,轻轻地笑。文说你嘴唇好干。我说所以你要保护好你的嘴唇。文把她的手伸过来,抓住我的手。我们就这样坐在方向的两边,我晒着太阳,文淋着阴凉。但我们还有一双手可以牵在一起。从那刻起,我相信我们是永远不会在人海里走散的。

    我零零散散地对文讲述着关于盛岁的回忆,把我在想的都对她说了,包括盛岁在回来的那天对我说的所有。文听得愣愣的,有些微的失望。我说怎么了。她摇摇头微笑。

    文望着天空笑了。我说有什么高兴事吗。她说快开始了。我说什么东西?太阳不是早就升出来了吗。她笑着说是比太阳还耀眼的东西。

    我没听懂她的话,直到回到寝室后,我才想通她说的快开始是什么意思。我又一次领悟到:女生都是天生的语言大师和心理专家。

    林约我出去。我说这两天我需要好好地静一静。林点头,表示能理解我情绪的反复。

    这两天林就陪在我身边,我趴着半睡半醒,心情很糟糕。林坐在旁边看书。有时她会握着我的手,感觉很温暖很温暖。

    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反正到最后都是想不出什么道理来。我不能这么无聊地郁闷下去,我想好好地和文在一起。既然际遇容易改变,那就更应该好好地消磨我的青春了。

    下午吃完饭,文拉我去了图书馆。对啊,图书馆是情侣必去的地方之一啊。可是我和蓝从来没去过。我们连在校内一起闲逛的机会都是很少的。

    从得知盛岁的死讯到现在,我一直努力着不去想,不去想为什么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突然间就让别人把他的照片贴到墓碑上去了,可是心情持续压抑。白天负荷了太多沉重,但这远远不够。沉重,连黑夜都不放过,总会步履缓慢地来到耳边喘息。

    很多次梦到盛岁,记不住他都说了些什么。只是印象中有他落寞的背影。久久地站立,而他面前总是会有一对情侣手牵着手亲密地走过去,再走回来,再走过去……

    也许我该替盛岁好好地揍刘砌一顿,但终究还是不想跟他这种人有太多关联,而且盛岁曾经也说过,叫我不要和那种人打交道。于是每次想起刘砌这个名字,都是以愤怒开始,以无奈收场。打了他又能怎样,即使杀了他也不能让盛岁复活。除了无望的悼念,我不知道还可以做些什么。

    关于吴依的新闻,终于在她死了一个月后传到我们学校里。他们只知道在某某地方某某中学,有一个女的被弄大肚子后离家出走,最后和一个男的死在了外面,详细情况没人知道。再后来,传来了更具体的消息,说那个女的是跟我们学校的一个男生死了的。对此,很多人都很惊讶。我则坐在位置里一言不发。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惊爆天下的话:那女孩叫吴依,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

    “吴依!刘砌的女朋友好像也叫吴依,好像也不是我们学校的。”

    “居然有这种事,怪不得都没看到他们在一起。可是他好像没什么感觉啊,会不会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啊。”

    “据说那个吴依长得不是一般的漂亮的,如果真是她,那就太可惜了。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

    一个个屁话,我听不下去就干脆趴下去睡我的觉。

    不知道刘砌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反正他一解释到吴依的死这件事时,我就完全醒了。听他在那里假惺惺地说自己很难过,说自己去看过她的墓,但不想多提,毕竟她喜欢的是另一个男生。他讲得可怜兮兮的,好像承受了一切的是自己,好像那个做了事不敢负责的混账跟刘砌这个名字毫无关系一样。他话里的意思,就是指吴依肚子里的不是他的种。至少他是给了这些人这样的暗示。想到盛岁的辛苦和无辜,我几乎是忍不住了。但当我站起来,却发现他已经出去了。我只能又一次忍下了愤怒,同时也疑惑到底是因为什么,他才不得不这个死了的女孩就是他的女朋友。

    放学出校,刘砌一帮人趾高气扬地走在前面,说说笑笑,快活得不得了。我径直走向花圃,捡起一块砖。

    “你要干什么!”文喊我。

    “去砸死一只畜生。”

    “你不要乱来,会出事的!”文抓住我的衣服,不让我向前走。

    “你放开。”

    “你放下砖,不要乱来啊,会被判刑的……”

    “……你不明白。”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你先冷静一下啊。来,先把砖给我。”

    我眼睁睁地看他们走远,也眼睁睁地看愤怒变成沮丧。然后,我自己去丢了砖,回来对文说去吃饭吧。

    “你没事了?”她还是不放心。

    “没事了。”

    “呼——你刚才好恐怖,吓死我了。”

    “对不起。”

    她摇摇头,握住我的手说:“不用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是压抑得太久了,发泄了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

    “那就好啊。不要想太多了。”

    我答应了文,可是又怎么能不去想,惨死的可是我的好朋友啊。因为自责,一直耿耿于怀。

    自那天以后,我维持了好几天的平静,但终于在一天晚上点燃了导火线。那天,消息滞后的女生们围着刘砌问事情的经过。我放下了笔,面无表情地看他陈述准备已久的前因后果。对于女生们提出的关于他和吴依关系不明朗化的疑惑,他似乎是很为难,最后还是略带尴尬地说出事情的“关键”所在:他的女朋友和他在一起时却和别的男生发生了关系,然后他们两个一起走了。所以他不想再提起吴依这个人。女生们听了,直叹刘砌可怜。

    靠!

    愤怒终于冲破最后一道栅栏。我站了起来,站在桌子边。

    “尤域!”文大呼了一声。原来她一直注意着我的举动。

    文的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整个教室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投向文,然后再转向我。

    刘砌漠然地看着我,说:“这么看我,有事?”

    “有事。”

    “尽管说。”

    “你说的话好像和你做的事相差很多。”

    “什么意思,我不清楚。”

    “但你应该很清楚吴依怀上的是谁的孩子。”

    他的脸青了一片,想了想,说:“你好像有别的事要告诉我。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到外面去,你可以把事情详细地告诉我……咳,我确实还有很多方面不清楚……”

    我没有动,有没有做出回答,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教室里的人全都把注意力集中到我们两个身上,文已经站到了我身边,拉着我的衣角。教室外的人大概也惊讶于里面的安静,进了几个来探看情况。

    刘砌尴尬地笑了笑,为自己的话做出解释:“我是想,吴依毕竟也曾是我的女朋友,我不想太多人知道她的不好……她还是很好的一个女孩……”

    理由都编不全了。

    我笑了笑。他应该能读懂我的笑。刘砌按了按桌面,首先出了教室。我又笑了笑,走出了座位。

    “你不要去。”文拉着我,不肯让我出去。

    “没事的,我不会太冲动,只是想听他把话说清楚——盛岁他们本来就有托我说的。你别出来。乖。”

    我移开了文的手,走到走廊,把后门关上。走廊上的人显然感受到了气氛的古怪,都识相地从前门进去并关上门。走廊里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很空啊。”

    我挥了一拳出去,再是一拳。我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还专门往他脸上挥下去。我的脚迈开了一步,却又停住了。刚才的了两拳算是替吴依和盛岁打的,接下来又该是什么理由?再往回想,这两拳就有充足的理由了?我是想得太多了。

    刘砌一手捂着脸,一手伸直了,说:“好了,今天我认输了。我们平了。”

    “我上次也没输,你应该知道。”

    “好。是你赢,都是你赢。我们可以先不动手吗。”

    “可以。我可以在这里等,你去叫人吧。”

    他笑,笑得有点落寞:“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混得最好的是阿板,是你们生肖。我们……不要被人拖进巷子里打死就不错了。”

    “阿板?”

    我茫然。怎么变化有这么快,却无声无息的。听刘砌说,阿板有一次和帮里发生争执后,不久就转到生肖去了,好像跟一个叫温远的有关。

    “温远。”

    我想到温远和大k的熟悉,还有阿板与温远同时出现在酒吧,他们之间还有很多我所不曾知晓的过程,但我已经无所谓了解。隔开一条线,站出一个世界,便和那个曾经永远地分离。现在的我,只在意自己头顶的一片天空。

    刘砌在几分钟的时间里讲了他和吴依之间的种种无奈,说她心底里住着的永远是她的盛岁,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说其实他们真的是很不合适,只是他们都舍不得罢了;说他们本已没有未来,他已心灰,只是她的辛苦让他不敢说出口。

    听上去是挺感人,但把同样的内容换个角度讲述,便只是无聊的借口。

    “你是在表明你不该负起吴依的责任是吧。”

    他没有应答。我因为重新想了一遍,站在最保守的立场,我是在弥补自己割舍不去的怀念和自责,只为盛岁这个朋友。吴依的事是他们三个人之间的纠缠,我没有搅进去的立场。

    刘砌最后还是说出了他真正的想的:“这两拳就当时还我以前对不住你的地方。如果不够,你还可以再给我几拳。但是,请你不要再提这个名字这件事了可以吗,我真的是太累了。”

    “吴依也恨你恨得累了。”

    他苦笑:“没有感觉了怎么还会恨呢。我去看过她了……”

    他的眼神的确透露着疲惫,他的语气也确实很诚恳。也许,他和吴依,甚至盛岁之间也有太多的纠葛,这些都是我所不了解的。想到这,我有点为原来的卤莽觉得可笑,我似乎是没有权力过问这些的。然后,我找了一个还算合适的理由,因为盛岁那么喜欢这个学校,所以我要让刘砌永远地离开这里。我不想盛岁到这里来的时候,因为看到刘砌而扫兴。

    “我爸让我在这好好读完的,我不想读一半又转走。我已经转过一个地方了。”

    “好好读?”

    我的笑声伴随着呼吸一涌而出。他又显露出尴尬,一只手还捂着脸不肯移开。我们还都在想着怎么收场,上课铃声已经敲响。

    “上课了。”

    “嗯。”

    “我们进去吧,我希望……别再提起。”

    “算是求我。”

    “嗯。”他今晚的样子很狼狈。

    “可以。不过你很难再在这里呆下去。”

    他愣了愣,但还是说:“好啊,如果你有能力的话。”

    “回去吧。”

    我们勾肩搭背地走进教室,推开前门的那一刻,里面又变得死一般的沉寂。我想他们除了惊讶,更多的应该是疑惑。我们站在前面秀了一下,刘砌先回了座位,我跟在后面也乖乖地回到自己的底盘。文还站在那里。

    “你有没事?”

    “没事。”

    “你打他了?”

    我没去看刘砌被打成什么样,只对文点了点头。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见老师走进来了,便先回去了。

    写作业的时候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到底还剩些什么,不意瞟了刘砌几眼,他始终趴着,没坐起来。待到放学,我走过刘砌身边的时候他说:我们之间的结,算是解开了吧。我应了声,走了出去。

    走在路上,文很沉默,不时拉拉衣服,但没说话。

    “你想知道经过吧。”

    “是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做得过分了。”

    “是的。”

    “可是,如果你知道事情的原委,再站在我的立场上,也许你会更激动。”

    “为什么?”

    “当一个女孩被搞大肚子而男孩不负责任,当辛苦地负责任,甚至付出生命的男孩是很喜欢那个女孩而女孩怀上的不是他的,你听了后会有什么感觉。”

    “啊?什么啊?”

    于是我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文。

    文听了,表现出极大的愤怒:“太禽兽了,怎么会有这种人!我还以为是吴依移情别恋,没想到是这样,他还假惺惺的,真应该判他死刑。”

    “他没犯罪。”

    “可是他犯了强奸罪啊。”

    “那不是强奸。”

    文沮丧了一下,不过很快,她说:“开除他好了,不然太便宜他了。”

    “你有这能力?”

    “理由这么充足,一定可以的。”文的态度很坚决,似乎把自己当成了女权主义者。

    “呵,那就看你的喽。”

    我答应过刘砌,不把他的事情出去乱说,但我轻易地就告诉文了。反正对他这种人根本没必要讲信用。

    走着走着,我突然对文说:“我好像只剩你了。”

    “什么啊。”

    “没什么。”

    “被复仇冲昏头脑了吧,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我微笑,却没有解释:其实我真的只有文了。因为我需要理清楚我的事情,该舍弃的也是时候舍弃了。

    文要我和她一起去校长室,说要揭发刘砌,让学校开除他。我这几天都在想别的事,几乎都忘了我说过不让刘砌再在这里戴下去的这档子事。既然文要求了,我便答应了,尽管对这种办法不抱太大希望。

    才走到走廊,文又改变了主意:“还是我一个人去吧,这样好办些。”

    我同意,毕竟我也不是什么良好青年,说不准过去还会添乱。

    “好。不过不用太勉强,不行就回来。”

    文给了个微笑,转身走了。背影在视野里缩小,缩小,直至消失在转角。我站在原地把学校看了一圈,记忆的梗概绕成一个圈,削成一个面,随着时间亦步亦趋,远去。那几个太过熟悉的名字飘忽到空气中,沉不到手心,却也没有丝毫悲伤。也许盛岁说得对:让自己疲惫的永远都是自己和自己的事。他们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记,已经露出了最深的吻痕。覆在最上面一层的那层灰,终于被时间吹散,在失去的那天残留下来的气味也一去不回。原来,一切可以这么平淡。

    看向阴暗的楼道,回想文离开的身影,却有几缕的空虚。靠着栏杆,一遍遍地回忆刚才的情景,不知是因为原来负荷了什么,文一步步离开的背影,却锁住了我的眉。

    “傻呆呆的干什么呢,叫你都不应。”文整了整我的衣领说,“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太好,怎么了?”

    重叠的背影成了面前真实存在的脸。

    我反应过来:“没什么。解决了?”

    “校长不在啊。”她沮丧地说,“副校长这种事情不能乱说,要有证据,还说学校会重视这件事的,叫我不要管,也不要出去乱说,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好了。还讲了一堆没用的废话。”

    “我也早知道会这样。好了,不用管了,先出校吧,很晚了。”

    走在路上,我又说:“文,好像只剩你了。”

    “你说什么啊,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

    “你这几天怪怪的哦,不会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吧?说吧,动什么坏脑筋呢。”

    “你越来越可爱了。”

    “就为了这个?看来你更可爱了哦。”

    我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想法太奇怪。

    我还在理清过去和现在,文则还在为那件事奔走。看着一无所获的她,我说:“你清楚你为什么一定要赶走刘砌吗。”

    “清楚啊,因为他不应该留在这里啊。”

    “为什么?”

    “嗯……盛岁是你好朋友啊,而且刘砌太可恶了,居然做出那种事情,而且还不负责任……”

    “也许他有权力呆在这里。”

    “你不讨厌他了?”

    “不是。”

    “那就对了啊。放心,我很有本事的哦。”

    文又忙活了几天,最后高兴地宣布:“完成任务了。”

    “这么厉害?”

    她便告诉我说刚好昨天晚上母亲接她到大伯家吃饭,于是她在私底下跟她大伯讲了这件事,说学校里有个恶棍,让一个女孩怀孕了却还赶走她,害她死在了外面。还说他常欺负她,可是学校就是不开除他。文的大伯听了也很愤慨,马上就给学校打了电话。学校方面说尽快调查,如果调查属实,一定从严处理。

    “我很强吧。”

    “很强。你们那么晚过去,吃夜宵啊?”

    “可以这么说吧。你怎么会关心这个?”文的表情很惊讶。

    “没什么,只是好奇。”

    “你好像不太关心我认真完成的任务啊,不会是弃明投暗了吧?”

    “目前还不会,只是觉得不太可能,学校向来很会敷衍的。所以,我们就像在玩过家家。”

    文嘟起嘴:“你的意思就是不相信我喽。”

    “没有。绝对没有。”

    看着文闪亮的嘴唇,很想吻上去,而且想一直就这么吻住,不分开。一下子想到了永远,太远的永远。我摇摇头笑自己。

    “你笑什么?”

    “没。既然你已经搞定了,那我们就开始倒计时吧。”

    此后的几天,每天到教室来都线看看刘砌走了没有,但都是以“呵,怎么还在”收场。刘砌看我们的眼神也怪怪的,不过没说什么。我猜测学校已经就这个问题提醒过他了,所以他现在才会突然变乖了这么多。也就是说,所谓的对他的调查已经变成了对他的保护。

    “你怎么总笑嘻嘻的,好像很好玩一样。”

    “是很好玩啊,尤其是跟你一起。”

    “对哦,你现在好像和我很熟一样。”她的表情十分严肃。

    “这……什么意思?”我突然有些惊慌。

    “呵,你的样子好可爱。”

    “你也是,其实你这样比以前那样好多了,活泼可爱聪明伶俐的。”

    “嗯!我会坚持下去的。”

    文说今天教育局的人会过来检查,考察拨款给学校的事,她说到时候要好好地参学校一笔。

    早上,一堆人晃过我们班后,突然有人找文出去。班里同学很激动地谈论说文估计完蛋了,被上级直接提去审查了。我笑了笑,看向刘砌,她有一丝惊慌。

    不久,文回来,安然无事。

    一下课,文就兴冲冲地跑来报告说刚才校长糗大了。说伯伯带着他去校长室问话,校长支支吾吾,最后伯伯说影响这么不好的学生还留在学校里,校风不正的学校哪还有资格拿钱修校舍。然后校长被吓得脸色铁青,马上答应。

    “这样也行?”

    “对啊,我伯伯说由我佐证,他相信我说的话。”

    “哦,这样啊……”我在想象曾经放荡的文。

    “你好像对我很有意见哦。”

    “哪敢,您是英雄啊。”

    “呵呵,等他走了,我们就去庆祝一下,然后再去看看盛岁,他如果知道的话,应该也不会反对我们的事了。”

    “你还记着那件事。”

    “女生都是这样的啊。你不高兴?”

    “没有。好吧,到时候庆祝一下。”

    文原来更多的是在想这件事,是我把动机想得过于单纯了。

    这一整天,文的心情都很好,像是完成了一个心愿。我则在想象校长无奈地对刘砌道歉的情景,他们之间又有什么粘腻呢,不知道。

    刘砌第二天就走了。而他的处分通告是在他走后才公布的,理由是同居,等级是劝退。

    他走之前没对我说太多:“你又赢了。呵,不过走了也好,不用再想起他们,不用再难受。”

    离开了就可以不再想起?那么,是否每个人都可以一直快乐。

    他伸出手说:“我们也算当了一次朋友吧,就今天也行。”

    我和他握了握手,没说什么赠别的话。什么话都已是多余。我没一定要他走,也没想过留他,只是无所谓。也许,我现在关心的只是我和文的事。

    和文站在走廊上,看着他提着包走出去,我对他的不满也就到此为止了。原谅,本来就不难。

    我对文说:“你没有一点同情过他?”

    “为什么要同情啊?”

    “他以前喜欢过你。”

    “可是我喜欢的是你啊。”

    我笑了笑,看着刘砌缩小的背影,说:“他的背影,其实有点悲剧英雄的味道。”

    “你在讽刺他。”

    我笑着说:“进去吧,这里风很大。”

    可是我并没有讽刺他。

    赶走了刘砌,感觉上也替盛岁做了我这个朋友该做的事,心里也轻松了许多,盛岁的死给我带来的难过也越来越淡,越来越少。我渐渐回复到原先懒散悠闲的生活轨道上来。

    在寝室里,常常会翻翻盛岁生前写的这些东西,确实是写得不错的。我想等过几年我赚了,一定要把这些给出了。我看着看着,不免有很多联想,而那些文字也成了我平生记得最熟的文字,最没有去想记下它们能有什么用。

    好几次碰到蓝,想和她打招呼,可是她都躲开了。气氛被弄得很尴尬,比我以前和文的相遇还要尴尬。小女生脸皮比较薄吧,我也不敢多打搅到她。只是心里很难过,毕竟在一起一年多,突然不说话了,真的很难接受。

    很快到了圣诞,时间总是过得这么快。好像每次到了平安夜,气温就会骤降的。文却说一定要过十二点再回去,都说圣诞节要宠着自己的女孩,我又不是太坏的男孩,那就宠着她吧。我说今天你做主。她很高兴,拉着我的手四处乱逛,心情好还不忘抱怨我一个大男孩,手居然一点都不暖。我赶紧摩拳擦掌把手弄暖了再去牵文的手。

    她说:“我们去买手套吧。”

    “我还是我们?”

    “我不是你女朋友吗,要买就要一起买啊,情侣装。呵呵。嗯,它就是我送你的圣诞礼物了。”

    “这么晚了,还有好的手套吗,早被人买光了吧。”

    文笑嘻嘻地从包里拿出一双手套:“那。我早就买来了啊。让你戴别人不要的多没意思啊。”

    我接过袋子,撕开包装拿出手套,深蓝色的,挺厚的样子。戴起来手就跟熊掌一样了。

    文举起我的手左看看右看看,摇摇头说:“就是觉得怪怪的,到底是哪里怪了呢……”

    “有吗?”

    “哦——我知道了,只戴一只手套太不协调了,我去再给你买个帽子买条围巾来带。”

    我一把拉住她,说不要那些东西,都戴起来会跟白痴一样,尤其是那个毛巾,戴起来超级弱智。我说了半天,也没把毛巾说回围巾。

    “好了好了,那我们不买毛巾就买帽子行了吧。”

    走进一家装饰得比较亮堂的专卖店里挑帽子。我们这里很多专卖店都是一家兼营好几个品牌,一间不大的店八成把自己当成某名品商城了。起初我也就这个问题问过一个店的老板为什么不专卖一个品牌。他说小地方啊,不开个“奸淫”店不好赚啊。我问什么店来着。他又重复了几遍“奸淫”店,好在我聪明伶俐,很快从误解里解脱出来。没办法,南方人说普通话的确比较痛苦。

    我站在一排小灯泡下,盯着一顶粉色的绒帽一阵恍惚,这顶和过年前我送蓝的那顶太像了。和蓝在一起的时光被剪成无数个重叠的片段,迅速回放。内疚和难过袭将过来,我无处可躲。

    文拿起粉色绒帽旁边的黑色线帽,说:“你喜欢这顶吗。”然后给我戴上。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傻B一个。狂想扁。

    “怎么,不喜欢啊。不过也好像不太合适。再看看别的吧。”

    走出店门,我和文各戴了一顶帽子,这次是互送。我感觉就跟各自买单一样,但文不同意两个都让我买,说心意到就是了,说是互送就是互送。

    我一身深蓝和一身素白的文手拉手走在平安夜寒冷的街道,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打破这样的静谧。天下起了雪子,一颗一颗地落在我们身上。我替文拍去,心里还想到蓝,不知她今晚是怎么过的,不过这是不该我多想的,文才该是我多考虑的对象。文说不用拍了,拍不完的。我点头,手停在了她的脸上。隔着手套,我轻轻地抚摩她美丽的脸庞。她则对我微笑。

    “文。”

    “嗯?”

    “能吻你吗?”

    文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我低下头,也闭上了眼睛。这是我们第一次这样闭上眼在大街上接吻,也是最轻柔的一次。

    “文,我背你吧。”

    “为什么要背我?”

    “你如果想睡了就可以在我背上睡啊。我的手不暖,但背很暖。”

    “是你自己说的哦。我可是很重的。”

    文爬到我的肩膀上,下巴顶在我的肩膀上,戴着手套的双手兴高采烈地伸到我前方拍啊拍的。她问我怎么突然想到要背她,我说就是想背她。我没说,我背过蓝,不背你会觉得亏欠你。文在我背上很乖,玩一会就不玩了,双手轻轻环钩住我的脖子,脸贴在我的背上不再说话。我低着头小心地走在湿漉漉的路上,觉得这样挺不错的。

    良久,文梦呓一般地说:“我小时候也经常要爸爸背的……好幸福啊……”

    “文,你太瘦了。”

    “胖了你还背得动吗。”

    “你再胖一点,背起来就不会像只有骨头一样磕磕碰碰了。”

    文没回答我。我想她是睡着了,应该还带着微笑。

    晃来逛去晃到安静的南道,轰的一下烟花升到天上炸起来,把我吓了一大跳,背上趴的要不是文,我早就松手把她扔下了。这声响把文也弄醒了,她腾出一只手揉揉眼睛,看清是烟花后叫了声烟花啊,真漂亮。我就不乐意,它漂亮个屁,吵死了。

    “放我下来啊。”

    “为什么?”

    “你不累啊。”

    “没感觉。麻了。”

    文下来后,我一直甩着两条手臂,又一次感叹找女朋友是找罪受。文和我站到路边一幢房子的墙边,她帮我揉着手臂,一边看着烟花。我低头注视她的侧脸,它随着烟花的绽放而亮起美丽的光芒。

    “文,你做我老婆吧。”

    “好啊,什么时候。”

    她说完后才反应过来,回头看着我,一脸茫然,半天蹦出一句:“你占我便宜。”

    “晕厥昏迷脑死亡,只是随便说说嘛……说到占便宜,现在是你的手在我手臂上摸来摸去的,是你在吃我豆腐。”

    “你好恶心啊,我毛都听竖起来了。”

    “那不是挺好的,毛茸茸的多可爱啊。”

    那晚晃到很晚才回去,临分别,她问我的手现在是不是很暖。我赶紧奋力点头。其实戴手套,手不够暖的会越戴越冷,热量都被手套吸过去了。不过我还是决定这些天都戴着文送的手套,至少在她面前戴着。我没能像别的男生那样有一双温暖的大手、只能让她的小手冰冷着,总不能让她的心也冰冷着吧。

    回去给蓝打了个电话。她显然是犹豫再三才接起来的。

    “蓝,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

    沉默很久还是蓝先开了口。

    “今年圣诞没送你礼物,对不起。我怕送去会引起林絮的误会。如果当场碰到,我会很尴尬的,所以还是不送吧。对不起啊。”

    “没事,我不是也没送你礼物吗。”

    好像说了不该说的话,我们又是沉默。

    我们说说停停,像是久别未见的亲人,在电话的两端,说着客气却不乏温度的话语。我们都没问彼此的现况,因为我们是如此地了解彼此。起码我知道她过得不够好。

    我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吃一次饭吧,很久没一起吃过了。”

    “不用了。我还是和同学一起吃好,吵吵嚷嚷挺热闹的。我们一起吃太安静了。我现在怕安静。”

    我这才注意到蓝那边响着音乐。向来不喜欢在晚上听歌的蓝,什么时候消失了的?

    “蓝,快乐一点好吗,虽然我现在不能要求你什么。我也知道,你不开心是因为什么。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快乐一些。蓝,我对不起你。”

    “不,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很好。不爱我就应该告诉我的,何况你也照顾了我这么久。我不怪你,真的。你是我的好哥哥,我会记得你的好。”

    蓝的话让我觉得很辛酸。是不是人活着就得受很多的苦,否则,为什么人生下来就知道哭就带着眼泪这东西。

    又是沉默。

    “尤域,你亲我一下好吗,就一下。像以前那样,隔着电话,我感受得到。”

    我没像以前那么夸张,只是轻轻地对着手机握了一下。我知道,我和蓝也回不去了,那些甜蜜的从前,只能成为回忆。

    吻了后,我拿起电话问蓝听到了吗。她含糊地应了嗯,然后是低低的呜呜声。

    我说:“蓝,怎么了?”

    那边没有回答,几秒后挂掉了。

    听着忙音,心里很难受。蓝哭了,也许是因为伤心也许是因为高兴,我不确定她为什么要哭,但我知道,是因为我,蓝才哭的。

    叹了口气,一头倒在床上。拿起手机,想再打给蓝。拨了几个号码又停下了,蓝正哭着,我又不会安慰人,还是不打了。闭上眼,挤出一个微笑,让自己去接受无奈,然后睡着。空白。

    后来的一大段时间里,蓝就像蒸汽一样蒸发出我的世界。我们没有再联系,也很少见到她。我懂“随缘”这个道理,也不强求。何况是自己伤了蓝,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主动消除隔阂,甘心当我的小妹妹呢。不再多说,不再多想,陪着文,让这一段故事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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