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章
党给的糊涂面条和糊涂
郭城在做梦,他梦见自己在城市上空飞翔,头上是满天的星星,
当然党政军有一轮明月,下面是星星点点沉睡的城市,天地间一片沉寂,无声无息,只有他
一个人在天上飞,他突然看见天际飘来一点亮光,并越来越近,渐渐化作一个碟状的圆盘,
身上四射着幽蓝色的光芒,在他眼前无声无息地缓缓停了下来,一个浑身碧绿色的小矮人出
现了,郭城向他飞了过去……
没等郭城和外星人说话,孔凡广把郭城从梦境中晃醒了,郭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
“干什么!把人家的好梦惊醒了。”
孔凡广说:“天都亮了,快起来吧,所长该来查房了。”
郭城怔了怔,左右看了看,床上只有他一个人躺着,其它人都不见了,天果然已经亮了。
郭城赶紧爬起身穿衣服,穿裤子时才想起没皮带。就在坑角找了条破毛巾扯下一条系住
了裤前的两个穿皮带的扣,刚系好,就听见付乾在门外喊:“老郭,快出来,所长查房了。”
郭城没顾上穿袜子,穿上鞋匆匆路了出去,刚在外面的天井院站定,外面的铁门开了,
二名警察陪着一个老警察走了进来。
老警察肩上三械两颗星,郭城看了他一眼,认出老警察就是他过去那位女朋友张洁茹的
多,张所长。
张所长说:“都站好了。”
号子里的六个人背靠着天井的东墙站了成了一排,郭城站在最后一位,紧挨着号子的木
门。
“报数。”
“一、二、三、四、五”郭城见挨到自己了,慌忙说:“六”。
“嗯。”张所长点点头,走到第一个犯人面前,那人是王武,他盯了他一眼,说:“你今
天可以走了,一会儿收拾一下东西,有人来接你。”文走到第二个犯人面前,是那个因摘花
被罚的乡下年轻人说:“你一会儿吃过饭去外面打煤球。中午负责管顿饭。”又走到第三个犯
人面前,是一个看年轻五二眵岁皮肤黑黑个子不高的乡下老汉,说:“你这么大岁数了还告
什么劲儿,都进来两三回了,连饭钱都交不上,还得养你。这几天省里要来检查,检查过后
放你出去,出去后别告了,天下不平等的事多着呢,想开了就好了。”老头低下头,什么也
不说,沉默着。
张所长似乎叹了口气,走到了第四个犯人面前,是付乾,说:“你叫什么名字?”“付乾。”
张所长说:“年轻轻的不学好,从新乡跑到卫辉来骗钱,抓你活该。”又走到了第五个人,孔
凡广面前,说:“你这是第几句进来了!狗改不了吃屎,像你这样的判你两年都不亏。”孔凡
广低垂着头不敢说话。
张所长最后走到郭城面前站下看了他一眼,默默地站住了。
郭城羞愧难当,他想起去年夏天和女朋友张洁茹一起到她家去见她父亲时,张所长很热
情地接待了他,老头子也很喜欢文学,一老一小聊了很久,张所长对这位未来的女婿满意极
了,直夸郭城前途无量——要知道,他即时刚从北京上学回来不久,又刚进了电视台啊!
可是,如今一老一少竟在拘留所的号子里重逢了,两个人静静地站着,沉默着,最后还
是张所长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郭城在心里冷笑起来,说:“报告张所长,我叫郭城。”
张所长淡淡地说:“听说你对刑警队的判的不服,不服不要紧,可以上诉吗!一会儿吃
过饭烈军属张申诉书吧,我给你转到局里治安科,只要你是冤枉的,马上就可以放你出去。”
又说,“好好的小伙子怎么跟这帮骗子混到一块,出去以后好自为之吧!”说完径直走进了号
子查房去了。不一会,张所长从里面转了出来,带着老警察走了出去,临走时还回头看了郭
城一眼。铁门又被锁上了。
郭城怔怔地站在原地发愣,孔凡广推了他一把,说:“这老家伙一定是你老丈人,明着
对你打官腔,暗里可真向着你,看来哥们你今天一定能出去了。”
郭城苦笑着说:“什么老丈人,我把人家闺女甩了,恼我还来不及呢!”说完后觉得内急
不再理孔凡广,匆匆进了号子钻进厕所方便去了。
号子里没表,郭城从厕所出来到号子外天井的自来水管下洗了脸,重新在坑上脱了衣服
躺了下来,问坐在他身边的王武,“几点了?”
王武说:“七点半点名查铺,现在快八点了。”
郭城说:“肚子饿了,我妈又不知道我在这儿,谁给我送饭呢!”
孔凡广从厕所钻了出来,说:“我们现在进入**了,党给我们做饭,管我们饭吃。”
郭城一怔,苦笑起来,说:“吃什么,像歌里唱的,手里捧着窝窝头,菜里没有一滴油。”
孔凡广说:“真是聪明的老郭,对极了。”
王武说:“窝头现在成稀罕物了,吃不上,早上是稀糊涂,大白菜,硬馍头,中午糊涂
面条,晚上还是稀糊涂,白菜和硬馍头,菜是水煮的,真是没有一滴油。上饭果然稀糊涂,
硬馒头和水煮白菜,刚吃过饭,昨天夜里送郭城三个人进号子的高个子老警察打开铁门走了
进来,给三个人每人发了一条毛巾,一个塑料碗,一本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的小册子,一本笔
记本和一支圆珠笔,说:”好好学一下本上的东西,以后每天抽查,不会背铐到树上铐二个
小时。“说完冷冷地盯了郭城一眼,又对摘花被摘花被罚款的那个人说:”你去打煤球。“那
人乖乖地出去了。
高个老警察说:“还差一个人,谁去,打完后可以在外面放二个小时风。”
孔凡广说:“我去。”就跟着走了出去。
高个老警察又对那个乡下老汉说:“你去把所里的菜地浇一下,吃饭又不交钱,谁白养
你。”老汉默默地也走了出去,高个老警察锁了铁门,去了。
日头毒辣辣地射在了外面的天井里,号子里开始闷热起来。郭城爽性脱得只剩了裤头,
在坑上用刚发的笔记本和圆珠笔写他的申诉书。王武因为要出去了,看起来神情很愉快,忘
了昨天的话,又给郭城让了一支烟,然后自己也点着了,躺在郭城身边喷去吐雾地吸,付乾
先生是个有洁癖的人,嫌号子里没有门的厕所有味,便很有耐心地用刚发的大塑料碗从天井
里接自来水,一碗一碗地冲水泥砌成的厕所便池。
王武吸着烟,看郭城飞快地在笔记本写申诉书,不一会就写满满两张。
王武吃惊地盯着郭城,说:“你还会写小说,别蒙我了。”
付乾这里冲完厕所,又在天井里用大塑料岔冲了冷水浴,条条**的从外面走了进来,
说:“老郭在北京上过作家班,还当过电视台的记者,是正儿八经的大才子,牛的很呢!”
王武说:“那怎么混到这儿来了,我不信,我出去后一定要到你家里去看一看。”
郭城说:“我还真想请你帮个忙,听说你今天就出去,出去后先拐个弯到我家里去给我
妈说一声,老太太岁数大了,我怕他不放心,到处找我,找不着出什么病来。
王武说:“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
郭城在笔记本上扯了张纸写了家里的地址交给了王武。王武很郑重地放进了口袋里,郭
城穿上衣物跳下床,拿着刚写好的申诉书走到外面的天井院里用力拍紧锁的铁门。
王武说:“你喊‘报告所长’吧,不然没人理你。”
郭城就喊:“报告所长。”
喊了几声,铁门上方的一个小铁门开了,张所长站在铁门外,说:“什么事。”
郭城说:“我的申诉书写好了,麻烦你给我送到局里去。”
张所长接过申诉书,“行,你等回音吧。”又说,“在这里说话注意点,对你有好处,你
现在不是电视台的记者,是犯人,明白吗!”说完锁了小铁门去了。
郭城笑了笑也没往心里去,他却不曾想到因为他这不肯低头的脾气让他多在拘留所住了
好几天。不过事后郭城回起来毫无悔意,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郭城进了号子,觉得浑身燥热,索性脱光了衣服,拿着刚发到手的大塑料碗来到天井拧
开了自来水管,用碗接了一碗一碗从头往下浇冷水,洗了个痛快淋漓,洗耳恭听过后觉得浑
身爽多了,便**地跳上坑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
王武又凑了过来给郭城勤地让烟,他心里已认定郭城先生是个人物,决定和郭城先生套
交情,以便日后郭城先生飞黄腾达后好沾点光,即使失算了,不过损失了一支烟,也没有什
么大不了的。他却不知像郭城这种想传世作品的文人在他所处的这个时代命中注定是孤独和
穷困聊倒的。因为他与所处的那个时代是那样的格格不入,究穷和磨难,使他看清了这个世
界上使人窒息的丑恶和黑暗。他的使命就是把这一切都写出来,打破歌舞生平,太平盛世的
假面具,把这些面具砸的粉碎,当世人都在称颂皇帝的新衣时,突然有一个纯真的孩子跳了
出来,他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不丢掉命已是万幸,又怎会在皇帝面前得宠而飞黄腾达。
王武先生根本不了解郭城内心深处那颗伟大的灵魂(可以跟堂吉诃德骑着瘦马冲向风车
时的伟大相提并论了)。开始向郭城请教文学方面的问题,他对郭城竟然在北京上过作家班
佩服的五体投地,表示自己也是多么的爱好文学,也希望有朝一日能去北京进修深造。
郭城吸着烟静静地听王武说完,笑了笑,说:“说实话,我真后悔去北京上什么见鬼的
作家班,地都是骗人的玩意,真正的作家不是告学校培养出来的,那种地方只能培养写字的
匠人,跟木匠,铁匠一样,只是一种用以糊口的技术罢了。那种学样最大的优点就是教你所
谓的创作技巧,给你讲文学的种种规矩,给你规定种种必须遵守的条条框框,使你仅有的一
点创造力也被扼杀在想象中,成为一个没有思想和个性的木头人或行尸走肉,只会跟着别人
的脚印低着头往前走,连一步也不敢走错,唯恐一不小心,闯下弥天大祸,我在那种地方科
透不气来,连自己的呼吸都快没有了,后来我就逃课,我宁愿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公园的长椅
上闭目沉思,或在**广场闲逛,也不愿走进那个让我喘不上气的课堂,到最后我实在忍
受不住了,没等毕业就逃了回来,毕业证还是学校寄过来的。”
王武说:“那你说怎么才能成为作家呢?”
郭城说:“写字的文人可以分成很多人,有文士、文痴、文丐,文痞,文豪几个分类,
文士是那种自以为满腹经伦,学富五车,只会纸上谈兵,不敢超霸池一步的所谓才子,这种
人每个朝代都有,他们的传声筒和用文人,不过只统治者的工具而已,文痴是那种以成名为
目的,自以为是大作家或能成为大作家的那种人,他们被勤奋出自天才那句庆所误,拼命地
写东西,四处找关系寻求发展成名,然后希望黄金美女滚滚而来,簋多人写了一辈子头发都
白也一事无成,却还无怨无悔,这种人即让人可怜又让人可恨。他们根本不知道,文学跟其
他行业有着根本不同的区别,我已经说过,学校培养不出什么好作家,文学簋大程度上取决
于那种先天生来的天分,后天的努力所取得的效果是微乎其微的,即使侥幸成名了,也只是
二三流的作家,成不了大器,文丐是文坛上的垃圾,他们的本领就是东抄西摘别人的东西送
到报刊上发表混饭吃,听说有的人据此还发了财,他们不过是一些可怜的叫花子而已,还有
一种文人连文丐也不如,他们是文坛上的流氓,告着在文坛混的年数久了或告偶然的机遇成
了名,便自认为老子天下第一,整天挥舞着大棒子逢人就打,他们以为文坛是他们的,所以
以霸主自居,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活脱脱跟街上的痞子是孪生兄弟,这种人在哪个国家多
了,哪个国家的文学也就快走到了尽头,离灭亡也就不远了,最后一种人是真正的作家,他
们是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的脊梁。这种人天生有一种悲天怜人的伟大心灵,又能洞息这个世
界的一切丑恶和黑暗,并有打破它们的巨大勇气,为此不惜使自己粉身碎骨,这种人才是真
正的作家和文豪,可惜这种人在每个国家都是凤毛鳞角,几百年上千年方出现一个。”
王武听得有些呆住了,半天才缓过神来,说:“真想不到,你肚子有这么多东西,我算
服了。”又说:“那么你属于哪一种作家呢!”
这时付乾从天井走进了号子。在离城先生给王武上文学课的时候,付乾先生在天井内的
自来水池里把自己的衣服包括内裤统统洗了一遍……我们前面已说过,他是个有洁癖的干净
人,付乾先生手里拿着洗过的衣服条条地走了进来,说:“老郭自然是大文豪。”
郭城笑了笑还没说话,号子外铁门打开了,一个警察探进头来喊:“王武,你哥来接你
了,赶紧收拾东西出来。”
王武从坑上蹦起来,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他的东西,也顾不上和郭城先生谈文学了,他
匆匆穿好了衣服,从口袋掏出吸剩下的半盒烟扔给了郭城,说:“我走了,以后一定去找你
的。”说完匆匆奔了出去。
郭城问他的背景喊,别忘了我托你的事,到我家去一趟。
王武匆匆应了一声,走了。
郭城和付乾闲聊了几句,觉得有点困了,闭了眼睛想养养神,不想竟睡了过去,中午他
被孔凡广叫醒了,说:“开饭了,党给咱们送糊涂面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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