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时正值农忙,父母没有闲暇照顾我,于是我住在龙未烈的姑丈家里,也省得来回奔波.他的姑丈姓刘,人很好,对我很照顾.
刘叔家和龙未烈家是隔壁,龙未烈常常在傍晚放学后到刘叔家串门.我经常看见他和刘叔的小儿子在抢同一台游戏机玩.我低下头暗笑,原来,这个在别人眼里顽劣霸道的男生还有这样孩子气的一面.
‘笑什么?‘
我被突如其来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慌忙抬头,正迎上他近在咫尺的面容又吓一跳.我坐在椅子上,而他只手撑在椅子扶手上,弯腰俯向我.背着光,他的面容幽暗,一双眸子却很亮很亮,亮得让我心慌.
他低头,我抬头.我听见他的呼吸,心神一下子就飘忽了起来.他略长的发丝垂落下来,落在我的我的额前,微微拂动.两个人的发丝纠缠在一起.
结发,结发.
我突然想到这个词.
‘没,没笑什么``````‘奇怪的是,在这么心乱的情况下我还能分神回答.
安静.有什么气息在空气里静静流淌,像一首无声的钢琴诗.
‘烈,阿湮``````‘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来,打破了一室的宁谧.夏花就这么冒冒失失地撞进来.看到我们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龙未烈直起身,我忽然有点失落.
‘夏花?你怎么来了?‘龙未烈有点惊讶,态度却比我自然多了.
夏花笑了笑,我察觉她的笑有点勉强,但是却掩饰得极好.‘那个,阿湮被蛇咬几天没去学校,所以来看看她,没想到你也在,好巧啊.‘
我总觉得她的话里有些说不请道不明的玄机,想要开口却又怕一不小心说错话惹来她疑心.干脆沉默.可是沉默似乎也不大妥当.
‘这是我姑丈家,我在这里很正常啊.?
‘哦.‘夏花释了疑心,笑得就更灿烂了.
我在一旁安静扮演局外人的角色,越来越觉得好笑.说来看我,却只打了声招呼就彻底忽视了我的存在.呵,原来如此.
一下子,就到了刘叔回来的时候.也是我该放血换药的时候.乡下就是这种土方法,但是比在城镇医院要管用,省事,更省钱.夏花很好奇,留下来看.龙未烈也没见过我换药,于是和夏花一起留下来.
换药不怎么样,就是前面放血比较难受.所谓放血,就是在伤处划十字,然后在整个蛇毒蔓延的部位推拿挤压把毒血挤出去.就跟最初急救措施差不多.但是这个要每天都做.也就是每天都痛.
看完整个过程之后夏花脸都白了.龙未烈也有些色变.我暗自笑.说他怎么厉害怎么在校内校外混得风生水起,结果这么点阵仗就受不了.不过也确实挺血腥的.很奇怪,我对血都没什么感觉.
龙未烈问我:‘你都不疼吗?每天放血都没听你哼一声.以前姑丈给别人放血时都只听见人叫跟杀猪似的.‘
‘是痛,但是我习惯在痛的时候不表现出痛来.反正忍一下就过去了,叫痛也不会不痛.‘我无所谓地耸肩.现在,我已经能够很自然地跟他交谈相处.
似乎接触深了,认识多了,原来那种遥远而充满想象憧憬的距离感已经没有了.但是,真实的他,却越来越容易让我莫名其妙心跳就快起来.
司薇来看我的时候说很羡慕我可以不去上学,但她怎么知道我生活里的种种尴尬与不便.比如说------
“啪”地一声,我又一次重重跌倒在地上。攀着桌脚爬起,再一次跌倒。我愤愤地用手握拳捶地——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变得这么没用这么窝囊这么难堪?!!!
脚步声急促。我扬起脸,与此同时,房门被打开。一双炫蓝色球鞋出现眼前。停顿了片刻,我抬起头。
他站着。我坐着。多么弱势而狼狈的姿态。我居然在一个男生面前处于这么难堪的境地。当时的我太小太幼稚,以为这样就是最大的耻辱,却不知道,当一个女孩把心完全袒露在爱着的男孩面前,却被他彻底践踏才叫羞辱,才叫伤害。
只怪当时年纪小。
于是眼泪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偏偏是让他看见我这种狼狈相?纵使不能在喜欢的男孩面前如繁华盛极,至少也不该如此在他面前颜面扫地啊!我泪如雨下,泣不成声。以为这样,就抵得世界末日。
他被我哭得手足无措。踌躇着,终于半蹲下来,对我伸出手:
‘我扶你起来吧!‘
我一把挥掉他的手,把头埋在膝盖里,不愿再让他看见我的脸.
寂静.只有我低低地啜泣.他一直没有动静.忽然间,身子一轻,已被拦腰抱起.愕然抬头,他的面容接近得我可以数清他的睫毛根数,令我心惊地屏住呼吸.一直到被放在沙发上,才回过神来.一瞬间,面红耳赤.
气氛微妙.
‘你是不是要拿什么东西?要我帮忙吗?‘
我的脸更红.
良久,才蚊子般轻声说:
‘我,我要``````要``````要上``````厕``````厕所``````‘
说完,只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可以烫熟鸡蛋.低头,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他.他的脸也开始泛红,就这么尴尬了片刻,才走向我.
我的意识混沌了.看他越走越近,看他倾身向我,看他托着我的的脊背和腿弯横抱起我.窝在他的胸膛里,我忽然感觉到``````
安全感.
从小被一个人放在外婆家,一个人孤独地长大,身边从来不曾有人长久地陪伴.无论什么事,都只是一个人面对,一个人解决.我似乎,总是一个人.从来没有谁让我依靠.我也没有想过要依靠谁.
从来不曾有人,给过我温暖的依靠.
十五分钟后,他抱着我走出卫生间.一声物体落地的响动,夏花看着我们,不敢置信地捂住嘴.
我忽然觉得心痛。是的,心痛。在看着他们相视而笑的时候,那画面,狠狠刺痛我。几近窒息。
身体上的痛楚我早已习惯。可是,心里的痛,我该如何习惯?
是啊,在夏花面前,我算什么呢?倔强。孤僻。冷忍。我甚至,都不会笑。
撕心裂肺,恍惚到九霄云外,却还记得微笑祝福。
“是吗。那,恭喜你了。”
我甚至,连话,都矫情如三流肥皂剧的对白。
可夏花却满意了。她要的,本就只是这个。于是,笑得愈发绚烂。灼痛我双眼。
“谢谢,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好开心哦。”
她成功了。她早就知道我会输掉这场无望的暗战。我的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只是,她不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与她争。只是,我不知道,我,凭什么能让她觉得被威胁,而主动出击,断掉我的所有可能。
怎么可能呢?怎么会可能呢?
我本来,就从来不敢奢望。
等她转身,我眼泪落下。无声无息。察觉身后有人来,连忙拭去泪水。多么可笑,连放纵自己哭泣的权利都没有,握着这份从未交,却早是千疮百孔的伤情,我到底还剩下什么?
不回头。却知道是他。
这一个月的相处,只让我对他多了份特别的感应。总是心神一飘忽,就分明地感觉到他的存在。如同呼吸般自然。
空气凝滞在静寂里。连同清浅的气息,以及眼神。
他为什么不说话?
我为什么不说话?
那个午后,我们是否,错过了什么?
一辈子都得不到回答。
我终于回到了学校。
就把过去,都忘记吧。就对他们,视而不见吧。我学会倾听,学会在遇到人的时候点头问候。我一点一点,让自己融入这个世界。
感谢司薇,她一直帮我。
也一直心疼我。
她说,阿湮,别再笑了好不好?你这样一直笑一直笑,我很不安啊。阿湮,别再笑了,别再笑了!
我的眼泪在她摇晃我肩膀的同时,泉涌而出。
讨厌啊,变得这么爱哭。我不要哭。我要笑。笑着,告诉夏花,告诉龙未烈,告诉所有的人,告诉自己,我不在乎。我无所谓。我没关系。
“他们复合了吗?”司薇问的小心翼翼。
我点头。终于,痛到疲惫。即使再看到他们甜蜜,也只剩疲惫不再心痛。这一场自己对自己的消耗战中,我和我,两败俱伤。
我微笑。终于不再恍惚。反手,握住司薇。
“我是真的真的不在乎了。司薇,不用担心我了。”
可是,我自己,却仍然不确定。
但我没有时间再去深思。
因为,中考到了。
所有的人都在七月的黑色洪流里苦苦挣扎,自顾不暇。
谁都没有时间再去风花雪月,伤春悲秋。中考,夺去了所有人的感性一面。昏天黑地。直到考试那天早晨,才终于可以喘一口气。
才发觉,原来,把全部心神都转移到另一件事上,曾经以为会刺痛一辈子的烙伤,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痊愈了。
就这么,轻而易举。
我眯起眼,对着蓝得分外明媚的天空,微笑。然后,带着文具盒,头也不回地步向考场。
就这样结束了。我整个三年的酸涩青春。我整个三年的酸涩暗恋。并不是一无所获啊,至少,尽管始终淡淡疼痛着,毕竟,是可以回味一辈子的记忆。
他头顶的发漩。他闪亮的眼睛。他垂落的发丝。他温暖的胸膛。
蓦然回首的时候,不会两手空空。
毕业典礼冗长而乏味。我借故中途退席。却不料,躲在小树林里小憩一下,都会有人来扰人清梦。坐在浓密的树杈里,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下面一面倒的打斗。
可不是一场好戏。等那帮人连滚带爬地跑远,才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立在他面前。他也不惊讶,只是看着我。
我笑:“最后一天还不安分啊?”
“正因为要毕业了才一架泯恩仇啊。”他也笑。“倒是你,朋友一场,也不来帮忙。”
“你不是应付得过来吗?”
“应付不过来的时候你会帮忙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几个一扫之前的灰头土脸,神气活现地向我们走来的家伙,以及——他们身后那一大帮气势汹汹的大个子。叹口气:“大概会吧。”
等我们回到会场的时候,早已散会了。亏得司薇他们非得等到我们才去“最后的晚餐”。不过,看到我们同时回来,每个人眼里都多了几分暧昧。我和龙未烈互相看了看对方因剧烈打斗而凌乱的头发和衣服连同身上的尘土,不由得苦笑。
我的表情凝固在夏花冰冷的瞳孔里。心惊地察觉自己太过放纵。为什么?因为,这是最后的机会吗?
还是由龙未烈开口解释。“刚刚隔壁班的山东包子带人来找茬,苏湮出手帮了我的忙。可别乱想。”
“哦——”一片拖长的尾音。
没想到他们所说的“最后的晚餐”,居然是跑到城里最大的ktv开了个大包房疯玩。也难怪,他们本来就不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所以,抽烟喝酒也不足为奇.
可是,我始终不习惯。尽管酒量早已被那些叔伯舅舅们连哄带骗地灌就,但始终不喜欢酒那种苦涩的味道。半醉的司薇似乎打定主意要我陪她“同醉”,一直死命灌我。终于得空溜出这整个群魔乱舞的空间,上洗手间洗了个脸。忽然觉得疲惫,不愿再回太过吵杂的包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努力理清着被酒精弄混乱的头脑。
不知何时身边多了个人。也不说话,就静静地看着我。直到我也看他,才开口:
“你脸红了。”
我摸了摸脸,果然烫手。“我一喝酒就上脸的。”
他很自然地伸手过来抚上我的脸:“果然。”
“喂!”我拍开他的手。“裴皓!”
“咦,你知道是我啊?我还以为你把我当成那家伙了呢。”裴皓吊儿郎当地笑,眼底却有认真的光芒。
“什么那家伙啊?”我声音低沉下去。
“别装傻了,”他很直接地摊开来:
“——你喜欢龙未烈是吧?!”
我怔住。
这么一针见血地,轻易剥开了那层痂,袒露出底下鲜红的新生肉芽。
痛。
“是或不是,关你什么事?!”不习惯出口伤人的我,所能说出的最尖锐的话,也不过如此。
“傻瓜,”裴皓叹息着,伸手过来,抱住我。
我的脸被埋在他的胸膛里,蓝色条纹的t恤图案在眼前模糊成一片昏暗。一时呆住,脑袋一片空白。忘了推开他,也没注意到旁边包厢门开了又关的声音。终于找回神智,用力推开他。
“你干什么?!疯了?!!!!!”我愤愤地,分不清脸上的灼热是因为酒精作用还是别的什么。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两拳呢?”
“不给我一个好解释,我就真的给你两拳!”我磨牙,亮出拳头。
“毕业了,纪念一下啊。再说,抱一下算什么啊,”他朝半敞的包厢门的方向瞟了一眼。我迟疑了一下,也望过去。
“的确,拥抱不算什么。”
比起包厢最中间在众人鬼叫起哄声中肆无忌惮**拥吻的两人来说,还真是小儿科啊。
“我是故意的。”见我没反应,他强调,带点孩子气:“我是故意让他看见的。”
我扫他一眼,破天荒地说了一句脏话:“关我屁事!”
然后转身走掉。
其实脚步还是停顿了一下。
真的,结束了吗?
中考成绩出来了。我和司薇双双考上那所令众踅子削尖脑袋也要挤进去的重点高中,夏花上了职高,裴皓和龙未烈都去了技校。就这样,各奔东西。
就这样子,平淡的结局。夏花和龙未烈因为学校不同,自然而然地分手了。听司薇说起的时候,我的情绪竟然平淡到波澜不起。
早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那么清浅的年纪,那么清浅的情感,本就经不起半点时间与空间的磨练。也许,正因为如此,我才裹足不前。只因为怕必将到来的伤害,才怯懦到不敢承担。
我真是个胆小鬼。
到最后,都只有自己。只剩自己。我不知道我是否避免了伤害。我只知道自己永远都会有遗憾。
因为我永远不会知道,如果,如果我曾经努力过,是否会,有一个不同的结局。
如果,只是如果,而已。
就这样。三年,我单薄的恋情,灰飞烟灭,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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