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保瑞干得很卖力,这当然让摊主喜欢。不过他也注意跟伙计搞好关系,暂时还没有引起谁的反感。象倒洗衣盆里的脏水,从来是两个人干,他却认为自己力大,一人就行。这样一来,有时就会显出别人并不很卖力。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
这天,伙计给保瑞抓的酿皮格外少,醋多得难以下咽。两个伙计不时瞧着保瑞狼狈的吃相。保瑞觉出了什么,没有吱声。韩美娇看到保瑞的样子,以为他让酿皮吃伤了胃,替他买来两个烧饼。他把钱给了她。抓酿皮的伙计韩明明,对另一个伙计说:
“看这个乡棒,十足的肉脑子,干嘛不白要啊。”
保瑞装作没听见。过了一会儿,他把两个烧饼送给两个抓酿皮的伙计,说,你们今后要多指点我哩。韩明明说,咱们这位女摊主,象不象小学课文里那个半夜学鸡叫的老地主?保瑞谨慎地笑笑。后来才知道,韩明明是韩美娇的亲侄子。韩明明把两个烧饼掰开,浇上辣子油,把它们塞进塑料袋里,还给保瑞。
“你一顿吃一碗酿皮,加一个饼子,还不伤胃口。”
“从明天起,我就这么办……你还得多多指点啊。”
第二天,保瑞拿来两枚好石,送给韩明明和另一个伙计。
#
这天傍晚,保瑞来到一家国营饭馆,要了三瓶啤酒。他注意到,如今城里的年轻人都喜欢喝啤酒。这种时尚,正体现着都市的做派。他对白酒也冷淡起来。不过他又认为,城市人对烈酒的惧怕,很可能是身上的雄气不断减弱的信号。他多次注意到依偎在少女少妇身边的一个个弱不禁风的男儿。他们一戴上眼镜,打上领带,就以为很有风度了。而她们也喜欢身边有这样的男人相伴,多半是早就忘了真正的男人是什么样子。不知不觉中,她们倒扮演着男人的角色:粗声粗气,骂骂咧咧,让身边的小男人不知所措。八年前,他就注意到城市的这个新风。他当时把这归咎成是她们疯狂参与了社会化大生产,就是说,体中人为地注入了一管雄激素。但先天的不足,使她们也只能象被阉割的男人。当她们的**在肚子上摇来晃去时,就更象这么回事了。
喝过三瓶,肚子里依然空空荡荡,头脑的感觉也远不及白酒来得美妙。他还想要一瓶。这时,别的顾客在喊服务小姐。
“喊,喊,这些醉鬼,就是不让我消停。”她含恨地。
里面一个角落,传来地雷般的爆炸声。人们全吓呆了。可墙壁并没有倒塌,玻璃也没破碎。原来,是一瓶啤酒爆了。碎玻璃和啤酒沫,喷了那顾客一身。只见他张着嘴,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如一具没上颜色的木头雕塑。斜对面的女人,虽然也吓得不轻,却能关切地说,快瞧瞧身上受伤了没?这男人便赶紧摸摸脸蛋、鼻子、下巴,点头说,都还好。
服务小姐冷冷注视着那边。“一定是又摇瓶子了。”她对出事的男人说,“吃饭手都不老实,那是你老婆身上的肉啊?”
“啤酒瓶不是让人拿的呀?”出了事的男人咕哝说。
“愣摇,又不是你老婆身上的肉嘛。”她说。
“又不是**,我爱给你摇啊?”那男人反击说。
“你这醉鬼,敢耍流氓啊?”她叫道。
“看来你是不想赔我了?”出了事的男人说。
“啥?应该你赔我,还是我赔你?就知道钻小饭馆,有本事去五星级饭店喝金箔酒嘛……咱们这就去工商所讲理?”
出事的男人,愣在那里。他终于想明白了什么,趁服务小姐还没反应过来,便跟小偷似地逃走了。保瑞真想过去揪住这个没出息的男人的脖领子,让他继续跟她辩理。这世界的大钟,永远只朝一个方向转。他想让它来一次逆转。八年前他就发现,这个城市内部有两个等级,一种是在公家的单位里挣工资的,另一种是纯粹生活在民间的。社会的一切领导职务,只能在公家的单位里做事的人中产生。纯粹民间的人,则是永远的被管理者。保瑞想象,刚才那个被啤酒瓶炸伤的男人,肯定是生活在民间的小市民。所以她才敢对他这样。她是国营职工,工商税务公安无疑会向着她的,或者不如说,向着她的单位。她是怎样成为国营职工的呢?八成是通过顶替。父母退休,孩子接班。八年前,就使用这个办法。红头文件规定了各种细则,很象古代的世袭制。
保瑞的理想竟然是成为民间的市民,一个如韩美娇那样的有钱人。他的理想似乎遭到很大的羞辱。可他很快想明白了,他这个乡下人还是不要胡思乱想。民间市民?甭想。农村户口永远别想转为城市户口。你能成为准民间市民,就不错了。关键还得有钱。韩美娇哪怕只是准市民,因为有钱,就可以买大房子,生活质量完全可以跟机关里的处长、局长相媲美。这不是很实际的活法?而且他已经嗅到了未来的气息,就是当这些准市民和民间市民的资产越来越多,就有可能赢得一点点身份。
#
保瑞仰在电镀椅上,疲倦而悠闲地望着窗外的街景。他用劳动的报酬,换得了在城里的第一次享受。只要努力,他迟早会跟城里的许多人变得一样。他在昏昏沉沉中想,侯家堡的人看到他此时的样子,会羡慕死的。当全村人还光着屁股,他这个穿上帆布裤衩的人,便是多么潇洒。可他就象大海中的破竹筏子,随时面临危险。只要公安或值勤人员一声吼,他就得滚出候车大厅,从此露宿街头。使他还不至太绝望的,是现在离冬天还早。
睁开眼睛,看到餐桌上扔着他的介绍信,记事本,和记着东西的纸片。他的脑子一震。摸摸衬衣口袋,八十块钱不翼而飞。
“是个男人,用夹子……”服务小姐慌乱地比划。
保瑞的酒劲已经过去。他站在广场的一角,不住地叹息,用拳头敲打胸脯,内心对服务小姐充满恼怒。她在小偷面前如同绵羊,刚才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哦,这就是她们。可他的财产和人身安全,她跟餐厅都有责任保护。在侯家堡,客人要是在主家出了这种事,会被全村视为不可原谅的罪错,会使主家三代烙记于心。他想去讽刺她一番,甚至让她赔一半钱。最后却想,连市民都不敢跟这个单位计较,你有什么资格?要是她知道了你每天在哪里睡觉,她的领导一个电话打到派出所或火车站,你还不得夹着尾巴滚蛋。可他又实在不甘心。他的精神支柱就这一笔钱呀,它是他在城里的最大保障呀。他就又把胸脯捶了几下。
广场的另一边,一盏警灯在暮色中发出耀眼的红光。那是车站派出所驻地。他稍稍犹豫一下,就朝那里奔去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警察仰靠在椅子上,正打瞌睡。
“我的钱被偷了,八十块呀——”保瑞嚷道。
“你不会是……喝醉了吧?”警察瞪着保瑞,“你是干什么的?”随着这一声问,似乎有一股酒气飘过来。
保瑞一怔。他称自己是要饭的。
“要饭的身上会有八十块钱?”警察冷笑道。酿皮摊主程福荣,已经来过他这里。他只是远远瞥了一眼,就认定大个子不是逃犯。“快说,你到底是干啥的?”他拍了一下桌子。
(https://www.tbxsvv.cc/html/37/37130/9518057.html)
1秒记住官术网网:www.tbxsw.com.tbxsvv.cc.tbxsvv.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