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太阳很早就出来了。天气越发炎热，但还没有到酷热的时候，6月份，
大家都喊好热啊好热啊，喊到了7，8月份最热的时候，反而不喊了，也许是喊
累了吧。
杨忆在学校车站等车开，20分钟一班；从学校到市区的直达公交，只有这一
路车，601路，空调车，车票2元。当然也可以到马路上坐私营中巴，但是售价
3元，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才早上7：30，人就已经很多了，有些人在学校里玩
厌了，就去市区玩；还有些人跟杨忆一样，去兼职上班，职业多种多样：一般男
生多为发传单，有技术的搞点技术活，长的可以的女生促销，门迎，成绩不错的
家教。杨忆成绩很好，以前也干过，但是他不是很喜欢。
学校门口有人拍照，那里有小平同志亲笔题写的校名，据说全国仅此一家，
别无分店。大一刚来的时候，他们全班同学也都乐此不疲地拍过，一年后李青根
据照片推导出了一件事情："为什么班上柳月同学胸部越来越见伟大呢？经过一
年时间坚持不懈的研究，今天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呢？"大家全都停下手上
的事情问。
李青也不说话，他只叫大家来看班级纪念册上柳月同学在校门口的照片。只
见她笑意隐隐地站在那里，身后是两个金色的大字：波大！波前面和大后面的字
都没有入镜头。于是大家恍然大悟，连称原来如此，此事后来广泛地传开了，校
门口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据说经常有外校女同学不远数十里慕名而来！
车子开动，30分钟后进市区，杨忆在东门口电脑市场停下。这里共三层，卖
pc整机，配件，软件（几张正版+无数盗版）的摊位密密麻麻，拥挤不堪，叫卖
声，呼喊声，笑声，搬箱子的声音随处传来。上到二楼，右手边第二间"甬微"
就是他上班地儿，老板是上几届的一个师兄陶，两年前辞职贷款开了这家铺子，
他热血沸腾，时刻不忘记"打出自己的品牌，作中国的戴尔"，两年过去了，他
当然没有成为戴尔，也没有成为陶尔，但总算赚了些钱，于是他更加野心勃勃了。
其实杨忆很明白，为什么陶的生意不错，而且总是招他们计算机系的人来做长期
兼职。有时，甚至招几个外系的除了扫雷完全不懂的硬件软件的人来做个短工，
这正是他的聪明之处：这样一来，等于在稳定了一茬茬计算机系同学的客源同时，
又适时扩展了其他专业学生的客源。还有非常重要的一点是，他并不满足于仅仅
出售硬件，同时他建立了比较好的回馈服务机制，向一些初级用户提供分等级的
软件硬件上门维护收费服务，在回头客和连带客源上已经取得了很不错的效果，
可以说正是这一招，使得"甬微"在硬件利润越来越不如前的情况下依然保持了
不错的情势。
杨忆在这里已经干了很长时间了，从大一下学期的某一天开始吧，这也是他
独自打的第一份工。那时刚开学不久，交了学费后杨忆几乎身无分文，他一个人
来到这里，四处徘徊，想着怎么开口求职。一开始他总是羞怯得鼓不起勇气，好
不容易下定决心凑上前去了，老板低低的一句"这位同学要什么样的片子？我这
里应有尽有的"就把他给吓退了-好像自己真的是来找毛片的一样。一整个上午
很快就过去了，他竟然连话都没有说出口，中午肚子饿了，他用口袋里最后的一
个硬币买了两个包子跑到附近的江厦公园吃，那里有免费供应的凉开水。他坐在
石凳上边吃边沉思，以前在家为了筹学费也跟妈妈一起出去干过活，比如镇上的
工地，到林场背木头，那时有妈妈领着，虽然身体上很劳累，但是看起来很自然，
没有什么精神上的顾虑，现在自己是怎么了，怎么能这么无能？他知道自己已经
无可逃避，假如不干活，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没有饭吃。杨忆吃完了包子，走回电
脑市场，他终于开了口，问老板需不需要人帮忙，告诉老板他会干些什么，问老
板能不能预支数百元生活费。很自然地，他遭受了无数的拒绝：有些地方不需要
人，有些地方需要人但兼职不能预支工钱，还有些地方根本不信任他。那一刻他
感觉异常绝望，感到自己彻彻底底的卑微，他呆呆地走在铺位之间，几乎彻底地
丧失了勇气，他甚至走到了门边，几乎想跑出去算了，但是他总算又折回去，从
另一边开始问起……终于有一家"甬微"答应了他的要求，铺子极小，只有老板
一个人，看样子比他大不了几岁。陶说：我的店现在很小，很卑微，没有谁知道，
但是我相信通过努力，一定可以成长起来的。
现在杨忆的脸皮已经很厚了，他习惯了跟客户，跟老板讨价还价，习惯了举
一块家教牌子在学校三角地带，在市区广场，在红绿灯前面无表情地把传单塞给
经过的每一个人……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人首先必须生存，有饭吃，有衣服穿，
有地方住，才能活下去，才能有其他追求，比如文化艺术，比如谈情说爱，这样
的话硬生生的，却是永恒的真理。
上午杨忆并不是很忙，他给两位顾客装配了机器后，有了点空闲时间，开始
和另一位同事秦一起鼓捣朱颜的硬盘。他对这个不是太熟悉，但是秦很有经验，
检查后发现硬盘针接口坏得比较严重，假如继续使用的话，该硬盘随时都可能突
然牺牲。幸运的是，上面的数据没有遭到什么大的破坏，杨忆赶紧小心翼翼地把
它们拷贝到一张新硬盘上。然后给朱颜打电话，寝室里没人，只好再拨她手机，
杨忆告诉她硬盘的情形，建议她马上换新硬盘，钱他可以先跟老板说缓一下，朱
颜答应了，并衷心地感谢他为她保卫了数据。杨忆笑笑，告诉她如果情况再严重
一点点，那上帝也保卫不了。她那边好像挺闹的，杨忆不由问她在干吗？朱颜说
我们好几个人在录歌呢！杨忆哦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由于没什么其他事情，
秦也一直在边上，他笑着打趣杨忆："这姑娘是谁啊，声音这么甜？你女朋友啊？
""哪里啊？我自己都养不活，还女朋友！！？？一个同学罢了，偌，我就是给
她换的。"杨忆指指硬盘。
"你就承认了吧！"秦哈哈笑开了："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积极呢，打电话
的时候笑得那么肉麻，说真的我还从来没看到你这样子过。""很肉麻？真的吗？
"杨忆呵呵一笑："看来我没有什么障碍嘛，经历坎坷后依然花痴如故，很好嘛，
那今天中午你请我客，庆祝一下！""去死，这样的话也就你能说的出来"秦恨
恨地走开了，装作很生气的样子。
中午他出去，在一家很小，但是还算干净的快餐店吃饭，考虑到下午可能被
派外出上门服务，杨忆要了块稍大的肉排，一顿饭共花5块钱，比平时多一块，
比最忙的那段时间少一块，最忙的时候他还会再要一只荷包蛋。没有体力干不成
任何事情，虽然手头一直紧张，他也不会忘记杰克。伦敦笔下的<一块牛排>，
那个智勇双全的老拳手为了一家人的生计重返拳台，为了获胜他拼尽全力，但还
是被击败了，他曾经有过好几个获胜的机会，但就是因为没有钱买一块牛排维持
体力作致命一击……杨忆记得第一次读到那个老拳手倒在地上喘气，不知道回家
如何去面对饥饿的一家人的时候，眼泪几乎夺眶而出，心里涌起了无尽的酸楚，
就好像是他的父亲或者他自己倒在那里一样！
吃完饭，杨忆在附近逛了一会儿，穿过弄堂就是银泰，二百，中山路上密密
麻麻的时装专卖店，外国的范思哲，皮尔卡丹，ports，本土的杉杉，younger，
罗蒙等等，广场四周的中外美食店林立，比较起来kfc，麦当劳算相对便宜的了，
他从来没敢进去过。这个城市流淌着各种各样的**和激情，以及敢于冒险的血
液，耸天的高楼，华美的服饰，街头的巨幅广告，亮丽的新款车，车旁的美女，
无一不是淋漓尽致地体现了现代人对物质追求的无尽的疯狂。每一个移民进入城
市开始，一场长久的战争就等待着他了，他必须战胜内心的巨大恐惧，忍受凄惶
不堪的漫长岁月，让自己不再苍白无力，让自己脱胎换骨。
是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大多数人经历苦痛终于融入这个商业社会，这是否令人欣慰呢？他们也许永
远忘记了少年时的梦，彻底离开了书本，诗歌或者音乐！还是忘记吧，有人说：
一个人烦恼太多，就是因为记性太好，总是不能忘记应该忘记的那些事情。
……
下午，杨忆果然被外派到海署一个小区，干到17：00，才回来，带上朱颜的
新旧硬盘和发票，坐601路回到学校。正是晚饭时间，他直接去食堂，碰见了王
祺，和他一起吃过，在操场逛了一圈，天色渐渐暗下来。王祺问他昨晚怎么那么
早就睡着了，也不介绍下"出台"战果。失败，非常之失败，杨忆笑着说，想干
的事情一件也没干成！王祺安慰了他几句，说是回寝室练游戏去了，走出一箭地，
杨忆大声对他说：对了，等会晚上我还去锦绣网吧，如果那个‘蓝蓝‘过来了，
给你打电话。王祺走后，杨忆进路边电话亭给朱颜寝室打了个电话，没人接，拨
她手机，好像是通的，但是没人接；想了想，给张艳寝室拨了一个，她也不在，
说是跟男朋友出去玩了。杨忆这才突然想起，今天是星期六，再过三个礼拜就是
期末考试了，现在正是考试前夕最后的疯狂啊，有多少人会闷在寝室呢！？杨忆
觉得有些郁闷：怎么回事啊？她自己硬盘坏了，倒好像没事人一样漠不关心；倒
是自己电话打来打去的，找人找来找去的，简直岂有此理嘛！
他回到寝室，王祺竟然不在，这小子不是说要练游戏的嘛！？再次拨朱颜的
电话，占线。真倒霉！
屋里一个人也没有，显得百无聊赖，要做的事情当然有很多，比如那个hisoA
项目，迟早是要动手的，但是现在没有半点心情。杨忆瞄瞄那个新硬盘，心念一
动，他马上动起手来：打开李青电脑的机箱，把朱颜的那块硬盘也挂上去，开机，
设置cmos，启动，然后搜索朱颜那块硬盘的驱动器，主要是*.jpg图像文件，*.mp3，
*.wav音频文件，*.wmv，*.rm视频文件，结果收获颇大，不仅找到了朱颜的几
张靓照，几十首歌曲录音，还有几段视频文件。他把这些东西统统拷贝到李青硬
盘上，放在了一个很深的目录里。欣赏了一会儿靓照-毫无疑问，她非常的上镜，
然后打开了一个视频文件，原来录的是上次学校歌手大赛的，还有一段好像是朱
颜的生日party的情景，画面上还显示着日期：1999年11月6日。
杨忆大致过了一遍那些东西，再次给她电话，还是没人接。但是不打又不行，
自己明天还要去上班呢！
经过不懈的努力，朱颜的电话终于接了，杨忆本来是窝了一点小小的郁闷之
火的，一听到她娇柔的声音，好像又全都没有了。原来她去活动中心舞厅跳舞去
了，张艳拉，老唐拉，都在那，连苏晓雯也在，刚才她手机调成了震动的，音乐
声音太大，人又在跳舞，根本没感觉到。杨忆提出马上过去给她换上硬盘。
"现在还很早啊！要不你也过来玩玩吧？"她跳舞之后，有点娇喘吁吁。
"我不比你们年轻人了，骨头一晃就会散架"杨忆笑道："你不要转移话题
了，我是找你拿钱的，你逃不掉的！""哼，又装老！谁转移话题了，走就走嘛！
这样也好，明天我要回家休息的。"原来她是本地人，怪不得说话总有点嚣张的
样子！
他们约好在活动中心楼下接头。杨忆到那边时，朱颜刚好从楼梯上走下来，
她身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位年轻人。天完全黑了，杨忆站在路灯旁的树阴下，提着
装硬盘的塑料袋，静静地看朱颜背着书包走出来，挥手与他们告别。其中有一位
好像有一点面熟，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了，另外一位好像从没见过。看上去他们
两位都衣着时尚，身形挺拔，长相不错。不由得不让人联想不断：他们是谁？看
起来很熟悉的样子，应该是在追她喽！？他们整个晚上都很开心地在一起吗？洋
溢的目光聚在他们身上出了神，没注意到朱颜已经走到跟前了。
"喂，你看什么看？没见过帅锅啊！"朱颜夸张地笑起来："哦，原来你喜
欢帅锅啊，难怪看也不看我一眼，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啊！""什么呀！我才
不是玻璃呢"杨忆急忙分辨。
"你不用解释了"朱颜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这也没什么嘛，我是很理解，
很理解的。""好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原来姑娘是姑苏慕容门下。失敬失
敬！"杨忆也笑了。
他们一起往9号楼过去。她就在身旁，漂亮，健康，开朗，风趣，幽默（这
一点尤其不容易），像小白杨一样亭亭玉立，使他自形惭秽。他知道自己太普通
了，身高1.75米，清瘦，体重不足60公斤，也没有出众的相貌，比不上刚才那两
个人中的任何一个。走在路上不会有任何人多看他一眼，假如不是因为老乡张艳
的关系，他们也绝不会认识。她走在身边，身体离得这么近，心却又这么远。他
想着这些，默默地走着，神情逐渐显得落寞。这是他们第一次并肩走在一起，也
许也是最后一次吧，杨忆突然希望这段路越长越好，可以永远这样默默地走下去。
"你放心吧，阴沉着脸给谁看哪？我又没说不给钱了！"朱颜好像忍了好久，
终于忍不住又笑了。
杨忆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像话，向她道歉："对不起啊，今天我心情不太好，
可能影响你们在那边玩了！抱歉啊！""干吗要道歉啊！？莫名其妙，怎么说也
是我麻烦你嘛，应该感谢你才对！""不用不用，我只不过顺便而已，再说你上
午已经谢过我了！""你怎么了？你不是向来挺能说的吗！？今天有点不对劲，
表现很失常嘛。""抱歉抱歉，头有点儿晕。不过没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今天会那么紧张，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镇静和锐利，像一个傻不拉叽的小孩一样，
表现让任何人都失望。
他跟随朱颜进了9号楼，上三楼，进309，飞快地换好了硬盘，随便检查了
下系统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数据也都在。朱颜给他钱，他把发票给她。然后他
头也不回地，飞快下楼离开。本来在他的计划中，会把他的一串钥匙忘在她的机
箱里，以便于创造下一次见面的理由，然后他将发挥自己的智力，再下一次，再
下一次……这些事情他以前没怎么干过，不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些
事情难不倒他。
但是现在他失去了这种心情，心里被一种莫名的空虚和难受占据着，只想快
点逃开。多么矛盾啊，前一刻不停地打电话要见她，后一刻见到了却想逃走！
杨忆来到锦绣网吧，果然见到了那个‘蓝蓝‘，他打了个电话给王祺。王祺
很快就到了，杨忆也不想问他刚才死哪儿去了，也不想去看王祺和蓝蓝，他顾不
上别人的事情了，从网吧出来，他走到路上，深呼吸，在一个水龙头下洗了把脸，
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他终于稍微安静下来，清楚地分析了自己刚才的一系列的
莫名其妙的举动，那是多么**裸的嫉妒啊，以及突然丧失自信后巨大的失落感，
多么可笑的情绪！鄙视刚才的自己吧。他跳起来，拍拍屁股，细心摘去手臂上的
碎草，感到自己似乎已经抛弃了那卑微的虚幻的情感，然后他走回寝室。寝室里
还是空荡荡的，杨忆打开电脑，玩了会儿游戏，然后打开那个叫‘zy‘的目录，开
始听她翻唱的或者原创的歌，她确实让人惊讶，模仿王菲的声音到了可以乱真的
地步，此外，她非常全面，从bealtes的艺术摇滚，到欧美蓝调曲风，乡村音乐，
中国民歌，甚至戏曲都有广泛的涉猎和演绎，还具备了一定的原创能力。而且她
还如此年轻，她的声音听着有点天然的冷，明快和淡淡的忧郁交织，就那样轻而
易举地占据你的心。
杨忆一首首听下来，觉得对她的了解加深了很多。
他关掉电脑和灯，上床。在黑暗中，他逐渐为自己的肤浅感到羞愧。他很快
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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