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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周丞相,在大将军帐内,和大将军只说不过一会的话,见其事多,不敢聒噪,只得匆匆的献了皮箱,亲自开看,皆是满满的足色白银在内,又极口的称赞媚娘如何标致,如何连故天子也曾动心,那大将军听了,眉开眼笑,丞相知是说对了,忙拍胸打肚,赌咒发誓,承应立即送来。谁料陆管家一去,许久不见踪迹,丞相心里焦躁,想道必是李夫人等不知好歹,将媚娘打扮个没完没了,延误时刻。坐在帐外,眼见别人,送金银的也有,送珠宝的也有,送美人的也有,大将军皆照单全收,不落一件,礼重的,都好生接待,那礼稍微轻些的,便不给好脸色,命去一边候着。又传出人名单子,说是今日不来拜见的,以及那来拜却没有金银报效的,都要预备刑具,横加拷掠。
眼见天色已黑,这周丞相等待不及,便陪个笑脸,袖中摸出些银子,问那看守的兵丁告假,说是回家催促送大将军的礼。兵丁收了银子,却不吐口准假,只斜着眼睛,看丞相腰里。丞相也顺其眼光一看,立即醒悟。原来丞相富贵惯了的人,今日虽青衣小帽,那腰带,却是镶金嵌翠,价值连城。忙解下来,双手捧上,那兵丁方许回家,又打恭作揖,要求着寻了骑的骡子,代步回去,这兵丁再也不理,只得徒步,奔营门而来。
不料才出营门,便见一女人,披头散发,在那里啼哭叫喊,众兵丁驱赶不去。见其穿着,虽撕扯的破烂,也看得出绝非寻常百姓,听其语声,却甚熟悉。不由驻足观看。那女人,猛盯一眼,认出丞相,竟扑过来,跪在跟前,抱住腿痛哭,口中叫道:“周老爷救命!”
丞相心中苦笑,想到我的性命还没人去救,我哪里有心思管别人性命。未等答应,那女人在膝下扬头,丞相看见脸孔,也是一吓。原来这女人不是别人,竟是那日掠了媚娘进丞相府的张将军的夫人孙氏。
孙夫人抱住丞相,不肯松手。丞相没法,只得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孙夫人哭道:“求老爷说情,讨还我亡人的尸骨!”
周丞相:“你说甚的?难道张将军出事了?前日还见他好好的么!”
孙夫人:“那天城破,是他不听我劝,非要去杀贼人,不料被捉住,又不肯投降,活活砍死了,尸首还在这大营里,这兵不教人领去掩埋,可教我怎么办!老天,老天!周老爷看在老天份上,给这里大将军说一句,教亡人入土罢!”原来这孙夫人毕竟女流,以为周丞相在旧朝势大,在这新朝,必定也手眼通天。
周丞相听了,拿手扶起孙夫人,苦着脸道:“夫人休讲,你看我这模样,可像是说的进话去的么?”
孙夫人见丞相好好的扶她,便以为肯帮忙,不料却是这话,失望无比,复又坐倒,哭天哭地起来。营门几个兵丁,只看热闹,不来管她。丞相甩了这纠缠,忙急走躲远而去,迎面见一高头大骡子,威风而来,那骑在上面的人,哈哈大笑,也不下骑攀谈,对丞相只一拱手,道:“老相爷,请了!”径自进营门去了。
周丞相认得此人,乃是一闲吏,官职不大不小,其缺不肥不瘦。此时见了,忽想起,与众人同来的时候,隐约听说这人是最早开门磕头,合家归顺新朝,劝进表都递了上去的。叹一口气,不再多想,脚下忙乱,恨不得一步赶到自家府里。走至好远,那孙夫人的哭声,还在耳边,缭绕不散。
一路只见街上兵丁,黑地里抢钱拉人,处处哭闹,混乱不堪,心中才忽然想起太平日子的好处。好不容易捱到相府,砸那大门,许久,才有老苍头战战兢兢,在内问清楚了是丞相老爷回家,方将门开一条缝,放丞相进去,随即又搬大石头,将门死死顶住,以为可拒敌兵。
丞相直奔后堂,要问李夫人,这媚娘怎么还不动身。须臾来至内室,只见静悄悄地,就如废弃旧宅一般,只有鬼气,却无人气。已是累得不行,略止步喘口气,方高叫:“人呢?”
这一叫,李夫人内室吱呀一声门开了,菊花扶了夫人,又哭又笑,迎将出来。丞相见夫人无恙,转怕为怒,道:“哭什么,媚娘可送去没有?”
李夫人将丞相扶入,与他茶汤,又叫拿点心吃:“去了这大半日,早饿了罢?媚娘已经去过多时了,老爷不曾看见?”
丞相也不喝茶,也不吃东西,只盯着夫人问:“媚娘送去没有?”
夫人:“早送去了,是陆管家送去的!这菊花丫头也跟着。”
丞相:“陆管家呢?”
夫人和菊花你看我,我看你,都道:“不是在那里伺候老爷么?”
丞相焦急,向菊花:“你跟着的?你跟着送到了哪里?”
夫人:“菊花并没到那里,半路就回来了,是陆管家送到的。”
丞相见他们分说不清,怒得拍案而起,道:“陆管家将人送到哪里去了!”
这菊花丫头本来愚钝,此刻却突然开窍,道:“老爷,太太!媚娘小姐,有几句话,教我只说给老爷听。”
丞相:“什么话!”夫人:“你这丫头,怎么藏着掖着,现在才想起来!”
菊花:“小姐说了,只说与老爷么!不见老爷,我都想不起来。”
丞相:“快讲!”
菊花:“小姐说,有句话要对老爷说明。二十年前,老爷进山打猎,遇见一个捉两只狐狸的猎户。小姐说,她就是那猎户的亲生女儿。”此话并不繁难,菊花一说便了,真个口舌清楚,不停不顿。
李夫人听了诧异,心想这等没要紧的话,说它何用。丞相听见,却是恍然大悟,却还抱三分企图,命:“快派人去,大街小巷,仔细搜寻,看那媚娘逃到何处去了!”
李夫人:“这媚娘,你我待她极好,她又说了舍身报答,怎会逃走?若要逃走,陆管家如何答应?她一个女孩儿家,能逃到哪里去。”还是不信。
丞相怒道:“你可知人心多坏?皇上宠的大太监,还献了城门,我的家奴,难道你保得住他忠心?快说,家里的金珠宝贝,去了多少?”
李夫人听了,五雷轰顶一样,道:“家里的东西,全是那陆管家和媚娘带了去了,就连金子,都未曾留,只留了几千银子度日用的。”
丞相怒道:“贱人!你平日持家,是这等乱丢东西么?既然舍得金银出去,为何不亲自押送了去,却杵在这屋子里等死?”泪流满面。
李夫人错愕,呆呆看着丞相,见他一怒至此,天塌地陷一般,方醒悟,此番是连性命根本,都丢了。开口要解释,却张了嘴说不出话来,猛一头晕,脚下站立不住,往后仰面便倒。丞相怒中,也不去扶,菊花一个丫头,哪里搀扶得住,一把拉不住,便摔倒在地。菊花哪里见过这个,顿时慌了,伸手一探胸口,也不知该摸哪里,竟是全没心跳,怕得哭道:“太太死了!”
丞相见夫人摔倒,其怒稍减,犹自恨恨,却又不甘心就如此,心里寻思保身的法子,忽想起,五姨娘范氏,心眼最多,颇有积蓄,或许还有金银留下,可以要她拿出,去贿赂那大将军。忙奔那范姨娘的房子来。此时天色黑暗,悲风不止,满城的百姓哭声,隐隐约约,忽大忽小,夹杂狗叫马嘶,传入相府来。李夫人这里,菊花一哭,听见的颇为不少,大小丫头,凡在的,都跑过来,围绕哀哭,却无一个去查看李夫人是否真死。
范姨娘的屋子,在李夫人正室后不远,有回廊相连,来去甚是方便。丞相耳中听着各种哭声,脚下急走,便往后面来。谁想这范姨娘房子,乌黑一片,也不点灯,也不点蜡,也没人相迎,丞相便当又是和李夫人斗气了,便叫:“人呢?”一头撞进去,骂:“怎么不点灯!”没半个人答应,方知范姨娘不在,又看不见,只得摸着出来。谁料一转身,便有两只脚,迎面踹在脸上。
原来那范姨娘被李夫人手下仆人凌逼自缢,又不许解下尸首,此刻还吊在屋中。丞相乱摸,不巧撞上了。还以为是谁暗算,忙大叫:“有刺客!”将身往下一缩,免得再中刀枪。不想这一击之后,再没动静,才知不是刺客。强按住心跳,睁眼看时,慢慢的看清乃是一个人的身影,吊在半空,双脚犹晃,大骇,问:“谁?”
哪里有人答应,只半空中一双脚越晃越慢,前面丫头们哭喊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响。无奈,只得摸索到火石,点着蜡烛,只见范姨娘一张死脸,高高在上,伸舌瞪眼,俯视丞相,乱发下更显狰狞可怖,猛想起早晨夫妻两个说的话,李夫人有治这范姨娘之意,自己只顾思虑如何安排媚娘的事,就没驳她,不料李夫人错以为默许,竟动手处置这范姨娘,下手之狠之快,都是料不到的,不禁心中寒冷,想这女人之心,都是天下最为歹毒,李夫人出身豪门,犹自如此,那媚娘,本是江湖中的野人,自己待她虽好,要改了她天生秉性,叫她知恩图报,真真乃是痴心妄想!一头寻思,一面将手中灯火,照遍屋子,只见满地狼藉,所有箱子柜子,没有哪件是锁着的,内中或空空如也,或只有些破旧衣衫,心知是财务尽去,不必找了。将头摇了一摇,也不去管那死人尸身,径直手持烛火,便往前面来。
相府规矩,凡是有上等人故去,必要全府举哀,丞相之母,三年前方才死去,这规矩,家中众人都还记得,因此李夫人那里一哭,合府的人,都知道太太死了,立即大声哭嚎,其声震天,传于街巷,惊得百姓侧耳,都道是周丞相死了。有那一等人,便猜是丞相见国破君亡,将身殉主,不由得口中赞叹一声“忠臣”。
丞相走至李夫人内室,觉全身骨软如懈,没半点力气。看夫人,仍是躺在地上,没人张罗移动,冯姨娘和众丫头围绕傻哭,那管事的管家、仆妇,却一个不见。想起陆管家种种干练的好处,又想起媚娘被他拐了去,心中百感交集,对李夫人又顿起怜惜,摸其口鼻,尚有呼吸,命拿热水来灌。众丫头止哭,忙寻热水去了。相府甚大,别处的哭声,还是盈耳,也没人去传言休哭,只好待那些人哭的累了,自己止住。
待救醒夫人,已是半夜。要检点家中财物,便命寻几个管家前来。丫头们答应着去了,却一个也寻不来,不仅管家不见,连伺候管家的家人,也踪迹全无。又报说那住的屋子里都干干净净,知是卷了细软走了。无奈,只得检点夫人私房,便唤夫人的丫头。兰花桂花,早就死了,便叫莲花、梅花两个,也是遍寻不见。慌得李夫人挣扎着,亲自去看私房所在,却是只剩下些不值钱的东西,箱笼等等,都猫抓狗刨似的,凌乱不堪。李夫人长叹一声,去睡床上躺下,合了两眼,再不说话。
丞相无奈,轰走众人,单留冯姨娘,与夫人彻夜商议,哪里还有皮衣若干,哪里还有绸缎若干,折合多少银子,若折合金子,又是多少。直商议到天明,还是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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