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七、鬼戏
才到戏场,菲儿就从我背上跳了下来,回头挽着我的胳膊,亲了我一下。
冯老爹站在戏台边正往这边张望,看我们到了,马上赶过来,笑着说:“还好没错过开头。”接着伸手冲前头一指,“喏,给你们留了两个好位子,就在第一排正中,你四舅旁边。”
我说:“谢谢冯老爹了!”
然后我拉着菲儿,猫着腰来到戏台子正下方,对四舅点点头,坐到自己的位子上。
看来鬼戏在这边真的很受欢迎,虽然舞台灯光相当简陋,但几乎全村老幼都到了场。不仅如此,大家似乎都有了默契,很少大声说话,都屏着呼吸等待开始。有些虔诚的老人更是双手合十,嘴里开始喃喃自语,只是不知在拜哪路神仙。
我低声对四舅说:“四舅,我刚才在路上早就听到了唢呐声,怎么吹了这么久还没开始呢?”
四舅笑了笑,对我说:“别急嘛,虽然鬼戏是最近才开始流行起来的,但好像很有些渊源,整个戏是按照一定的程序走的。现在才刚开始,按照他们的说法,开头要吹小半个时辰唢呐,为‘引鬼’。”
菲儿吐吐舌头:“哇,还挺玄的。”
大姨父就坐我们后面,这时候也裹了裹羽绒服,凑过来说:“耐心等吧,整出鬼戏时间不短,但绝等不会让你无聊,保证饱眼福!”
现场除了唢呐声,一片安静。我和菲儿不再多说,但好奇心却越来越强。
吹唢呐的正是白天我们看到的那个年轻男人。只见他背对我们面冲池塘站立,正摇头晃脑地吹着,看起来相当投入。声音从唢呐中奔出来,瞬间朝四方发散开去,时而像妇人的号哭,时而像少女的低笑。曲调虚虚实实,高低不平,有时忽然一个拔高,却像是把人心都要扯出来般。
那个年轻女子正对观众,作花旦打扮,头上遮了一片红绸,一动不动地立在戏台正中。风从池塘里吹过来,抚弄着她的衣角裙边,竟有一种飘然的感觉。
长眉老头扮作个老生,在戏台后侧拿着步子来回走,偶尔停下来小心地踩一下,好像同时在对搭成戏台的凳子作最后的检查。
我没看到那个穿黑西装的中年男人,四下张望,惊讶地发现他竟然远远站在一边,脸上挂笑,对着空气一次又一次地鞠躬。
打量过后,没有找到下午看见的那个女孩。我心里暗自发笑,看来真的像菲儿说的,酒量太浅,眼睛花得厉害了。
今晚温度降得厉害,在电灯照耀下,我用肉眼都看到池塘里在一点点结冰。远处的雾气越来越浓,一缕一缕从望不到边的黑暗中透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黑西装走到台边,对长眉老头点了点头,然后走到台后坐下,抄起一张小锣和一面小鼓。
长眉老头踱到台前,只听唢呐声嘎然而止,然后一声锣响,老头发出清朗的声音:“娘——啊——子!”
原来戏里老头和这年轻女子竟然是一对夫妻!
老头唱道:“三年来与娇妻情深意长,老汉我自知该有福同享;哪料得娘子忽然一觉不醒,病入膏肓,竟撇下我这老汉,先把那身亡!”
女子伸出手来舞了个云袖,在红绸下唱道:“三年夫妻之情,贱妾我如何敢忘?只怨那老天不公,总教有情人悔断肠!”
两人在台上一来一往,对话通俗易懂,词儿也说得非常清晰。随着戏的深入,故事渐渐明白起来:一个老汉偶然和一个年轻女子结为夫妻,婚后生活很幸福。有一天女子不幸患病去世,老汉思妻深切,每晚吹奏妻子最爱的那段乐曲,希望能唤回妻子的魂魄。一夜,老汉终于来到黄泉,见到了死去的妻子,两人一起回忆过去的美好。
戏到**,老汉一把鼻涕一把泪,哽咽道:“只盼娘子能常临家陪我老汉,只盼娘子能灵魄还阳,身体重新活转,咱夫妻人鬼不分,生死不离!”
临近午夜,戏台下已经霜气大起,整个台子笼罩在一阵白色薄幕中。池塘边的老槐树突然枝丫作响,一阵风吹过,戏台的红布边角抖动不停,罩在女子头上的红绸刷的一下飞到了半空中。
唢呐声尖锐地响起,鼓声大作。
“相公啊,再别说阳间千世好,天不容你我夫妻百岁恩!”只见那女子脸色惨白,双眼含泪,张嘴凄然一笑,尖声唱道,
“汝命萧杀,不若与汝共赴往生!”
八、桂姐
菲儿悄悄对我说:“戏词本来都挺好的,怎么听着这句话有点别扭呢……”我没有回答她,只感觉冷汗从背上冒出来,顺着脊梁骨往下滑。
老汉在台上左右踱步,表情犹豫,就在这时,他忽然盯着女子,惊声道:“娘子,你、你身畔这些是什么?”
女子泪水涟涟,道:“那阴朝地府知你我私会,派众小鬼来捉拿奴家了!”只见她双臂缓缓展开,一团黑影从腰间钻过,缠绕旋转不停。老汉“啊呀”一声,跌落台下。
那女子就在戏台中央,被迫跟着黑影转动。刚开始还只是慢慢来回,到后来竟越来越快,连脸的轮廓都看不清了。一双云袖转成了白环,头发也散开来,遮在脸面和脖子上。
唢呐声越来越响,越来越高,仿佛催促着黑影。女子衣裙飘舞,双脚渐渐离开了台面。
我们瞠目结舌看着这离奇的场景。不知什么时候,唢呐声嘎然停止,现场变得一片静瑟,只有风声呼啸着从耳旁刮过。整个戏台的白雾被女子扯引着,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她旋转的影子不时发出绝望的抽泣。
“倏!”
刹那间,风声嘎然而止。女子也莫名消失了,台上空无一人。
我和菲儿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盯着空空如也的戏台发愣。只一会儿,风声又起,迎面刮到我们脸上,吹得观众们的衣服猎猎作响,我们不由得浑身都紧绷起来。
那女子瞬间又重出现在戏台左侧。只见她仍然在旋转,但速度比刚才快了好多!环绕腰间的黑影由一团变成了好几团,几乎裹着女子全身,逼迫着她发疯般狂转。
就这样,女子隔断时间就消失一次,不一会儿又会在不同的地方出现。我们看着这奇景,眼花缭乱。
风到后来已经不停,反倒越刮越大,池塘边的老槐树在大风中巍巍发抖,不时有几根干枯的枝叶崩断,发出“咔咔”的声音。没多久,戏台后方的冰面传来闷闷崩裂的声音,寒气由冰面的空隙透上来,让本来已经很冷的空气中又增加了几分寒意。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好像有几团黑影从池塘冰面的缝隙中窜出来,加入了之前的黑影,在舞台前部形成人形的轮廓。女子在轮廓中双臂完全展开,左脚尖抬起到右腿膝盖处,旋转中形成了手腿一大一小两个圆环。
白色的雾气渐渐扩散到观众席间,我坐在第一排,忍不住瑟瑟发抖,紧咬牙关。
突然,我们感觉身后观众中一片骚动。只听见一声凄厉的叫喊传来:“我的儿啊,别打我儿子!”
我回头一看,发现是桂姐。她头发散着,情绪看起来非常激动。“别打我儿子!!别打我儿子!!”她双眼直愣愣看着戏台方向,抬手猛地推开前面坐着的众人,迅速冲冰面上的女子跑过来。
桂姐朝这边冲来,几步就要钻上戏台。我心里一慌,下意识起身一个箭步拦在戏台和观众之间。桂姐看我挡着,低身就往我身上撞,头重重砸在我胸口。
我霎时气闷,重心不稳,身体不由得飞快向后倒去。黑西装大叫一声从台后跳出来,伸手要扶住我,就听得“刺啦”一声,我的羽绒服被生生扯掉了一块,但仍没阻止身体后倾的趋势。
我只感觉背部一阵剧痛,然后听见“哗啦啦”一片,小半个戏台被压得塌下来,条凳从红布下裸露出来,散落在周围。我跌坐在地上,右手被凳子深压到土中。
桂姐虽然有些失控,但很快被姨父和四舅制服住。我有些发呆,怔怔坐在原地,就听见一声暴喝:“快他妈的从戏台上滚开!!”
戏台老板声嘶力竭地要过来扯我!我心中一惊,赶紧一用力从地上蹦了起来。
咦,右手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我低头一看,发现一根白晃晃的银链搭在我手腕上,闪闪发亮。
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四周突然冷如冰窖,我不由得浑身剧烈地抖起来。耳边猛烈的风生让我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一片昏暗——一层滑动的厚厚黑幕把亮光挡在了外面,也把我拦在了戏台里。
我猛睁着双眼,仔细回想刚才发生的事和现在所处的环境。突然,一件重物当空砸了下来,我肩头一沉,整个人跪跌下去。阴暗中,它翻滚了两下,停在那里不动。我伸手过去,手颤颤微微摸到那东西的表面,是毛发的触感。
同时,背部传来一阵冰冷,不知什么东西穿透了我的衣服,抓到我的脊背上。我回过头去,只看到一个人型的轮廓隐在黑暗里,只有水从上面滴下,一点一点落在我的背上和腿上。
我头皮一阵发麻,胃里抽筋着,强烈的血腥味从喉头涌到嘴边。人型慢慢靠过来,我猛踢了他两下,顾不得传来的“咔嚓”脆响,开始往远处狂奔。
风强烈咆哮着刮过地面,卷起漫天的尘土。才滚了两圈,我的衣服就被劲风吹得鼓起来,身体像树叶一样,轻飘飘往空中荡去。
我往上一看,只见无数人型黑影在半空堆积起来,猛烈地围绕着一个圆心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球体。黑色的天幕下,白色的雾气被转动驱使着,环绕着弥漫散开。那些人型因为转得太快,边缘偶有一两个脱轨而出,飞速跌落入黑暗中,但更多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加入旋转的洪流。
我正越来越飘近这个球体,手脚不停乱划,却丝毫不能抵抗这吸引力。身体里好像有低沉的呻吟,从胸腹深处爆发出来,传到喉咙之外。
突然,一声唢呐穿透风声传了过来,球体内传来凄厉的呼声,一部分黑影溃落下去,球体露出了大片的缝隙。
球体中央射出惨白的亮光,我看到了那个身着戏服的女子,仍然在急剧地旋转。
人型都像着了魔般推动着她,拉着她的发梢衣角,拽着她的手脚肩腿。她好像发现了我,愤怒地死死盯过来,眼光再也不肯放开。
渐渐地,涌来的人型又填补了球体的空隙。我感觉自己肝胆紧缩,面目扭曲,嘴边不断往外呕吐着。
眼前阵阵发黑,我终于忍不住昏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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