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没有莫可炎，白鹭鹭的记忆将是一片空白。
93年的白鹭鹭，刚从温暖湿润的南方迁到干燥清爽的北方。可炎看见那个站在老师身边扎羊角辫的女孩，穿小城市少见的绢丝花裙，在陌生教室里用幼嫩的手指
轻轻拉拽身边垂下的裙带，看班里同学时眼中带着高傲的惊恐。
那一瞬间,可炎认为她的手心中一定握着满满的汗水。
鹭鹭成为他的新同桌。
历史课，可炎凑到鹭鹭身边，用毫不在乎的口气问，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不语，只是用手指着语文书，白牛皮纸的封皮上用粉色的彩笔画着白鹭鹭三个字。10岁的可炎不认得，却不好意思承认，看着熟悉的偏旁信口乱读，白鸟鸟？
鹭鹭，女孩小声纠正，声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软糯甜美。
可炎愣愣，猛然间恼羞成怒，大声道，露字我认得，和这个不一样，你就是白鸟鸟。
女孩不再理他，正襟危坐，全神贯注听课.只有老师用教鞭指着可炎，莫可炎,你给我注意点,现在是上课。可炎有气没力的应了一声。便懒洋洋的瘫在桌上。对着书本发呆。
那时正值夏末秋初，天气好的出奇，教学楼外树木枝叶茂盛，零零落落撒了一地的影，偶尔树叶沙沙作响，便有些影飘到教室里可炎的桌上，圆亮亮的晃眼。男孩拿着铅笔描。偶然抬头，望见身边穿绢丝花裙侧着脑袋记笔记的女孩，大而亮的眼睛，皮肤是晶莹的白，头发微卷，辫子从耳边柔顺的垂落。可炎看了一会，撇过头，却发现空气中忽然充满香甜清爽的气息……
老师说，公元前771年，为讨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被杀，西周灭亡……
讨厌的白鸟鸟。可炎想，然后拿小刀在崭新的桌面上狠狠的刻：
公元1993年
莫可炎遇见白鸟鸟
刻完后，可炎低头想会，又在鸟下加了路字，但此后再不主动与她说话。
s城不大，孩子放学徒步便可到家，鹭鹭与可炎家仅隔条街，每天放学10分钟的路程，一前一后的走，互不理睬。可炎看见女孩背着硕大的书包，面无表情的行走，从不主动与人交谈，像个高傲的公主。傍晚孩子们出来玩耍，她也只独自站在路灯下，站着一会，便回家去了，影子被灯光拉的瘦长，令人心疼的可怜。有时候其他孩子想去叫她一起玩，被可炎制止。他是这些孩子中球踢的最好的，所以颇有些老大的架势与威信。别理她，她有病。可炎故意用很大的声音对着女孩的方向喊。他本想她哭，却看见她狠狠的瞪他一眼，然后转身回家。
刹那间，可炎感到无名的烦躁与愤怒。
可炎开始想尽方法折磨这个女孩,像是在桌上画“三八线”,往鹭鹭的铅笔盒里放毛毛虫，在鹭鹭值日时撕满地的纸片,或是唆使所有同学叫她白鸟鸟，在墙壁上写白鹭鹭大傻瓜。
可炎总幻想她会在他面前哭泣，会有痛快感觉，然而事不如人意，有好几次，他分明看见女孩眼中已充满泪水，但那表情转瞬即逝，取而代之是凶狠的恨意。
是他憎恶的表情。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到了冬天。那是12月下旬，寒流入侵，小城下了罕见的大雪，雪后，窗上结满厚厚的冰花，还没到下课，孩子们便已按耐不住，相互传着纸条商讨着打雪仗。可炎约好人，便再也无心听课，翻来覆去摆弄着铅笔盒，只盼着放学铃一响便飞奔出门。谁知到了下课，最先站起来的却不是他，而是身边的白鹭鹭。
看着女孩飞一样的跑出教室，男孩才惶然醒悟，拎着书包跟了出去。
教学楼门口，顺着两排小小的鞋印，男孩找到那个穿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她在一片纯白中小兽撒欢似的来回奔跑，待到停下，已捧了满手的雪花，瞬间撒向天空。然后在雪花中扬起头，微笑。
毕竟是南方的孩子，几乎没有见过雪花满天飘舞。
男孩轻轻咳嗽，然后冒出声音说，喂，你干什么呢。
鹭鹭转头，微笑还未来得及收回便已凝固。
脸上一阵燥热，这是可炎平生第一次感到尴尬，忽然间的不知所措。
可炎说，那边，我们打雪仗，你去不去。
鹭鹭终于收回微笑，漠然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就是那种漠然的眼神，令可炎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又产生无名怒火，于是悄悄捏个
雪球跟在她身后，打算找时间偷袭，令她明白他的厉害。
然而没有等雪球发挥用场，女孩就忽然摔倒在家小餐馆的门口，那家人直接把污水泼在门口，天寒地冷，不多时水结成冰。平平整整，不小心就会摔跤。可炎跑过去，对着女孩幸灾乐祸的大笑。
鹭鹭不理他，想站起来，脚腕却刺痛，似乎是扭到。
男孩发现不对劲，止住笑问道，喂，你没事吧。然后伸手去扶。
鹭鹭却打掉他的手，尖声道，不用你管。
谁要管你，可炎感到那掌仿佛打在自己脸上，不由后退几步，大声叫到，谁惜的管你，你活该。你去死都没人管你，活该你摔倒！
这样叫着，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鹭鹭也不看他，挣扎着站起来，走了几步，就又瘫下，脚腕剧烈的疼，索性不再走，坐在地上，用周围的积雪堆雪人。
几分钟后，她看见可炎从原路跑回来，脸因为剧烈运动而变得通红，呼出来的气体在空气中迅速凝结成百雾。
他这次没有说话，只是蹲下，试图背起鹭鹭，后者拼命抵抗。令可炎无法靠近。
可炎无奈，白鹭鹭，你要是再在这里待着，一定会冻死。
鹭鹭说，我才不怕。
可炎又说，会有怪老头来抓你，把你卖到有狼的地方喂狼，你以后就再见不到你的爸爸妈妈了。
10岁孩子的心中，怪老头和狼似乎比死亡更恐怖。鹭鹭闭上嘴，不再抵抗。
可炎把书包挂在脖子上，然后背起鹭鹭。女孩不重，但可炎也仅是孩子，背着鹭鹭踉踉跄跄地走,有几次险些摔倒。
为了给女孩壮胆，可炎自言自语起来。
他说父亲刚买的足球，说隔壁王婶家养的鸽子，说数学老师的假发……说着说着他听见后面有抽泣的声音，可炎问怎么了。女孩轻轻说放我下来。声音哽咽。可炎心中忽然紧张，有点语无伦次的说，没事的，你不重，我是练过的，体力可好了，我以后要参加世界杯，踢球踢到巴西，比罗纳尔多踢的还好……
莫可炎曾经那么期望看见白鹭鹭的眼泪，可是当女孩的哭声真正爆发时，他却头脑空白，手足无措。
白鹭鹭在哭声中声嘶力竭的喊，莫可炎，我讨厌你。
…………
莫可炎，我讨厌你。这是1993年，白鹭鹭留给莫可炎的最后一句话。当可炎发了两天的烧，回到学校时，桌的另一侧空空，女孩转到邻镇的私人学校。
白鹭鹭变成莫可炎对于1993年的唯一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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